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林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掏出了那枚埃雷萨尔通币递给桑德。
“你把它掰开。”雷恩坐在埃林一旁，少有地露出一种狡黠的笑意。埃林则已经憋不下去，弯着腰有一阵没一阵地漏出笑声。
虽然多少有点心理准备，但从通币里掰出一枚漆黑晦暗，几乎难以意识到其存在的戒指时，桑德多少还是有点崩溃的。这位体格高大、一脸悍匪样貌的骑士那张划过一道狰狞伤疤的脸变得有些纠结，脖子发红，原本冰冷难近的气质也荡然无存。他目光一转，掠向雷恩：
“在卡塔林的时候你就掉包了？”
他的戒指最近的确有一段时间不在自己手里。特拉尔袭击卡塔林时，雷恩曾经向他借走了一小段时间。
“堂堂桑德·斯科特阁下也有上当的时候，哈哈哈哈。”埃林又拍了几下大腿。
“很好笑么？”桑德狠狠瞪了埃林一眼，配合上那副能把小孩吓哭的脸的确是有几分威慑力，但埃林在最初缩了缩脖子后就又忍不住继续笑起来。
反正他有雷恩撑腰，怕什么。
桑德回想起上一次在沼泽外挑衅雷恩时，后者对他说的那句话，脸上更是有些难看。
“看样子你还没弄清楚我给他留下的消息到底是什么。”
他又取下自己手上那枚与通币中掰出的戒指一模一样的黑戒，注入精神才发觉这枚戒指除了隐匿声音之外根本什么效果也没有，一旦启动就会发觉异常。然而他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过需要使用戒指的情况，于是过了一周也没发觉异样，怪不得雷恩会有那句话。
“最初在冰雪之女号上你用过这枚戒指，那时候我就多加留意了一下，到极光岛后询问了贝内波特才知道这是第一季的法师仿制刺客公会的暗影刺客潜入暗影的能力制造出的戒指。”雷恩看向桑德，“我委托极光岛的工匠仿制了一枚。秘塔有这种戒指的记载，做一枚只是外形像的不算太困难。”
桑德冷哼：“看不出来你早就打算找机会掉包了。”
“当时只是想着也许会用上。在卡塔林那天见到你那副模样，我就干脆丢了一枚假戒指给你。”雷恩挑了挑眉。
“我什么模样？我那时候不就是讽刺了这小子一句而已。”
“你伤害了我俩的感情。”埃林探出身子狐假虎威指着桑德说道。
“他妈的。”桑德眼皮一跳，有点想揍埃林。他腾地站起身，吓了埃林一跳：
“你不会真动手吧？”
“坐久了，起来活动两下筋骨，你有意见么？”桑德翘起嘴角冷笑，伸展了几下，浑身骨头噼啪作响。
雷恩无视了这两人的互动，继续说道：“总之……这枚戒指被我封进了一枚硬币，留在了莫祖拉的那个小偷手里。我看得出他应该是惯犯，像你这样一看就知道手头宽裕又没什么外出经验的人他是不可能错过的。至于为什么你一定会在那间酒馆留宿……”
埃林接过话：“你猜到斯提罗会派人监视我，他们为了知道我的动机，会刻意安排我住进同一家酒馆。”
雷恩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这也是我最初打算送给你的消息，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后来我又想到你缺乏自保手段，才把戒指一起送来。”
“我是知道，但我没猜到他们会让法洛斯·加特来。”
“万一中间哪里出了差错，那枚通币没有落到这小子手里，那我的暗影之戒怎么办？”桑德冷声道。
“你自己去拿回来不就行了。”雷恩嗤了一声，“你一路挑拨我的时候不是很有精神么？既然有闲工夫，和教士找个借口出去跑一趟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是高位骑士巅峰，还会对付不了几个小贼么。”
桑德在这短短十几分钟算是把两周以来通过挑衅雷恩所得到的好心情消磨完了。他重新把暗影之戒戴回手指，随后朝着雷恩比了个不雅的手势，转身出了房间。这两人聚在一起，一个思虑狡猾一个不要脸，他实在是斗不过，算了。
埃林见到桑德离开，飞快起身把门关上。
这是教堂旁建筑的一座住所，教堂人员也居住在这里。为了建筑高耸气派，风矛教堂的光辉教徒在修筑这座居住建筑时也花费了大功夫，结果便是大部分房间都最终空置。南巡开始后，这里就被安排成南巡队伍在风矛城的住所。
席拉法因一直在房间中，但事情和它关系不大，它便把自己当成一条狗继续趴在地上装睡。
反倒是埃林和雷恩，在桑德还在的时候一致对外说个不停，只剩下两人时却反而沉默了下来。埃林望向雷恩，见到骑士也在盯着他，喉咙忽然梗了梗，没说出话来。
雷恩忽然叹了口气：“好了。好歹最后又被你追上了不是。”
