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佩莱尔的半位面回来后埃林便直奔贝内波特宅邸。
“嘭——”他急冲冲地推开了大门，用力过猛让在墙壁上撞出了不小的声响。外面的两棵看门树都朝着里面歪了歪，像是有些好奇。
埃林此时顾不得这些，先是在一层的实验室找了一圈，随后又去二层的卧室和温室。就和他担心的一样，到处都找不到雷恩的人影。
“这个混蛋……”埃林咬了咬牙，看着已经整理好的床铺和室内摆设，忽然觉得有些失落，回到一楼的客厅接待室坐了下来。
佩莱尔当然是不会骗他的。在他昏迷的时间里，雷恩就已经和开拓者达成了共识。作为奥秘之塔重要的未来力量（他们都是这么认为的），对埃林的关注显然还是不够，未来一方面应当进一步确保他的安全，另一方面也该逐步让他理解法师的生活，形成合适的思维模式，免得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故再次发生。
在埃林看来雷恩分明是因为“群山”的小报告而对他起了警惕，借此机会让佩莱尔把他带远点冷静冷静。然而他就算知道也没办法拒绝，说白了他到现在为止过着的都是寄人篱下的生活，雷恩是因为他的契约才一直带着他，极光岛的法师们则是看重了他的潜在价值才对他如此之好。如果说他没这么特别，想必也没人会有时间关照他。
然而埃林自己当然是清楚的，这莫名其妙的法术天赋大概是穿越导致的金手指，然而也不排除早就标好了代价的可能性，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哪天又飞回天上也不是不可能。雷恩的那道契约更是自己顶替了原本的埃林?弗格斯才得到的，等到雷恩将其解决，自己和他就再没有什么理由待在一起。
到底有什么是属于他自己的？属于他这个流浪漂泊到异世界，连原来名字都不记得的灵魂？如果没有，那他又凭什么追求雷恩？
一股心虚和无力感从埃林心底的某个褶皱里涌了出来。
“想追求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天天在家里坐着怎么可能得到呢。”埃林自言自语道，忽然下定了决心。虽然他也不知道这决心是什么，但只觉得不能在这样无所事事下去。
佩莱尔原本打算直接把埃林从半位面带去埃特纳。他找了个理由回来一趟，借口还有一些重要物件在贝内波特家，必须得带上。那只成为了罗林斯事件关键的储物袋已经被雷恩拿了回来，放在贝内波特的实验室，埃林自然是要带上，顺手也把那面能够联系上“群山”的精灵镜丢了进去，想着等有时间再找那家伙兴师问罪。有过上一次的经验，他把自己这段时间所有的衣物都塞了进去，又从厨房顺走了一些用来泡甜茶的干茶叶。他最后又想起那本让他暴露了心声的笔记，在储物袋里掏了掏，发觉果然还在里头。
“之前没撕下来，现在必须得把你给处理掉。”埃林恶狠狠地念叨着，翻开了笔记。灵魂之册会自然而然地把阅读者想找到的页面显露出来，埃林心中默想着末页翻开了笔记，随后看向上面的文字。这一看，他傻了眼。
书页上不是他的那封“感情真挚”的遗书，而是雷恩那整整齐齐的的笔迹。
“埃林，我知道你迟早有机会看到我的留言。”
“我把灵魂之册取走了几页。即便是撕下的书页也能显现完整的笔记内容，所以如果你有什么紧急情况或者需要联络我的就写在上面，我每天都会抽时间看一眼。”
“对了，你的那页遗书我也带走了，免得你反悔。契约的问题，‘无光者’给出了一些方向，所以我要去费伦诺一段时间，独自去。就算你想来那边对你来说也太危险，加上我认为你我之间的关系需要一点冷静和反思，所以我不准备带上你。正好我已经和你的老师谈妥了，想必你看到这些字的时候也已经知道了，他会带你去‘阶梯之城’斯提罗一段时间。我相信你跟着这位活了两千多年的魔法师应该能学到不少东西，比跟着我有意思得多。”
书页上的留言到此为止，看得埃林眼皮直跳。他想到既然雷恩也是能看到笔记上的文字的，当场从边上摸出了一支笔，在雷恩的这些留言下飞快地涂画起来。
“你是个混球。”埃林写下五个大字，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甩不掉我的。我迟早抓到你。”随后合上了笔记，重新丢回储物袋里。
