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这个美好的时代,还有什么是值得精灵们担忧的呢?
丰硕甜蜜的水果每日都从南方的月光丘陵运来,跨越绿茵平原送往镜环盆地;北方极地的凿冰魔偶通过魔法阵源源不绝地提供着无限量的冰块,在送酒馆中时甚至还保留着规整的棱角。四座天空城底部的逆太阳井不分昼夜地将光芒洒落大地,历史书中记载的黑暗已经一去不返。即便是最深沉的午夜天空中也高悬着四颗金色的太阳,它们投下的光让天丛城永无黑夜。
说到天丛城,这更是精灵们永恒的骄傲。它实际上是一座高山,是精灵**师们将西北方的一片陆地以无比宏伟的法术挪移重组而城的。那片被取走的陆地成为了一道海峡,一部分被特意留下的大地结构如今与主陆地隔离,成为了全世界最大的岛屿极光岛。
这些重组的岩石陆地被堆积在大陆的中心,形成了一座高达一万四千多米的高山——也即是如今的天丛峰。精灵们在这座山脉上修筑城市,无数巨树被种植在原本陡峭荒芜的岩壁上,将它原本的深棕色硬生生涂抹成了碧绿。四座天空城如今已经失去了开拓海域的作用,也被挪移到了天丛峰的四角,以等边矩形排布。
在天丛峰底部,精灵法师们还制造了一片水域,以天丛峰为圆心,精准地呈现出一道形状极其规整的环形。由于陆地中心区域从数千年前就是精灵们的主要聚居地,早已巨树遍布,因而天丛峰脚下对流微弱,常常只有和风拂过,这片环形湖泊也因此常年处于一种怡人的宁静当中,如同一面环形圆镜,在水中倒映出那巍峨宏伟到令人胆战心惊的天丛峰,从远处的天空俯瞰便仿佛一个巨大的纺锤,而因此得名环镜湖。
如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精灵都居住在这座巨大的山脉城市中,剩余的那些要么是极度需求独处,要么是出于研究或是工作需要。在这座城市中没有苦难,精灵们不需要担心吃喝,不需要担心病痛,也不需要担心危险。
一切简单劳动都由机械心智与魔偶完成,食物是无限的。疾病和伤痛也已经绝迹,自从光辉之星被破解后几乎任何医疗都只是一束光的事。虽然对于精灵学者们而言那颗巨大的古代造物依然处于黑箱状态,但所有精灵都相信将其破译是迟早的事。这个世界也一样,很快它将不再有任何秘密可言,随后精灵的步伐便该和那些留下无数遗迹的古代人一样,踏向无垠的宇宙。
在如今的精灵社会当中大部分人是不工作的,他们自由地生活,偶尔出于兴致而创造一些艺术,也有时花费一两年的时间学习新的知识,但更多时候都只是尽情地享乐。欢乐的生活就如同这美好的时代,不会有尽头。
正因如此,对于精灵而言烦恼、恐惧、悲伤这些负面情绪反而稀少得像是珍宝,被认为是值得好好体验的。
雅察·艾·夏多今天就难得地体会到了一次难言的恐惧。情绪过后她花费了不短的时间认真思考了一会,觉得所谓负面情绪是珍宝这样的观点根本是放屁。
那种置身于巨兽脚底的恐怖感受他实在是不想体验第二次了。
和那些忙于享乐与艺术创作的精灵不同,雅察的生活是繁忙而充实的。她也有工作,每天都需要花费整整三小时在研究上。雅察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至少和周围那些连魔法都不会的同胞不一样。
雅察在大约二十年前加入了古物研究所这一由精灵议庭新成立的组织。那时北部考察队从大陆海岸的一片海域中发现了一处规模庞大的古代遗迹,经鉴定后确证是由那些古代的神秘文明留下。考古持续了数年,无数保存在深海庇护所的遗物被发掘,仅计算已出土的那一部分,其数量便超出了此前精灵从其他散落遗迹中发现的遗物数总和——古物研究所也是因此成立。
北海遗迹的遗物至今也未能完全发掘完毕,运输魔偶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将一批整理收集好的遗物经由海风长路向南运往天丛城。
雅察面前的这块渺小圆盘便是几日前从北海遗迹送来的遗物之一,据说是考察队的精灵在一处掩埋在海底的三角殿堂中发现的。对于留下这些遗物的古代文明,如今的主流观点认为他们是一个极其热爱艺术、崇尚创作的文明——古人的遗物有着极其明显的特征,大多使用几何花纹装饰,并热爱放射图案,往往从一个点开始向着两端对称扩散,随后再由这两端绽放出更多复杂的纹饰。这些纹饰极其规整而精美,又精致小巧,任何一件都有着极高的艺术价值。
此前有一派精灵学者认为这些纹路可能是古代文明施法的雏形。他们推测这些纹饰也许是来自对拥有施法能力的自然生命的模仿,这从其高度有机的形态便能看出。可惜这派学者后来将这些纹路抄录进法术卷轴、输入魔力尝试施法却最终无果,假设也因此不攻自破。