“现在想想挺后怕的。”埃林一怔，随后才移开目光：“我有感觉，佩莱尔老师在发现我到最后还是一心想要跟着你的时候，情绪有些不对，我也说不清是不是失望。他同意我离开，其实是在心里接受了我会离开秘塔的可能性，也是默许了我去冒这个可能让我没命的险。”
“席拉法因虽然厉害得超出我的预期，但它毕竟还没长大。法洛斯·加特是一个变数，如果他再冷血一些，我或许就见不到你了。”
席拉法因继续趴在地上假装听不见，灰色披鳞的尾巴尖却翘了几下。
雷恩的眼中掠过几道阴影，神情略微软化：“我之前和你说过不要跟着我。如今对你而言最好的道路是跟着佩莱尔尽快成为超位魔法师，我则一个人去找解除封印的方法。”
“换了一年前的我大概会听，但是现在不可能。”埃林打断了雷恩的话，“我想过了。与其把风险都抛给你，我还是希望一起承担。契约从来都有两方，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雷恩闻言，盯着埃林，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是我的错。我原本以为以佩莱尔对你的关注，多少会给你一些最后手段。你出发后大约两天我才通过愿望之刻知道你没有跟着佩莱尔离开，而是跟着我来了，但我脱不开身，没有来找你。”
“你在南巡队伍里，当然脱不开身。”
雷恩却自嘲地笑了笑，只是摇头：“我只要想来，南巡队伍算什么。这只是为了在埃特纳打探教堂方便一些而已。但后来我用愿望之刻确定你已经得到我送到你手里的暗影之戒，认为你应该安全了，于是依然没有来找你。”
“我知道你已经抵达风矛城，估计你会来找我，就一直在风矛教堂等你。然而直到刚才，法洛斯突然展开领域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我犯了多大的错判。我那时候真以为你会被他杀掉。”
他冷硬的眉毛轻微颤抖了两下。埃林不敢相信这样的神情会出现在雷恩身上。他心中一动，伸手在雷恩短硬的黑发之间捋了捋，像是安慰受伤的大号狼狗：“不是你的问题 。这件事说到底本来就是我自找的，照你给我安排的路，我本来是不会有危险的。再说，你也没必要那么担心我。我连法洛斯这样的超位骑士都能过上两手，你说呢？”埃林心虚道。
雷恩没说话，也没像过去一样躲开埃林的手，任由他在脑后摩挲了几下。他盯着埃林看了许久，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掌心格外灼热。埃林一时愣住，抬起头，只见到雷恩的目光愈加炽烈，仿佛里面随时能跳跃出两团漆黑的火，顺着两人的视线蔓延、一路焚烧，将他们一起吞没。埃林反应过来，忽然浑身一颤，咳嗽了一声。
雷恩这才仿佛大梦初醒般一下松开手，清了清喉咙，看向一侧。
埃林同样不敢再看雷恩，他低着头看向地面，开始飞快解释自己是怎么能在法洛斯手里活下来。
他为了风矛峰顶这短暂的两次欺骗的确准备了很久。
他在离开莫祖拉前曾经问过法加莫祖拉有什么可吃的，而法加的回答却是不了解。金牛酒馆位于莫祖拉东南，法蒙区内，而他们是从东北方向的斯提罗区入的城。如果法加对莫祖拉不了解，不可能特意绕过四分之一座城市去金牛酒馆休息，除非是对莫祖拉有了解，知道住宿好坏的人，例如许久前曾经去过法蒙的雷恩。法加会选择那里无非是莫祖拉内部有斯提罗的探子，得知南巡队伍的住宿位置后提前给法加送去了消息。毕竟是共治的城市，每个国家应该都会安插眼线。
得到通币这一线索提醒后，埃林意识到法加不是什么普通车夫，而是斯提罗派来监视他的人。而他自己因为魔力紊乱无法正常施法，没有正常法师的战斗力，自然是无法应付的，于是离开莫祖拉后埃林便一直在寻找出路。
这两天他不仅研究通币发现了雷恩藏在里面的那枚戒指，还偷偷用在翅膀上写字的方式尝试和席拉法因沟通。自从这条龙找他交换镜子那件事起埃林就觉得席拉法因的秘密比他认为的还要更多一些，便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向它询问。
因为法加的监视，埃林不能用话语交流，也不敢取出笔记，那毕竟是魔法物品，或许会引起怀疑，便用了这种方式。不想他运气不错，席拉法因承认自己能够施法，虽然仅限简单幻术和一些低等级大气法术，但却担保即超位以下绝对看不出端倪来。等抵达风矛城，趁法加离开的短暂片刻，他和席拉法因测试了一下他作为下位魔法师使用那枚戒指的最长时间，以及席拉法因的魔法效果。
埃林自己用暗影之戒潜入狭缝，席拉法因则制造幻象来迷惑对手，用这种方式拖延时间直到见到雷恩为止。不过这也只是最坏打算，万一运气好，人家根本不打算杀他呢？
可惜最后还是难以避免对上法加。如果雷恩救得再慢一些，或许……埃林就不得不用掉阿林努斯交给他的那张卷轴了。
提到阿林努斯，雷恩愣了愣：“你说‘星辰倒影’阿林努斯也在风矛城？”
埃林也疑惑：“你不知道？”
