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门悄悄地打开了一条缝。做这件事的人并不是熟手,因为铰链老化了,门的下檐在地面摩擦发出了声响,而有经验的盗贼会在开门前做好检查,随后再向上提着门缓慢打开。
不过即便没有发出声响,埃林还是会察觉。原因无他,他在写完那封“绝笔”后就没有睡觉,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始终逼着自己提起十二分精神,紧紧盯着那扇门。
罗林斯终于还是来了,埃林咬紧牙关,再一次提醒自己待会该说什么。
埃林自认为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不管罗林斯怎么说怎么做他都有计划。不过等房门完全打开,他还是愣住了。
来的并不是罗林斯,而是一脸胡子,看上去乱糟糟的霍瓦。后者此时也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埃林会在他迈进房间的第一时间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埃林先开口了。毕竟他本来就做好了准备,即便换了个人来,还是下意识按照预先的计划交涉,而这其中先开口很重要:“霍瓦?你来做什么?”
“没想到你会醒着。”
月光已经挪移开不少,此时正好照在门前,也照亮了霍瓦的脸色。他看上去一脸冷漠,和此前埃林见到过的任何时刻都不同。
“既然这样我也不废话了。把你的那只袋子给我。”
埃林一愣,随后很快明白:“你劫财?”
“……”霍瓦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
“你要这只袋子做什么。这是我家祖传的旅行袋,卖不了几个钱。”
“那是空间袋,起码值上万埃萨,你认为我不知道?不过我自有用处,不会把它卖掉的。”霍瓦冷着眼说道。
“你做这事情艾查尔子爵知道吗?我告诉你,这是极光岛的法师们给我的东西,你吧它抢走就是和他们作对,艾查尔子爵会允许你这么做么?”
“少废话了。你如果敢喊出来,我就把你杀了。不过如果你乖乖把袋子给我,我会自己离开。我只要你的那只空间袋。”霍瓦冰冷的语调像是在强调他说这话是认真的。
说完,霍瓦便皱着眉朝埃林走了过来。
糟了,原来这家伙当初在马车上打的是这主意……埃林浑身一震。他从那时候就注意到自己带着的空间袋了,所以才故意不问,那是因为已经知道我和极光岛有关系……
“好了,交出来吧。”霍瓦哼了一声说道。
埃林很是犹豫。他把贝内波特给的储物袋从背后解了下来——本来是为了逃跑的时候不至于被勾住落下,或者是脱离身体。
霍瓦没多说什么,不等埃林多想便一把抓走。
“你该走了吧。反正你要的东西也拿到了,我死了只会给你增加麻烦,我在极光岛也不是没身份的人。”埃林咬了咬牙。
“我没那个闲工夫。”霍瓦拿到想要的空间袋显然心情不错,勾了勾嘴角,随后便朝着房间门走去。然而当他走到门前,动作却忽然停滞住了。
埃林看着霍瓦露出一个难看的神情,心里却在窃喜。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等的可不是霍瓦,而是罗林斯。而后者如果看到他从自己的房间出去,还提着空间袋,肯定是会出手制住他的。
要是此时发生打斗,那都不用他喊,住在其他房间的商队成员还有那个被埃雷萨尔皇室册封的艾查尔子爵都会醒过来,到时候说不定罗林斯就杀不成自己了,袋子也会回来,真可谓是一举两得。
这样的转折埃林实在是没想到,只觉得是老天给他开了条路。然而很快他便意识到,这条路实际应该是直达地狱才对。
“霍瓦……这么晚,你倒是还挺忙碌的。”
带着些许怪异沙哑的男性声音响起,一下子戳破了埃林短暂的美梦。
“艾查尔大人……我可以解释……”
“不,不用了。不听话的手下还是尽早处理掉才好。”
至此,埃林原本有些激动贲张的血管是彻底冷却了下来。来的不是罗林斯,而是那名退伍士兵,现在的艾查尔子爵。
虽然这原本是他希望见到的情况,但发生的未免太快了。罗林斯都还没出现,艾查尔却已经站在了这里……埃林本能地有种不祥感觉。这位子爵大人恐怕从一开始就没那么简单。
他还在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应对,就突然听见一声痛苦挣扎,又压抑破碎的惨叫。埃林抬头望过去,一下子愣住了,只觉得血液倒流。艾查尔已经走进了房间,满面疤痕的男人没有一点表情,像是一台冷漠的机器。他手里紧握着一把短剑,剑的尖端此刻已经透过了霍瓦的喉咙,从他的颈后透出一小截。
死了?被杀了?不久前还威胁着埃林要把他干掉的霍瓦,此时却已经殒命在艾查尔手里,就死在他面前。霍瓦的脸上还混杂着痛苦与震惊,捂着脖子挣扎了一小会也没能把那把短剑从自己的喉咙里弄开,最终双手失力落下,不再动弹。艾查尔接过他手里的空间袋,挂到了腰间。
埃林愣愣地看着艾查尔子爵和他那张因为无数伤疤而显得狰狞的脸,呆坐在床铺上,头脑一片空白。
他预想好了和罗林斯交涉的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来的人根本就不是罗林斯。那他现在在哪?
