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关闭魔法水晶灯，房间陷入月光笼罩的深蓝。
埃林就躺在他一侧，背对着雷恩，僵硬得像刚出土的木乃伊。
他是怎么到这来的？他觉得自己的记忆有点模糊，交织了狂喜、紧张、怀疑和一点胆怯。这复杂的情绪让他的神情有些扭曲，但反正雷恩也看不到。
这是真的？就这样？就和雷恩躺到了同一张床上？这进展就像是刚从马车上下来，没走几步就坐上了神州火箭，直冲云霄。但是，但是！他上辈子加上这辈子的半年，也才活了不过二十余年，而这段不算短的时日里，他没和任何人建立过爱情上的联系。
关于性，他在这方面的知识上受到地球的网络熏陶，几乎没什么不懂的，放到这尚算保守的年代，恐怕能把艾尔芙拉本地人甩到尾灯都看不见。可他也是“理论的巨人，实践的侏儒”……实际操作经验这一栏，他毫无疑问只能得一个零蛋。
埃林在上辈子戏称自己“眼高手低”，他看得上的人看不上他，看得上他的人他自己又觉得不足以交心。不，其实这辈子又何尝不是……雷恩对他显然没有情爱上的想法，单纯只是要保留自己的领地……没错吧？
他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侥幸。雷恩虽然是个骑士，却也足称聪明狡猾，说不定他只是装作毫不在意？其实也对自己有意思？
埃林又咬了咬嘴唇，些微疼痛提醒着他自己此刻的处境。
希望自己没有说梦话的习惯，睡相也不要太差。哪怕只是掠过脑袋的那些幻想也足够让他浑身有些燥热，下边已经可耻地有了反应。这也是他一躺上床就背过身去的原因——他们两人共用着一床毯子。贝内波特并没有额外准备，毕竟这里除了雷恩也没别的人会来暂住，可此时已经是深秋，北方的夜晚已日渐寒冷，只有这一块填充了羊毛的厚毯才足以让床铺保留温度。
要是自己转过身子，迷迷糊糊地爬到雷恩身上，下边那玩意……埃林已经不大敢往下想了。
可是,他又难以控制自己不往下想，身旁传来的灼热温度和那股淡淡的雄性气息令他心思弥散，思绪变得朦胧。
埃林偷偷扭过头，借着窗户投入的昏暗月光看了一眼。雷恩和他之间隔着很窄的一段距离，他姿势拘束，平躺着，双手叠在胸口，一动不动。他的习惯似乎就是留一件衣裤休息……也好，免得自己把持不住以致严重后果——这当然是指做出些骚扰举动后被雷恩提着丢出去。
简直是两具木乃伊……埃林自嘲了一声，其中一具可是很想做点什么，却不能做。他心烦意乱，这里那里的姿势调整了一次又一次，总觉得不够舒适。被褥、衣物摩擦，发出悉索声响，持续片刻，又安静片刻。这期间，他能听见雷恩也调整了几次姿势，显然一样没有睡着，而且大概率是被他吵的。
果然……一会后，雷恩终于忍无可忍，低沉沙哑带着点疲惫地问：“你是身上进蚂蚁了么？”
埃林动弹了两下：“……我睡不着啊……”
雷恩闷闷地哼了一声：“贝内波特那里肯定有梦莲萃取液。或许给你灌一些下去会有帮助。”
“当然了，我能睡上好几百年，直到被人盗墓为止……”埃林扯了扯嘴角。
两人有片刻没有说话。雷恩低沉的呼吸声音在埃林背后缓慢起伏，像是沙丘在干燥的暖风吹拂下缓慢变迁，细沙滚动，发出簌簌声响。
鬼使神差地，埃林翻过了身子，隔着距离，盯着一旁的雷恩看。
雷恩没睁眼，却似乎对埃林的动作一清二楚，沉声问道：“干什么？”
“我有好多事情一直想问你。”
雷恩低低地“嗤”了一声：“你能有什么问题？”
埃林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问道：“你为什么选我？”
昏沉的深蓝色中，雷恩忽然睁开了眼睛。微弱的光线下，他的眼瞳看上去愈发显得深邃。他没有改变姿势，但目光已经投向了一旁的埃林。
“你为什么这么问？”
埃林酝酿了片刻，道：“法里欧·弗格斯，我的父亲，有五个孩子，其中三个是拥有继承权的男性。”
“我的两位兄长都精于权术，拥有各自的支持者。他们甚至从来没有把我这个弟弟看作竞争对手，因为我实在是太无能，太弱小了，弱小到没有任何一位伯爵以上的贵族愿意支持我，而那些小贵族的示好也只不过是一笔稳赚不赔的投资，毕竟我迟早会成为一位没有任何势力的纸亲王。”
“当然，我没有之前的记忆。这些都是你笔记里记着的。”
雷恩眨了眨眼，又缓缓闭上：“你看得很认真。”
“我想过，或许你是认为自己投向已经有一定势力的两位兄长之一不会得到重用，分量不足以要求他们恢复沃克家族的爵位。但事实并不是这样，连桑德都不是你的对手，在超位以下，你应该已经没有对手了吧？一位如此强大的骑士，不论去到哪里都会许诺以极高的地位，就像桑德直接受文尼·塔列夫，未来的埃特纳国王指挥的桑德那样。”
“你不用想那么多。”雷恩摇头，“只不过是因为‘愿望之刻’这样指引而已。”
“当然了。”埃林嘴上同意，眼神却明白地传达着——他并不相信。
“我们在船上相处了数月。我多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雷恩，如果你真的觉得是愿望之刻出了错，在那之后你就绝对不会再使用它。可是在与桑德的冲突中，你还是参考它的指示来布置计划。”
“……”
“你不觉得它出错了。”
“所以我在想，也许你当初暗示是它指向了我，这并不假……但是你许下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愿望？”
“真的是诸如‘最可能成为国王的人’、‘能够让沃克家族复兴的人’吗？你的愿望真的与权力或是王位有关吗？”
问题之下，雷恩依然保持了沉默。他就像丝毫没有听见埃林的话，依然一动不动，只有胸膛在呼吸中缓慢起伏着。
“……”
沉默，这是不是代表自己确实猜对了一部分……他并不是真的想选一个能够登上王座的人来实现他家族的复兴？他的选择另有原因？