雷恩此时已经收敛了情绪，摇了摇头。
埃林随即把遇到阿林努斯后两人的对话告诉雷恩，后者这才缓缓皱眉。
“像是阿林努斯这样星象系的超位法师，如果他自己不想被发现，恐怕真没人能注意到他来过，我完全不知道他就在风矛城。我认为他恐怕早就已经注意到你，并且已经发现了法洛斯的身份。他把那张卷轴给你，就是希望在最后法洛斯决定杀你时，你因为害怕将其激发。”
埃林回想起刚刚从阿林努斯手里拿到那张卷轴时的思绪。那是一张去往极光岛的传送卷轴，甚至是瞬发的传送卷轴。他当时认为阿林努斯是在劝他放弃，所以感到愤怒。但这张卷轴的确可以立刻让他脱离那时的险境，于是他又犹豫。
只要他的决心再薄弱一些，在死亡的压力面前，他恐怕真的会放弃等待雷恩、直接使用卷轴逃出生天。而一旦他回到极光岛，佩莱尔是绝对不会再带他传送来南大陆第二次的。
“人渣。他就是不想让我见你。我觉得他对你有意思。”埃林的眼皮直跳。
雷恩瞪了埃林一眼，道：“他对我肯定没那么多想法，但他和你聊时，却似乎是无意地问了你一句是不是想回埃特纳当王子。”
“是啊。”埃林点了点头，“你不是要振兴家族么？我一想，现在埃特纳被塔列夫家族控制，他们当然是不会支持你的。那可不就得我回去当埃特纳的王子，最后再当国王才行么？我就说是了。”
雷恩不知不觉露出微笑，但意识到后又很快收敛：“这只是其一。其二，法洛斯想要杀你这一路上都可以，为什么偏偏要到风矛峰顶才动手？我就在风矛教堂，他不是不知道。所以如果要杀你，这里是成功率最低的地方。”
埃林一愣，盯着地面看了好一会，才缓缓转头看向雷恩：“你的意思是，阿林努斯之所以挑这时候出现，就是为了引导我说出这句能够刺激到法洛斯的话，逼他杀我。那他又为什么要给我那张卷轴？他到底想不想害死我？”
雷恩摇了摇头：“如果他没有出现，你觉得这件事结局应该会是怎样？”
埃林思索了片刻：“法洛斯一路上明白我没什么威胁，任由我和你见面，他自己则返回斯提罗。南巡在埃特纳顺利进行，最后返回费伦诺。”
不等雷恩提问，埃林就继续说道：“而如果事情按照他期望的样子进行，法洛斯试图杀我，结果有两种。第一种情况是我没使用他的卷轴，下位魔法师对上超位骑士活不过一秒。”
他看向埃林，“我的死首先会影响你和我的老师。”
雷恩没有否认，低低嗯了一声。埃林伸手去捋他的后背，继续说道：“你或许会去斯提罗寻仇，如果杀掉了法洛斯，那么斯提罗失去一名超位，实力大减……斯提罗亲近议庭国，这件事也多少削弱了费伦诺。我的老师则或许会彻底放弃与斯提罗的合作，并且对南北合作的事感到失望——他可以不在乎我，但这件事表明了斯提罗的态度。秘塔和斯提罗走向对立，而没有秘塔的支持，斯提罗的魔法师也难以生存，最终这个国家彻底倒向费伦诺。”
“我目前只是有成为超位法师的潜力。这时候我的死影响力并不会太大，但这至少会让法师们看清斯提罗的态度。邻国彻底倒向费伦诺，埃特纳自然也会表态。一旦南大陆模糊不清的态度清晰起来，两极的大局势就会彻底确立了。”
雷恩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听着。他似乎也有点享受埃林在他后背上安慰似的抚摸。
“如果我使用卷轴，返回了极光岛，那我就会成为斯提罗这件不光彩暗杀事件的人证。我们俩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自然也分析不出阿林努斯这些话的意义，最后我因为见不到你而迁怒斯提罗，你也大概会对斯提罗感到失望，多多少少更亲近秘塔。随着时间前进我们两人的影响力都会逐渐增大，我们的态度也会逐渐影响周围的人，而最后的结果……还是推动世界的两极化。和上一种可能性的差别大概只是程度和速度的区别，但究竟哪个更有效，这本来也说不准。
雷恩点了点头，总结道：“阿林努斯希望推动这场纷争。他希望埃雷萨尔和费伦诺开战，他无论如何都会利用你。之所以给你那张卷轴……也许真的只是他因为罗林斯那件事而给你的道歉。”
“这混球……”埃林气得不行，“他真不是个东西。就他那样的，最后落得众叛亲离也是活该。”
雷恩摇摇头，没有接话，只是道：“这件事等到有机会时你可以告诉你的老师。老杰克应当不是会和他同流合污的人。”
这回却轮到埃林沉默了。
倒不是他认为佩莱尔就必须时刻关照他，确保他的生命安全。只是此前佩莱尔一直都是这样，但这一次却放任他自由，这是否也说明老师的态度有所变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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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