“好了,下一个就到你了。我动作很快,不会痛的。”艾查尔子爵淡淡地说着恐怖的发言,擦了擦短剑便朝着埃林走了过来。
“等一下!”埃林往后挣扎了两下,“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
“死了就是死了,死得明白不明白有什么区别。”艾查尔子爵不为所动,已经站在了埃林面前。霍瓦的尸体还倒在地上,这个男人的脸色却一点波动也没有,好像杀人只是像装卸货物,解决午饭一样平凡又普通的事。
“你离我远一点。”埃林腾地从床上跳了出去,隔着这张木制的破床站在了艾查尔子爵的对面。
“看样子还是要我自己动手。”艾查尔子爵摇了摇头,绕过床铺走来。
再没有给埃林多想的时间了。窗户看上去锁好,实际上开着,只要用力撞一下就能出去,这是埃林提前设置好的。死亡那庞大的恐怖与压抑面前他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运动能力,猛地一跃,整个人朝着窗户撞去。窗户应声而开,剃刀般的冷风夹杂着雪片迸涌进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已经下起雪来了。
跳出去!跳出去就还有机会活下来,这个艾查尔和罗林斯不一样,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动物,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抓到!埃林脑中一片混乱,全然没想过跳出去的后果,他这样是不可能抓住挂在窗外的绳子的,必然要摔伤。但艾查尔那股冷漠让他的求生**疯狂地挣扎着,要求他无论如何也必须离开这里。
眼看就要从窗户逃出去,一股巨力却忽然将他拉扯了回来。耳中还闪过清脆的两声兵铁交错的脆响,埃林觉得自己的颈后衣物被一只大手给拽住,一把摁到了木制的墙壁上。等他的视野恢复正常不再晕眩,房间里已经又多了一个人,正堵在他的身前。
“罗林斯骑士。你这是什么意思。”
艾查尔正缓缓收回似乎要投掷出什么的手势,他手中捏着短剑的刀刃,正是掷飞刀的动作。
“我改变主意了。”
罗林斯的金灰色头发在月光下显露的只有苍白,拦在埃林身前的身躯此刻比以往都要高大得多。埃林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向后缩了两步想要找机会逃跑,但艾查尔悄然朝着门口迈了一步,挡死了所有去路。
“罗林斯骑士,你应该没有忘记你说过的话吧。”
“我说了,我改变主意了。我也有事情要问你,这家伙给我的酒里放了药,是你的授意?”
