第8章 砚边茶[番外]

苏砚书的小院里,那棵银杏终于长到能遮半张石桌的模样。秋末午后,她搬了竹椅坐在树下,石桌上摆着那方青灰砚台,旁边是套粗陶茶具——去年古寺老和尚送的,说“配你的砚,刚好”。

她正磨着墨,院门外传来“吱呀”一声。回头看,是馄饨摊老板,手里拎着个保温桶,乐呵呵站在门口:“小苏,新熬的骨汤,给你捎了点。”

苏砚书起身迎过去,接过桶时指尖碰着温热的桶壁,笑了:“叔,又让您费心。”

“这话说的,”老板往院里瞅了眼,目光落在石桌上的砚台和摊开的宣纸上,“还在写呢?你上次写的那幅‘砚未凉’,我裱了挂摊儿上,好多老客问是谁写的。”

她低头笑了笑,把老板让到石凳上坐,转身去拿茶杯:“随便写写,记点事。”

老板摸着石桌边缘,忽然叹:“想起小温了,那小伙子当年总说,你写东西时,墨香混着茶气最好闻。”

苏砚书沏茶的手顿了顿。温叙白确实说过这话,是某个冬夜,她在书房赶案子材料,他端了杯热茶进来,站在身后看她写,忽然轻声说:“以后咱们弄个小院,你写东西,我给你煮茶,墨香和茶香缠在一起,就不冷了。”

那时她还笑他“酸”,如今真有了这样的小院,茶烟袅袅时,倒真觉得墨香里都飘着暖。

“他说的没错。”苏砚书把茶杯递过去,茶雾漫过杯沿,“您尝尝,今年的新茶,古寺摘的。”

老板抿了口,点头:“鲜!比去年的还顺口。”

两人坐着聊了会儿,老板要回去看摊,起身时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对了,前几天收拾老物件,翻出这个,你看是不是小温的?”

布包里裹着个黄铜哨子,旧得发乌,哨口有圈浅痕——是温叙白的。以前他总说怕她外勤时走散,塞给她这个,说“吹一声,我就找你”,后来她嫌麻烦,随手搁在了馄饨摊,竟忘了拿。

苏砚书捏着哨子,指尖蹭过那圈浅痕,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老板走后,她把哨子放在砚台旁,继续磨墨。风过银杏叶,沙沙响,她忽然拿起哨子,轻轻吹了声。

哨音很轻,被风揉碎了,散在院里。

她低头笑了笑,正要把哨子收起来,眼角瞥见石桌下——不知何时,落了片银杏叶,叶尖正挨着砚台的边缘,像被谁轻轻放上去的。

砚台里的墨还温着,茶盏里的热气慢慢升,混着墨香飘向半空。她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下:

“哨子找到了,茶温着,等你尝。”

风又起,宣纸上的墨字轻轻晃了晃,像有谁在旁边,轻轻应了声。

苏砚书写完那行字,没急着收笔,就着砚台里的墨,又添了句:“叔说摊儿上新做了荠菜团子,明天去尝尝,替你多吃两个。”

风刚好掠过高处的枝桠,几片银杏叶簌簌落下来,有片擦着宣纸角飘过去,带起极轻的墨香。她抬手把那片叶子捡起来,夹进旁边那本温叙白的笔记本里——那本子她总带着,页脚都磨软了,夹着不少这样的银杏叶,有的黄透了,有的还带着点青。

傍晚收东西时,她把黄铜哨子串了根细红绳,系在砚台的耳上。哨子乌沉沉的,贴着青灰的石质,倒像原本就该长在一起。她摸着哨子笑了笑,想起以前温叙白塞给她时,她还嘟囔“都什么年代了还用哨子”,他当时没说话,就看着她把哨子揣进兜里,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

第二天去馄饨摊,老板正忙着给客人盛汤,见她来,直招手:“小苏!团子刚蒸好,给你留了俩!”

她在老位置坐下,桌上还放着那幅裱好的“砚未凉”,阳光照在宣纸上,墨字都透着点暖。老板端来团子,又给她盛了碗骨汤:“尝尝,跟去年的荠菜比,今年这茬更嫩。”

团子咬开个口,荠菜的清鲜混着热气冒出来,她慢慢嚼着,忽然听见邻桌有人说“这字写得真好,谁写的呀”,老板嗓门亮:“是个姑娘写的,她心里有个人,字里都带着念想呢。”

她低头喝了口汤,汤热得烫舌尖,眼眶却没发涩。

回去时路过文具店,进去买了张洒金的宣纸。夜里在小院坐下,就着月光磨墨,砚台耳上的哨子轻轻晃,银杏叶落在石桌上,沙沙响。她铺开洒金宣纸,想了想,写下“风过砚台香”五个字。

墨干时,她把纸折好,夹进笔记本里,刚好压在那片昨天捡的银杏叶上。抬头看天,月亮圆得很,清辉落在砚台里,墨都浸得发亮。

她忽然轻声说:“团子挺好吃的,汤也鲜。”

风过院角,银杏叶又落了片,正好落在砚台中央,像谁递来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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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叙停时砚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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