这之后，埃林又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东拼西凑地又带上了一些东西，才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虽然这是贝内波特的家，但这位魔法师显然与雷恩交情不浅，对埃林也相当照顾，穿越后还是他第一个能安心睡觉的地方，这些日子下来，也有了些感情。
这一次跟着佩莱尔去“阶梯之城”斯提罗，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埃林叹了口气，还是拧着眉头离开了宅邸花园，独自上路了。
他还是得回到“开拓者”杰克·奥卡斯·佩莱尔的半位面。为了去往斯提罗，最简单直白的方法当然是进行远距离传送。但一方面传送法术的难度和距离是成正相关的，从埃雷萨尔的极光岛到南大陆的斯提罗这样远的距离有法术失败的可能性，因而一般来说法师们都会进行连续的两三次传送抵达。
传送时携带同伴也需要花费额外的魔力，虽然对开拓者来说是问题不大，但须知“传送”作为高位魔法师的标志法术，即便是分开两三次来进行中距离传送，一次耗费的魔力也足以让一名高位法师一天都丢不出第二个魔法来。
但对于超位魔法师而言有取巧的方法，也就是籍由半位面作为跳板。半位面的出口在主物质位面的映射不存在距离问题，在哪里都一样，因此超位法师只需要把半位面的一个出口放置在极其遥远的地方，就能不耗费任何魔法运送大批人员。佩莱尔作为市场要离开奥秘之塔去往其他地区的“外派人员”，其半位面的其中一个出口就被放置在了南大陆“千港之国”埃特纳、“阶梯之国”斯提罗和“黄沙之国”法蒙的三国交接线上。埃林这次去他的半位面，就是要首先利用这个出口跳转到南大陆，再由佩莱尔带着他传送到斯提罗境内的目的地。
再次走出那条空中长廊，埃林有些意外地发现佩莱尔已经在他的屋子外等着了。“无光者”戴克诺斯似乎不在，但在他身旁多了一名看上去相当年轻的女性，和一只……长着翅膀的蜥蜴。
佩莱尔已经换好了服装，披着一件棕色的皮革大衣，看上去有些像上辈子的风衣，但细节上又区别很大。他腰间斜挎着带有不少小储物格的腰带，另一侧则是他那把标志性的银白长剑，在半位面天空的照明中熠熠闪光。他的体格本来就高大笔直，披上这件长衣后更显得威风，看得埃林不由得睁了睁眼。
那名女性则显然也是位法师，披着变化系魔法师会选择的偏绿色斗篷，兜帽揭下、露出了浅棕色的短发，穿着长靴、绑着同样是便于魔法师携带素材和其他物件的格子皮带，从头到脚看上去精干利索，带着一股飒飒英气。如果是在平时，不管是佩莱尔还是这位女法师都足够让埃林看上好一会了，但他此时很快略过了两人，目光看向了最后的那只生物。
“喂，那个怎么看怎么像是条龙吧……”埃林忍不住低声自言自语。
“埃林。”佩莱尔招了招手呼唤了一声。埃林也没时间多吃惊，快步走到面前：“老师，我准备好了。”
“好。我首先和你介绍一下会和我们一起去斯提罗的这两位。”佩莱尔点了点头，伸手示意身旁的一人一龙。不过不等他开口，女魔法师便迫不及待地先朝着埃林伸出了手，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我是提斯妮丝。雷恩前两天还在急冲冲地找你呢，我也就知道了你这么号人物。你好。”
“你好……人物不敢当，我还是个学徒魔法师。”埃林伸手，被提斯妮丝抓住用力甩了几下。
“哈哈，不用这么谦虚。能被雷恩那种人这么看重，我相信你肯定是有比别人都独特的地方。”提斯妮丝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和你认识的贝内波特一样是变化系的魔法师，之前在黄沙之国旅行的时候认识的雷恩。这次借开拓者阁下的位面去埃特纳是和那边的法师协会有一些合作研究，也和开拓者阁下处理的事情有关，今后我们应该会经常见面。”