“如果是,他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艾查尔的声音愈发沙哑。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埃林只觉得无比混乱,疑问脱口而出。
“之后再说。”罗林斯瞪了他一眼,随后再次和艾查尔对峙起来。两人一人近门,一人近窗,雪花和冷风带着隐约的呜呜声响在黑暗的山脉之间盘旋环绕,也向着房屋之中涌入。
“你的这位骑士让我帮他杀了你。我一直在考虑是出于什么原因,现在才明白只不过是因为他懦弱,不想自己手上沾血罢了。”艾查尔冷漠地说道,“不过想必他也很清楚,如果你活着离开这里,秘塔迟早还是会用一些星象系魔法,通过你来追踪到他的,所以你不得不死。不是吗,罗林斯骑士。一时的仁慈,造就的恐怕是长久的悔恨,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罗林斯竟然没有回话,而是保持了沉默。这让埃林大感不妙,连忙开口:“你别胡说八道。等我回到极光岛至少也是一周后的事情了,他有的是时间离开埃雷萨尔,而且我也不会出卖他的。倒是你,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事情?你到底谁啊!”
“我和他一样是仇恨法师的人。”艾查尔声音沙哑地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他直到嚎哭关隘才告诉我你们的真实身份,我会早点杀掉你的。不过我不想让我的随从们太紧张,你需要死得安静点。”
“我绝对不会安静的。”埃林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就要看罗林斯骑士的决定了。”艾查尔子爵说得很客气,但眼中只有冰冷,“我的确拦不住你。不过放过了他,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罗林斯依然保持着沉默,也没有转过身来。他动摇了,而且是第二次,埃林心想,难怪当时罗林斯说不会杀自己,原来是要让艾查尔子爵动手。但一时的冲动不可能战胜理智,冷静下来后人还是会做出那个最终的选择。
罗林斯还拦在他和窗户之间,跳窗是不可能的,半途就会被再次抓回来,而这一定会激怒罗林斯,自己也就死定了。但他还有一个办法,一个面前的两人都没有防备的方法。
虽然危险,但这样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了。埃林把手放到了背后,贴住了墙壁。
下一刻,“开关术”这个魔法从他的手里施放了出来。他是名法师学徒,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是!他暗示着自己,背后的墙壁是一扇门,随后便将这个法术使了出来。
下一刻,碎裂声响连环响起,埃林忽然陷入了墙壁里去。他并不是真的陷入,而是墙壁的结构被混乱的魔力摧毁,悄然破碎,而埃林借此机会,飞快地从墙壁向外落去……他的动作很轻微,埃林的心里也有一丝侥幸,也许艾查尔和罗林斯会来不及反应,让他逃出去。
“找死。”艾查尔的神色第一次变了,罗林斯是看不见背后情况的,因而反应不如他快。子爵手中短剑几乎是瞬间脱手飞出,精准地旋转着瞄准了埃林的脑袋。埃林看见了他出手的动作,心中终于满是绝望。自己的法术的确是有用,但向后落下依靠的是重力,破碎的墙体碎块之间又有摩擦,无论如何也是快不过、躲不开这致命的一把飞剑。
终究还是要死了。埃林闭上了眼睛,咬紧牙关等待死亡。然而他感受到的只有下坠的失重感,耳内除了呼啸还有一声低低的幻觉般的呼喝。下落时人会感到生理性的紧张与恐惧,埃林也不可能顶得住,不过在他再次睁开眼、仔细去分辨那究竟是谁的声音之前,撞击地面的巨大冲撞便夺走了他的意识,让万物陷入一片漆黑。
埃林看不见的是,在他制造的那个墙壁缺口前,此时正立着一柄银白长剑,深深钉入地面。而那柄艾查尔子爵丢出的飞剑已经断成两截,落在一旁。
望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像是被橡皮擦走一大片、此时正狂躁地飘着雪花的屋顶巨大空洞,艾查尔已经目瞪口呆,罗林斯也睁着眼睛,说不出一句话。
天空中漂浮着两个人,此时都遥遥望着破开一个大洞的房间。“太阳之手”凯恩·特拉尔,“开拓者”杰克·奥卡斯佩莱尔,还有刚才那个一闪而过,显然是去救埃林的人影身上散发出的属于超位骑士的锐利气息。
他一直听埃林说自己多么受奥秘之塔器重,但只觉得以他的性格只可能是夸大事实。但当三名超位非凡者同时出现在这里,罗林斯忽然觉得或许埃林说得还有些谦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