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背对朝阳,面庞笼罩阴影、高而深沉,带着令人心慑的气质,如同深渊两侧的直至地底的垂直山岩,在他面前,稍一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另一人,直面光芒,体格魁梧挺拔、五官深刻分明、刚毅英武,一身简朴的衣物却明亮灿烂,身段笔直、迎风而立,气质内敛、神情略显平淡。
四周已经聚集了不少船员,包括正远远望着的高瘦大副艾迪斯托尔和体格如冰熊般高大宽阔的二副迈尔斯杰拉德,此外甚至还有少得可怜的几个乘客。但,此时无人敢上前去。
听闻桑德的话,雷恩只是微微虚眼:“我见过你么?”
“哼。”桑德笑了一声:“没有。”
他很快补充:“不过,我见过你。”
雷恩不打算闲扯,直接说道:“你想在这里动手?”
“当然不。”
桑德摇了摇头,视线却从雷恩身上挪开,直直指向了埃林。
此刻,埃林倚着船栏,目光在雷恩与桑德之间游移,一会抿嘴、一会咬着上唇,神色纠结。当他看向桑德时,正巧撞上了那双深蓝幽邃的眼睛。
他浑身一战:“被发现了?”
弗劳尔朝他一瞥,低声道:“我们这样冲过来,你怎么会有自己没被发现的错觉?”
埃林看了看弗劳尔,又看向桑德,看上去紧张,心中却出了一口气。他仔细想了想,得出结论——虽然这个新出现的家伙有种相当吸引他的“关底boss的霸气”,但总而言之,还是雷恩更好一些。
不远处,桑德只是注视了埃林片刻,确认了他灰色的眼睛,便又回头看向雷恩:“既然埃林弗格斯王子已经在这艘船上,我就不着急。”
言罢,他便淡笑着离开了——只不过那张有着狰狞伤痕的脸让这笑容也变得森然可怖。
四周的船员几乎是立即就为他让出一条道路,见没有事发生,很快便各自散了。等进入深水海域,他们就该升风帆了,还有很多事需要忙碌。
弗劳尔三两步走到了雷恩面前,瞪着他:“你怎么回事,这家伙怎么跟上来的?”
雷恩退了两步:“这我怎么知道……”
“‘塔列夫的刽子手’啊,显然是追在你们后面来的玫瑰港。你不懂得清理自己留下的线索么?现在弗格斯家族已经完了……”
他转向埃林,插了一句“无意冒犯”,又接着说:“……他已经空闲下来,没人能管得了他。或许在我的船上,他碍于埃雷萨尔的皇室庇佑而不敢动手,但他看样子已经打算追着你们到埃雷萨尔了。特别是你,”
他朝埃林说道,“你离开这艘船的日期,也就是你的死期。”
埃林不由得浑身一震,飞快问道:“今年是几几年?”
弗劳尔和雷恩被这句话问得有点迷惑,相视一眼,最后是雷恩沉声回答道:“第二纪897年。”
“很好。那从今天起,我就改名叫897,下半辈子都在你的船上度过。”
弗劳尔嘴角一抽,只听懂了最后一句,但这已经足够让他做出决定,伸手在埃林脑袋上狠狠一拍:“你想得美。”
雷恩叹了口气:“这件事你不需要担心。我能够应付他。”
“你确定?你说的应付,应该不是指把我的船舱砍出一个大洞,或是直接抱着他跳海吧?”
“我说的应付,是把你的船凿沉,然后自己坐木舟离开。”
雷恩丢下这句话,理了理袖口,自己离开了。一旁,埃林饶有兴趣地看着弗劳尔被雷恩气得面色发黑,在后者朝着他一瞪后,也悻悻地跟在雷恩后面走了。
船尾甲板此时只余弗劳尔一人。他撇了撇嘴,看着忙碌的甲板,自语道:“早知道就不该答应他。”
然而,在他的目光扫过甲板末端、通往舱室的门时,却突然在一个披着浅灰色三角斗篷、不起眼的身影上停留了片刻。这人刚刚打开门,钻入船舱,大约刚刚是随着出来看热闹的人潮来到了甲板。
此刻,弗劳尔的嘴角似乎有些微扬起:“费伦诺风格的织物,但是却……呵呵,这就有趣了。”
舱室。
“那是谁呀?”
埃林倚靠着舷窗前的小桌,抱着雷恩的钢剑擦拭。笔记被雷恩拿走了,他无事可做,干脆把雷恩的剑拿了过来,帮他保养,用皮革擦拭、涂布油脂。
“桑德斯科特,‘塔列夫的刽子手’。”
雷恩低着头,一边在自己的笔记上书写记录,一边回答。
埃林摇了摇头:“这些弗劳尔已经说过了。我是问,他是哪来的?实力怎么样?”
