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朝会,南王一切如常地出现在群臣面前。虽称不上言笑晏晏,却也看不大出明显异样,众人不由松了一口气。
前日接见西国人的宴会尽管没有太多宾客,席上种种也并未传出,但南王心思并不顺遂的消息却还是隐隐在坊间流传。
尤其是昨日,向来勤勉的南王继位以来头一次罢朝,军队的调动也瞒不得人,如何不教被蒙在鼓里的朝臣们私底下暗潮涌动。
被短暂软禁在家中的令尹和太史也被放了出来,知晓内情的两人见状不由对视一眼,彼此反倒安心几分。
情爱之事,没有误了君王的理智便好。
例行相见之后,既无重大国事,本应各行来去。岂料突然有侍者登堂来报:
“王上容禀,西国使团前来辞行。”
南王冷静威严的神情不着痕迹停滞一瞬,随即眉头微皱,问道:“昨日里,不是已经放他们离去?”
他视线一转,看向隐在自己王位后不远处的近卫长。
橘从暗处走出,向他的主君躬身行礼,随即低声道:“西国太宰陆驰以于理不合为由,拒绝无告而返。”
这是为人下属的失职,然而自他昨日领命直至今日上朝,实在没寻得再次独自面见君王的机会。
那道命令并非适合在旁人面前提及之事。
“好,不愧是辅佐三代西王的肱股之臣,真是知礼。”这般意料之外的情景,南王竟笑了,轻而易举地揭过,“宣西国使团入见。”
“允陆驰上殿。”他道。
不过片刻,背对着晨光、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步步走近,气质神韵与那日身着女子衣裙的解沉秋原是如出一辙。
真像啊。
须艽冷笑。
得意门生与他的授业恩师,自当是相似的。
除却老者,洛平烽也同行前来。论及身份,作为皇族旁支的他本应在西国太宰之上。如今使团以陆驰为首,他便后退一步以示对长者尊重。
须艽眼中是没有第二人的。
那老者精神矍铄,至台阶下端正地躬身行礼,挑不出一丝错处,也瞧不出任何弱点。
如此全胜之局若他须艽得了,怕是正春风得意、忍不住要喜形于色。
南王不得不承认,在这些老谋深算的狐狸面前,他要学的还有很多。
只是如今深入南国,许多事便也由不得陆驰了。
——他改主意了,既然这么想留下,他便要陆驰死在这里,就在这殿上,血溅五步。
不仅是要陆驰的命,还要污了西国太宰的声名。
解沉秋定会恨他,他第一次恨他不就是这般轻易吗?
边境,太遥远了,夜长梦多。
何况若是没了陆驰的支持,解沉秋的复位之路,恐怕也得平添波澜。
想必会更恨他。
念及此,须艽连苍白虚伪的笑意都真切了几分。
至于南国,他想了一夜,既是进退皆有所得所失,与其瞻前顾后,不如换他顺心。
他才是这个国度的主人,若他寝食难安,生活在这里的任何人都不会好过。
南王主动走下台阶,捧起陆驰行礼的双手往回推去,语气甜蜜:“陆公实乃长辈,不必如此多礼。”
“寡人昨日偶感风寒,耽搁了西国贵客返程的时间,多有不便还请见——”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连一步之外的洛平烽都看不清二人间的动作,只见南王在短暂相互推拒后的某一刻神色突变。
不待他做出反应,陆驰已被猛力推开向后倒去,手中赫然是染血的匕首。
而南王的神情逐渐由惊诧染上愤怒,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几点血沫从他口鼻喷出,鲜血则自他捂住胸口的指缝间汩汩溢出。
被猝然推开的陆驰摔倒在坐于群臣前列的须岁身侧,“砰”的一声顿时打破了静谧的空气。
在所有议论发出之前,南国太史立时站起身,冷眼见脚下的旧相识方才想要开口解释,便抢先为此事定了性,高声喝道:
“西国行刺!来人!护驾!”
殿外原本便被近卫所监视的西国使者自不必说,橘也及时反应过来阻挡了洛平烽试图护住西国太宰的动作。
陆驰因此轻而易举地被制服,不得不如罪人一般跪于阶下,神情却还算冷静。
他毕竟老了,年轻时再骁勇善战的悍将,也逃不过时光的摧折。
须岁低头望向陆驰的目光意外与对方视线交织,双方都是惊人的平静,全然不似昔日分离时掩下恨意的虚假宁和。
是……吧?须岁有点记不清了。他忽地想起那封廖乘拜托他写下,用于勾连西国的信。
王上当然察觉不了其中双方对于公子沉秋的合谋,因为那藏字的方法,本也代表了某段见不得光的、唯有两人知晓的感情。
只是时过境迁,区区年少轻狂罢了,哪里能比肩国事?
就如同解沉秋,在他笔下南国的史册中,也不过是王上登基前的旧友,仅此而已。
这不也正是遂了王上的愿望。
殿中此时静到听得清叶子落地的声响,南王愈发沉重的喘息声回荡在每个人耳中。
医者很快赶到,但无人敢移动南王的躯体。若是利刃仍在体内便也罢了,如今创口过大,又处于要害之上,没有人担得起南国之主失血过多的后果。
只得在近卫组成的人墙之后,先敷上草药,希望能够尽快止血。
如此紧迫的情形下,橘反倒是面无表情,见陆驰被制服便松开了洛平烽,去履行他身为近卫长的职责。
虽也震惊于眼前这一幕,然而纵使没能看到具体的情景,橘也比大多人都更深知自己主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尤其是事到如今。
他需要继续完成南王的计划,而不是作无谓的担忧。毕竟南王若是死了,他也只有殉葬一条路而已。
亲自封锁住殿门,将殿内诸事托付给令尹,再派人去请太后。
被拘束了自由的群臣不敢妄动,却止不住的眼神交换,嘴唇微动,甚嚣尘上。
连殿中的气氛都越发热燥起来,满是风雨欲来之象。
在场无人相信西国太宰会突兀行刺,然以南王之尊,难道又当真甘愿以性命作赌?
耳边传来隐晦的悄声揣测,百官之首的令尹始终置若罔闻。
他没有参与同僚们的话题,而是低头不语,表情和眼神一道被隐藏得彻底。
连南国自己的臣子都如此作想,外人想必更是不会怀疑了。
可狠绝至此的君王,对南国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廖乘抬眼望了老太史一眼,那人正看着陆驰的背影怔怔出神。
仿佛先将罪名安在西国太宰头上的人并不是他似的。
南国皇族须氏似乎总出情种,但从未因情误事。先王如此,岁公如此,王上或许本也应当如此。
……事到如今,后悔业已无用。
太后到了,廖乘刚要起身前去迎接,便听南王咳嗽几声,模糊的词句还未发出便止了去。
殿内的窃窃私语登时消失,许久才听那声音虚弱至极,断断续续地道:
“着令……太史须岁,处死刺客。”
“即刻行事。”
以前的阿九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黑化版南王,以后都是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2章 开始相杀的第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