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邱清清将一只脚放在旁边的黑漆长凳上,不断地往嘴里抛着花生米,时而喝一口酒,时而又夹片儿凉拌牛肉,歪着脑袋抖着腿,正兴致勃勃地听着宇文觉讲述。
宇文觉说得口干舌燥,也想喝口酒,不过他刚一伸手想要拿酒壶,却正遇上邱清清刚仰头把自己杯中的酒饮尽,因此便在宇文觉伸出手的刹那,邱清清眼疾手快一把便将那酒壶抢了过来,随即对着壶嘴嘬了一口,还赞叹道:“师侄你看师叔待你不薄吧,此处店虽小,酒的味儿可是正得很呐!”
宇文觉咂咂嘴,咽了口唾沫,讪讪道:“是,是。”
他看着邱清清喝酒看得眼睛都直了,也不见邱清清将那酒壶放下,只得拿起筷子夹想要夹牛肉,不过他刚举起筷子伸向那盘凉拌牛肉,邱清清便瞬间将右手的酒壶换到了左手,旋即出手如电,“啪嗒”一声便将宇文觉的筷子给荡开了去,又夹了一片牛肉递进了自己嘴里,大快朵颐得好不开心。
宇文觉无奈地摇摇头,只好复又夹肉,谁知邱清清还不肯让他顺利夹肉,再度用筷子格挡,宇文觉顺势将筷子换到一旁的花生米处,邱清清的筷子随即跟了上来,只见邱清清以筷尖疾点宇文觉的筷子,宇文觉立时抽手,再借力夹住邱清清的筷子,微微使力,不断摇晃邱清清的筷子,邱清清眼珠一缩,感到那竹筷几乎要从自己手中脱落出去了,才不敢小觑,急忙将身子往回一靠,想要借着身子的力脱开。
谁知宇文觉朝邱清清狡黠一笑,右手却再度使力,邱清清直觉得右手竹筷上的力越来越大,而且轻易已经无法挣脱出来,那股黏着之力已经超出了寻常游龙棍法的棍招,邱清清暗叫不好,于是眼睛一闭,也忘了喝酒,双脚往地上一蹬也跟着使力努力后撤。
正在这时,宇文觉“嘿嘿”一声,突然松开了筷子,此举倒是大出邱清清意料,邱清清手上失了力,然而方才后撤的力又是在太大了,故此只见她的身子一歪,屁股一滑,“哎哟”一声,整个人也从椅子上倒翻了过去,摔倒在地。
她这一摔,使得小店内的客人们无不一同侧目,不过店中多是寻常百姓,少有人懂得武学一道,只是方才都多多少少看见过这个叫花模样的女子端着酒壶抢着喝酒吃肉,坐姿也极其不雅,只当她是吃饭吃得太过忘形给摔倒了。
故此,店中还有看热闹的几个大汉起哄道:“小叫花!慢点儿吃,让你旁边的叫花小哥也吃两口,太胖了怎么要饭啊!哈哈哈哈哈哈!”
这人这么一说,店内无论是老是小,是男是女,是穷是富,全都跟着哄堂大笑起来,还有几个好事儿的往宇文觉他们这里抛铜钱,嘴里还不忘叫着:“小二,再给这两个小叫花上盘肉上壶酒,爷我请啦!”
小二闻言,自是乐呵乐呵地将地上的铜钱捡了起来,高兴地应道:“得嘞赵二爷!”
看来这人还是店内的常客。
被邱清清宇文觉他们这么一闹,小店内人们的说话声好似大了些,店内的气氛也变得热闹起来。
唯独角落的暗处,有两个斗笠客,好似从始至终,一动都不曾动过。
邱清清虽宇文觉捉弄了个跟斗,还被店内的客人取消了一番,却丝毫不放在心上,而是扶着腰费力地站了起来,指着宇文觉鼻子道:“好小子,真不给老娘留面子!”
宇文觉“噗嗤”一笑,赶忙将小二新上的酒给邱清清斟了一杯,赔礼道:“小师叔别骂,冯长老他老人家特意嘱咐我见了您老人家让您注……意……言……”
邱清清方才确实没发怒,这会儿乌黑的大眼睛突然瞪得很大,里面满是不可思议和愤怒,邱清清张大了嘴,一字一顿道:“谁——老——人——家?”
宇文觉心里一嘀咕,暗道:“怎么你和我师父都这么愤恨这三字儿?”
邱清清没听清楚,恶狠狠问道:“什么?”
宇文觉吓得一哆嗦,结巴道:“我……我老人家,我老人家,嘿嘿。”
邱清清这回才坐了回去,喝了口酒,道:“你老人家什么时候背着师叔我偷学了打狗……”
宇文觉闻言大惊,慌忙之下抓起一片儿牛肉就塞进了邱清清的嘴里,边塞边笑道:“小师叔,这牛肉真好吃,小师叔多吃点儿,多吃点儿!”
邱清清被宇文觉塞得牛肉填满了嘴,也就忘了接着说刚才的话,满意地大口嚼完牛肉,又大大地喝了口酒,问道:“后来呢?”