排除了施法学说,剩下的唯一可能性便是艺术学说了——这一假说显然更能为如今的精灵们所接受。毕竟如此华丽的纹饰如果是为了那些枯燥的施法需要才被创造出的话未免太过无趣。
不过即便施法的尝试失败,支持施法假说的那派学者至今也依然存在——例如雅察。但那次失败的试验无疑已经让主流学术认为施法学说只是个笑话,因而大多数人也只能暗自坚持。
在方才那庞大的意识消失后她几乎是立刻将圆盘放进了封锁箱,披上流苏长袍离开了自己的研究室。这不是什么小事,得将情况告知她的顶头上司才行。
雅察的研究室外是一条长而宽阔的走廊,左侧是大片的玻璃高窗,右侧则是属于她其他同僚的房间。玻璃高窗都是以通光玻璃在法术模具压制出的,其上有着华丽剔透的浮雕,却又不影响整体玻璃的强度。灿烂的阳光透过浮雕玻璃和攀爬在其上的水晶藤映照在走廊当中,明暗交错的绿色光斑让浅黄色的墙壁变得充满生气。
这是经过设计的。玻璃的花纹经过设计,水晶藤的生长也经过设计。它们的分布考虑到了阳光的轨迹以及四座逆太阳井的方位,确保任何时间都有华丽的光斑映照在墙壁上,光与影本身便是建筑的装饰,即便是雅察这样务实派的精灵每次走过这条长廊时也会由衷地感到舒适。不过不包括这一次,她此时没有心思去欣赏华丽的光影艺术,一心只想早点找到自己的上司——古物研究所的所长拉罗曼·奥·摩奥。
拉罗曼的研究室位于这条长廊的尽头,面积要稍大于其他研究所成员。大门紧闭着,显然并不欢迎自己的到来。雅察的心头闪过一丝犹豫,拉罗曼并不是一个亲近下属的人——应该说他的品行其实相当差。这时候去打扰他,毫无疑问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但想想刚才自己感受到的那股庞大精神……
雅察深吸了一口气,还是伸手叩了叩拉罗曼的门。她忐忑不安地等待了一会,却没得到回应。
没听见么?雅察用更大的力气又叩了叩门。不过结果还是一样,拉罗曼的研究室内没有传出任何响动。雅察用微小的力道压了压门把手,发现它是锁着的。
侧头望了一眼外边斜挂着的午后太阳,雅察叹了口气:“真是奇怪,这个时间他一般都在研究室才对。”
“他就在里面啊。不止是他,里面还有另外一个人呢。”
一道声音突如其来地在雅察的脑海中响起,吓得她膝盖一软,差点坐倒在地。雅察连忙从拉罗曼的门前退开,恐惧地四下张望着:
“是谁?”
临近拉罗曼研究室的另一个房间忽然打开了门,一道带着疑惑的女性声音随之传来:“雅察?”
雅察转过头,见到莉里哈尔·约·贝博克正站在门前,用古怪的神色望着她。
“雅察?刚刚是你在说话么?发生什么了,你还好么?”
“我……”雅察吸了口气,略微平复了刚才惊惧交加的心情,随即点了点头:“我没事。可能是没休息好,刚刚出现幻觉了。”
“是吗……可要注意身体呀。”莉里哈尔的目光中依然带着不解,但看出雅察不想解释,便没再多说。
“我会的,谢谢你。”雅察挤出一个微笑,随后赶快回过头,朝着走廊另一端走去。
她一直走到自己的研究室门口,神色复杂地朝着大门望了一眼,但没走进去,而是继续向前,直到研究所的出口。研究所整体上是一栋长方形的一层建筑,构造也足够简单,所有房间都按直线排布。雅察向负责杂务的机械心智简单道别,加快步伐朝着自己的飞行魔偶走去。
这样的魔偶造价低廉,依赖天丛峰的中心月亮井魔网远程供能,在整个天丛城内都可以自由飞行,也是如今精灵们的主要交通工具。它看上去就像一个带有弧线的菱形方格,虽然看着狭窄,但内部空间对于单个精灵而言还是足够大、足够舒适的。
直到将飞行魔偶停靠在居住区的魔偶存放处、一路朝着自己的家走去,雅察都依然在反复回忆着此前的一幕。
那难道真的是幻觉?仔细一想,她甚至记不清那句话具体的音节,就好像那是一个突然从脑海中冒出的、不属于她的念头。也许自己真的太累了……雅察叹了口气,用法术印记打开了自己的家门。
好漂亮的家!好好休息一下吧。她安慰自己。
不对……
雅察悚然一惊,就在刚才,脑海中冒出来的那句“好漂亮的家”根本不是她自己的念头,那是那个在他脑海中直接说话的声音发出的!
“雅察是你的名字么?你好,别害怕,我没有恶意的。”
谁信啊!雅察尖叫了一声,忽然想起不久前看过的一本小说,描绘一个考察队员因为接触古代遗物而被其中恶灵寄生的恐怖故事——甚至据说小说作者的灵感就是来源于这一次北海遗迹的发掘。
不会真有这种事吧?雅察不由得浑身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