“呃，嗯。很高兴认识你。”埃林见到这么外向的人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佩莱尔见到提斯妮丝差不多也说完了，才耸了耸肩：“原来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自己介绍自己。好吧，那我再来说说这位……”
“吼！”那只比狗大不了多少的龙发出了一声比狗差不了多少的叫声。
“这是席拉法因。如你所见，应该是一条龙。”
“应该是？”埃林露出了一个你在逗我的表情，眨了眨眼。
“你应该还记得我们不久前第一次约会的时候……”
“开拓者阁下，我们现在通常叫做会面。”佩莱尔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提斯妮丝打断，后者抿着嘴，表情古怪地说道。埃林也错开了视线，盯着地面，一边忍笑，一边心里又有些怪异的感受。
“会面这个词似乎太过正式……那就约见吧。”开拓者沉默了片刻，显然不理解为什么被打断。“我们上一次约见的时候，我本来打算邀请你来这里的，但又放弃了，就是因为那时候这家伙在孵化。我此前在东无尽之海的一处遗迹得到了一枚蛋，带回了半位面，而几月前出现了活动的迹象。”
“我只知道这似乎是某种魔法生物的蛋，魔力浓度大得有些惊人，因此布置了法术迷锁来准备它的出生。不过席拉法因最终孵化出之后似乎就很聪明，能够交流，因此这些法术阵列也就不需要了。”
“吼吼。”这只迷你龙又叫了两声，似乎相当得意。埃林盯着它端详了一会，虽然它的体型还很小，却处处有一种优雅又流畅的美感，浑身覆着浅灰色细鳞，背后则有着颈后一直绵延到尾巴的整齐片棘，身体各处有几道白色的细线似乎是装饰。此时它的脸上有着一副相当臭屁的表情，虽然很难理解为什么一只蜥蜴一样的脸上能呈现出如此生动的神色，但它的的确确就是做到了。
“……但它好像连人话都说不了，您是怎么看出它能够交流的……”
“吼！”席拉法因朝着埃林呲牙咧嘴，脸上写着不爽。
“它能用爪子写字，而且是魔法语言。它第一次看见我时在地面上写下了‘席拉法因’这个词，随后指了指它自己。至于其余的……你也看见了，它很善于表达感情。”
“吼。”席拉法因又叫了一声，一边眯着眼睛一边仰起了下巴。
“某种意义上倒也没错……”埃林的眼皮跳了两跳。
“我原本还在烦恼我离开半位面后该怎么处理他。不过雷恩骑士关于让我把你带去埃特纳的建议给了我灵感。所以我想干脆把它也带上，正好你可以照看一下。好了，我们现在去南大陆的位面出口。”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佩莱尔的性格和他那一脸认真的神色，埃林真要以为这是什么恶劣的恶作剧。有一条龙归他管，这件事听起来应该是可以拿出去吹吹牛皮的厉害经历才对，然而他此时完全高兴不起来。
佩莱尔已经介绍完毕，随即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提斯妮丝、埃林和这只席拉法因两人一龙也随即跟上。席拉法因显然还不会飞，四只爪子在地上扑腾，看上去的的确确是一条狗。了解到埃林就是它以后的看守员后，这只灰龙眯着眼睛朝着他露出了一个威胁的神色。
“你也别发愁了。”提斯妮丝见到埃林一脸郁闷，忽然嘿嘿地笑了两声，“我听说无光者建议雷恩去费伦诺找一件古代遗物，现在听到开拓者阁下说是他建议把你带去斯提罗，我才一下子明白了你的情况。”
“你和贝内波特一样是雷恩的熟人吧。”埃林闻言偏过头去看向提斯妮丝，“雷恩这个混球没和我知会一声就把我给甩了。”
“这是好事。这说明他心乱呢。”提斯妮丝闻言愈发笑得灿烂，“我还从来没见过他那副样子。”
埃林有些疑惑：“什么样子？”
“那天大晚上的他突然来找我，整个人一股子煞气。”提斯妮丝歪了歪眼珠，像是在回忆：“冲进来一点礼貌也没有，张口就问我贝内波特在哪。要知道我们变化系魔法师由‘太阳之手’阁下带领的那个项目按理对外也还算是个机密，我理论上是不能告诉他的。结果他倒好，说不论如何也得在今天就找到贝内波特。我没办法只好给他指了条从传送阵去罗斯特的路。”
“要知道极光岛有不少女魔法师都打过他的注意。”提斯妮丝又说道，“虽然我不感兴趣——我比较喜欢温柔又开朗的，但他那种冷冰冰的气质市场还是不错的，结果不管人家给他送什么，得到的都只有礼貌回绝。结果你一失踪他就急得跟个野蛮人一样，你说呢。”