宇文觉刚松了口气,正夹起了一块儿牛肉还没送到嘴里,就又被邱清清打断了。
宇文觉这回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了,他先是张开大迅速将牛肉塞进了自己嘴里,坐在此处不下一炷香的时间了,知道此时,他才真正晓得了这家店的牛肉的滋味。他抓紧时间吞咽着口中的饭食,又忘了回答邱清清的问题。
邱清清见状,一拍桌子,怒道:“喂!宇文觉!后来呢?”
宇文觉被她一惊,那口肉尚还没来得及嚼利索就咽了下去,他剧烈地咳嗽了好几声,这才勉强顺过了气,疑惑道:“后来?什么后来?”
邱清清叫道:“你老人家这个不肖徒刚才光顾着和师叔抢酒喝了,还没说完呢,我问你叶安一剑削君山,后来呢?”
宇文觉自入丐帮之后便也跟着认识了邱清清。
他的师父漓禾比他大十一岁,二师叔封一比他大十岁,小师叔邱清清只比他大八岁,因此他们原本年龄相差倒是不太大,且邱清清与师父一样看起来十分玲珑,宇文觉和叁子刚拜入丐帮时就和她们一般高了,因此几乎一直在一起玩耍,而邱清清在总舵学艺的时候也总是带着二人偷偷溜出君山打鱼捉鸟,三人却又总被封一捉住,每次抓住都十分“冷漠”地送到执法长老冯恒那里去,又是面壁又是戒尺。故此宇文觉和叁子师兄妹与邱清清几乎是玩伴,都有共同的“敌人”那便是封一和冯恒。
而且宇文觉自拜入漓禾门下后,又知道了邱清清所做的一件大事儿,那便是邱清清“清酒淡赋假秀才”这诨号的所来:邱清清与封一同样均是苍梧国人,她曾在长宁十八年考取了苍梧国的文武双状元,却又在朝堂上当着皇帝和百官的面褪去了自己的易容,显露出自己的女儿身,苍梧国皇帝和百官因此震惊不已,却又因她是女子而不肯给她官职做,皇帝倒是拼命想着纳她为妃,谁知她却当场扔了那状元的皇榜,笑称自己还是甘愿做个秀才,又自嘲说在苍梧国女子连个真秀才也不配做,当时此事传遍了大江南北,世人皆为邱清清此举所震动,她那“清酒淡赋假秀才”的名号从此也便在江湖上流传了开来。
宇文觉自从听说了此事后,他与叁子便对邱清清佩服不已。但是也正因为此事,加之长时间的相处,他更是了解自己的这位小师叔,她做事说话总是出其不意,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大智若愚,像“你老人家这个不肖徒”此等话,反倒是常常挂在邱清清嘴边,在极重辈分义气的江湖人看来简直匪夷所思乃至怒不可遏,却在宇文觉这里早就见怪不怪了。
宇文觉见她将那日君山之事权当评书给听了,想起那日的凶险场景来,实在是有些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当他抬头见邱清清正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托腮盯着自己,想到这幅面孔之下那恐怖的刀法和掌法,只好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后来,卧龙宗的那三个人算出了天淮经纬仪的下落,我们这边几大高手都已受了伤,且叶安还在,只得任由他们三人离开。”
“那那那,那那个叶安呢?”
“当时我们也很担心叶安会不会强夺孔昭宁。好在叶安之前已经被老帮主给打伤了,加之他又使出了那绝世一剑,我们均觉得他已经用尽了内力,不过当时他若不离开,我们倒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嗯嗯!叶安此人,实在太危险,怪不得胆敢自称剑圣,师父的刀乃是我见过的这世间最凶厉的刀了,竟然也没能敌过他。不过师父他老人家是受了暗算,不能算,不能算。”
宇文觉点点头,接着说道:“其实当时帮主师伯、我师父乃至谭师爷,都已经趁乱调息得差不多了,另外无终方丈、唐桦阳两位前辈都在,饶是叶安剑法再卓绝,内力再深厚,他也自知那日他终究是带不走孔昭宁了。最后他便在我们一群人的注目下,拄着他的那柄‘了然剑’吃力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下了君山,血迹拖了老长老长。
他走之后,咱们君山才暂时恢复了安宁。只是那日叶安在演武场上、石阶上留下的血迹,却是怎么擦也擦不掉,咱们的弟子拿水连着冲了好几天,然而就在我临走前,那鲜红的血印还能多多少少看见一些,一直从演武场逶迤到山下渡口处,好似那鲜血也带了剑意,硬生生刻在了石头里似的。”
邱清清歪着头眨了眨眼睛,竟然有些神往:“此人真当是绝世难遇的剑才,有机会当得一见。”
她顿了顿,眼睛里忽然闪出了星星,再度盯着宇文觉,以一种诡异的语气追问道:“那么,那个……谁谁谁呢?”
宇文觉看着她神秘兮兮的神情,有些不知所以,摸了摸后脑勺,疑惑道:“谁谁谁?您老……您小人家……小师叔拜托您说清楚成吗?”
邱清清把脑袋往前探了探,压低声音道:“那那个,顾青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