埃林感受着一旁隔着些距离的雷恩身上所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温度，呼吸着那熟悉而令人沉溺，带着树干、阳光、尘埃与干燥泥土的味道，自觉像是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幻象之中。他既清醒，又迷茫，看上去说得头头是道，但他实际心中想的……
“到了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你是不是喜欢曾经的‘埃林·弗格斯’？”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不过……内容好像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
“？”
唰的一声，埃林借着微弱月光看见雷恩正扭过脑袋，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你就是想问这个？”
“呃……我的意思是……呃，比如你当初在大街上偶然遇到了偷偷逃出王宫的当初的‘我’，然后一见钟情，然后……呃，用‘愿望之刻’来寻找，结果发现那其实是位王子什么的，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没有之前的记忆，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
天知道他怎么臆想出这么一大段背景故事，正拼命用自己最快的语速解释着。雷恩显然没兴趣听下去，只是虚了虚眼，冷声道：“不是。”
他“唰”地转过身去，背向埃林，宽阔的身子把被子卷走一大片。埃林的屁股后背一阵发凉，他连忙向内缩了缩。
雷恩的声音从一旁闷闷地传来：“如果你就是因为这个才睡不着，那你想多了。我不好这一口，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把你怎么样。”
埃林听着雷恩的“澄清”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知此时自己是应该庆幸雷恩没有发觉自己的真实意图，还是该悲哀于他“直”得坚不可摧……他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
埃林挑了挑眉毛：你知道个屁……
“——总之，我说了，到了合适的时间，我会告诉你的。”
埃林在雷恩背后扮了个鬼脸，随后才叹了口气：“好吧。我听你的。”
“那现在可以安静点了么？”
“嗯……”埃林沉默了片刻，突然又闷闷地开口：“我还有想问的。”
雷恩第二次扭过脑袋，狠狠瞪了他一眼：“说。”
“解除契约的事，你有头绪了么？”
雷恩有点崩溃：“这种事不能明天再说么？”
埃林耸了耸肩：“我睡不着啊。”
雷恩又转回脑袋，背着埃林低低出了口气：“契约不是已经不对你生效了，你急什么……
呼……我大致有计划，不用你操心了。”
“奥秘之塔的‘开拓者’杰克奥卡斯佩莱尔说要当我的老师，他说入冬以后就会开始教导我魔法。”
“杰克·奥卡斯佩莱尔？”
雷恩的语气也有些意外，他又一次转过身，盯着埃林，沉声道：“他活了有上千年了，是奥秘之塔地位最高的几个人之一。”
“我知道。”
“既然你知道，那你只要暗自庆幸不就好了。哪怕是一头猪，在超位法师的教导下也能放出魔法飞弹。你特意告诉我，是想炫耀？”
埃林耷拉下眼皮：“我觉得你好像在侮辱我……怎么就成炫耀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当初说好的，我会和你一起去找解除契约的方法，其中说不定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如果这需要离开埃雷萨尔去别的什么地方，我得去和‘开拓者’阁下请假呀。”
埃林说完这句话，雷恩却没马上回答。他目光有些疑惑地聚焦在埃林脸上片刻，才道：“契约已经不限制你了，这是我的事情。活得太久的人都性格古怪，你以这为理由请假，如果惹恼了‘开拓者’，说不定会让你丢掉跟随他学习的机会。”
埃林顿时有些不爽，干什么这么急着划清界限。他张口便说道：“他不教我还有别人，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而且你的事情不就是我的事情么？你不是效忠我的骑士么？”
雷恩哼了一声：“你见过哪个骑士和领主睡一张床的。”
这话一出口，氛围顿时变得有些古怪。雷恩随即咳了一声：“就算找不到解除手段，我也有其他办法，只是要付出一些代价。你要是担心我会因此丧命不能接着服侍你，那完全是多余的。”
“说得好像你服侍过我一样。”
“是么？既然这样，我送您回埃特纳的王室宫殿？”
“谢谢，不用。”埃林撇了撇嘴，“还有，能不能别卷被子了，你的领主快要被冻死了。冻死了我，你就得提前应付契约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埃林仿佛听到雷恩极其轻微地、沉闷地笑了两声。随后，他才将卷走的厚毯向着埃林一侧展开了些。那一小片布料，此时还带着他身体灼热的温度。
感觉逐渐变成日常番了……好吧，我感觉也不错，轻松点好
不过我在构思后面的大剧情，篇幅好像又被我被拉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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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不安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