“他真的……？”
“假的。我骗你的。”提斯妮丝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好心和你说呢，还怀疑我。”
“对不起，我错了。”埃林连忙认错，忽然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好在没引起佩莱尔的注意，他还在自顾自地带着路。
“嘿嘿，好吧，我接受了。既然这样就再告诉你一件事。”提斯妮丝满意地点点头，“你知道，我因为私自把我老师太阳之手的位置透露给雷恩这个理论上的外人，不得不去认个错。从老师那里我才听说到，之所以没办法一开始就把你找回来是因为你身上的魔法力紊乱，干扰了那个他们用来占卜的储物袋定位标记。所以只有等袋子离开你的身上，占卜才会恢复准确。”
“啊？但是当时……”
“我知道你当时什么情况，罗林斯被我老师带去盘问了，他说得很清楚。那只储物袋离开你顶多只有那么一两分钟，他们就已经用传送过来了。而理论上定位重新变得准确是要十几分钟甚至半小时的。所以按道理应该每隔十分钟左右进行一次占卜，这样就能确定大致方位了。所以理论上他们是不可能到的这么快的。但是嘛……”
“哎。”言至于此，提斯妮丝忽然叹了口气：“只有一种可能。雷恩那家伙根本没停止过占卜。一次结束他就马上开始下一次，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结果的准确度开始变化那短暂的一分钟里就发现端倪，随后确定大致位置。你懂吗。从他找到贝内波特，到他和老师、开拓者阁下传送到你面前这段时间里，一刻不停地重复占卜，只有这样才有可能。”
埃林没回话，他此时目瞪口呆，脑海里也只有隆隆轰鸣。是这样么？
回想起在贝内波特家醒过来时看见雷恩一副风尘仆仆、甚至有些疲惫的样子，他难不成一直没休息过吗？埃林实在无法想象印象里那个对自己爱理不理，平时也不怎么爱活动的黑发男人会像提斯妮丝描述的那样一刻不停，分秒不停地为了找到自己而耗尽精力，即便是当初在冰雪之女号上度过塞壬之海，或是面对桑德时他也没露出过倦态。
“所以说啊。”提斯妮丝总结道，“他根本不是厌烦你了。他是害怕了。看重某个人到这种程度，我想他那样的人这辈子都没有过，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才好。所以他不知所措了，逃跑了。”
“可是……但……”埃林张了张嘴，又抬了抬手比划了两下，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又只能作罢。
“我们到了。”佩莱尔忽然开口道，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前方同样是一处凌空的栈桥，显然佩莱尔把所有位面出口都设置成了这个形态。席拉法因吼吼地叫了两声，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变得很是兴奋，朝着栈桥便撒腿跑了过去。
提斯妮丝看了埃林一眼，露出了一个得逞的微笑，随即也不说什么，朝着前面走了过去。
雷恩真的这么在意我？可是为什么呢？除了那道契约，自己哪里值得他看重呢？只是为了那道契约吗？
当提斯妮丝把这几天曾经发生过的真相告诉他，埃林反而感到迷茫了。原本那种光棍无赖的心境也忽然消失，变得有些提心吊胆起来。
“走吧，时间宝贵。”见到埃林忽然愣在原地，佩莱尔轻微皱了皱眉，提醒道。埃林这才惊醒过来，只能迈开步伐向前，一直向前走去。
第二卷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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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离别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