雷恩皱起眉,抬头看了埃林一眼:“我为什么知道?我和他并不认识。”
埃林耸了耸肩:“你或许确实没见过他。但,你前往城堡救我时就已经把后续到离开埃特纳的计划都做好了,当初从窗户跳下也显然是在准备之中,显然相当谨慎、习惯做好万全准备。既然你是这样的习惯,那怎么可能会连塔列夫家族有哪些势力、哪些厉害人物都不知道。”
闻言,雷恩沉默了片刻,目光一直落在埃林那张略显苍白的消瘦面庞上。
半晌,他语气严肃地问道:“你是谁?”
“埃林弗格斯啊。”
雷恩的目光反复将埃林从上到下打量了几遍,才摇了摇头:“你猜得不错。”
埃林反驳:“这不是猜的,是推理。”
“随你怎么说。他是高位骑士,最初在永恒山脉的佣兵和冒险家之间小有名气,如今投向了塔列夫家族。”
骑士和魔法师的分级相似,粗略分为侍从-正式骑士-超位骑士,而正式骑士又粗略分为下-中-高三级。
曾经,各地还有剑士、武士之类不同的称呼,但由于只要能觉醒最微弱的斗气便能拥有相当不俗的实力,往往会立刻被当地领主授予最低的骑士爵位、分封土地以示拉拢,所以到后来也就干脆将锻炼身体与意志到一定程度、觉醒了斗气的人称作正式骑士。
“塔列夫公爵自西南向东北逐渐蚕食你们弗格斯家族的领地这二年间,至少有数十位‘弗格斯’死在他手中,他的‘刽子手’之名也是在这段时日内得到的。应该说,他是你最大的仇人之一。”
埃林想了想,道:“呃,那你既然是效忠我的骑士,是不是应该帮我把他抓起来,绑到我面前,让我报复一下。”
雷恩冷笑了一声:“可以。不过我不觉得有绳子能绑住他。”
他一合笔记,站起身子:“我劝你尽早打消这个念头,也不要仗着他不敢在船上动手就去见他。不杀你,给你留下些难忘的记忆、确保你这辈子都无心争权,这也是可能的。”
埃林顿时抬头:“什么难忘的记忆?”
“骨折,溺水,永久性伤痕。”
这一天,在早晨的些许不平静后,便未曾发生其他大事。水手们一如既往,拉动缆绳、扬起风帆,埃雷萨尔的国徽在海上灿烂的阳光与强劲的海风中微微摇晃,由三朵相互衔接的白色花朵为底,装饰以中心对称的银白直线,由内向外辐射。
帆船驶向汪洋深处,大陆的屋舍、河流、森林与山川一点点缩小,变成一条模糊的线,再最终彻底消失。四周唯有清朗的天空、成朵成片的云,以及无边无际的海。
太阳划过一道弧线,色彩逐渐变暖,最终缓缓消失在昏红的海中……入夜了。
“吱……”
船舱的木门被推开时,还是难以避免地发出了一声相当轻的摩擦音。
埃林的额头渗出几滴冷汗,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
船舱的布局大致就如同现代的绿皮火车,左右是床铺,中央是舷窗,窗下有着一张固定的小木桌,桌下则有一只圆凳。
左侧床铺的毛毯已经被掀开,那显然是埃林的床位;右侧则躺着雷恩沃克骑士,面朝向外,映照着昏暗的月光。他仍然穿着亚麻衬衫,此时自然地闭着双眼、微微抿着薄唇,应该是没有被吵醒。
埃林出了口气,小心关上门,自己则借着昏暗的微光、贴着木质墙壁,摸了出去。
不用多想,他没有想要干什么坏事,只是犯了内急。而船上的公共盥洗室在船尾——虽说在魔法的影响下,这已经是个相当文明的年代,但依然不可能与埃林所来的现代相比,污物还是直接往公海里排的。为了结构设计的合理,盥洗室自然而然也就被规划在了船尾。
他们所在的乘客舱室尚算安静,但这毕竟是艘货船,主要成员还是水手。埃林走过船舱中部,呼噜声已经是此起彼伏,也有一股咸腥的怪味,因此他实在没感觉到什么恐怖氛围,一脸迷糊地结束了生理需要,掉头走回他与雷恩的舱室。
然而,就是此时,他看见了一道光——一道淡蓝色的微光,从对门的舱室中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