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缓缓浮动,雷恩的身影穿过重重帷幕、出现在石塔之中,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他扛在肩膀上、用斗篷包裹得如同蚕蛹的物体,看上去也许是一个人。他的手指上戴着一枚漆黑的戒指,显然是利用了桑德那枚暗影之戒的能力借道暗影位面离开特拉尔的半位面。
几乎是同时,贝内波特的身影也在光芒中穿越帘幕、出现在雷恩不远处。见到面前表情严肃的骑士,贝内波特呼吸略微一滞,随后才飞快抬手、开始咏读法术。他要赶快将自己连通雷恩,还有雷恩肩膀上那团“蛹”一起传送去安全的位置。
如果戴克诺斯此时出现,保不齐会对他和雷恩动手。
直到传送顺利完成、两人的身影再次消失在淡蓝色的微光之中,贝内波特才有机会略微喘息。
眼中的景象飞快流转,世界破碎又重组。依旧是那片遮天蔽日的昏暗林地,以及那座简陋的小屋。
未等景象稳定雷恩便已飞快朝着木屋走去,头也不回地问道:
“戴克诺斯有可能追踪到你的传送么?”
贝内波特连忙跟上:“应该不会。能做到追踪传送痕迹进行复制传送的,据我所知也只有‘开拓者’阁下一个人。”
雷恩点了点头,一脚踢开门走进屋中,随后绕进卧室、将肩上的那团蛹安置到床铺上。
“他怎么样?”
贝内波特紧张地盯着那团蚕蛹,心中知道被雷恩包裹其中的只可能是桑德。
雷恩瞥了这位法师一眼,摇了摇头。
“我已经用你给我的白魔法卷轴稍微稳定了他的情况。其余的……你自己看吧。”
当深黑的斗篷揭开,贝内波特双眼顿时睁圆,惊恐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自己的肺完全鼓胀成一面盾牌,好保护隐藏在其后的心脏。他曾经学习的法术大部分与古死灵术相关,他也知道特拉尔能做到什么,但即便如此在见到眼前景象时,贝内波特还是觉得这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他飞快地朝着面前的“桑德”一指:“高等昏迷。”
雷恩盯着眼前的景象,皱眉问道:“这样还有恢复的可能吗?”
“他……”贝内波特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连说话也十分艰难:“他被特拉尔施加了复数魔法,其中大部分是死灵术。也就是现在被归类到变化系里的那些古代死灵系法术。”
“包括**解剖术、重组术、异化术……”贝内波特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大部分是特拉尔自己修改过的版本。除此之外似乎还被抽走了大部分血液,替换成法术合剂。”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知道。”贝内波特的喉咙再次耸动了一下,“如果说人的身体是一根麻绳,那特拉尔做的事情就是将这根绳子中的每一缕纤维都剥离开来,随后将它们各自以无比复杂的方式打上了连环的死结,而最终却还保证绳本身不断。在我用法术强制让他陷入昏迷前……他甚至还是清醒的。他已经不在法术效果下,他现在的状态已经是一种结果而非过程。要让他恢复……就是要反向使用特拉尔施加在他身上的法术,将这些错误都扭转回正常。这当然是可能的,但是……”
“如果实在无能为力,就杀了他。”雷恩冷声说道,“你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不等贝内波特回答,他便转头离开房间:“我去那两条龙那里带埃林回来。”
此前他和贝内波特要一同前去入侵特拉尔的半位面,埃林自然需要有人保护。雷恩将他送去了普林尼特的洞窟,有那条龙看着,想来应该是安全的。
贝内波特低下头,没有回答。
这不是索利斯第一次来到深红城。这座建立在永恒山脉阴影中的城市一如既往地缺乏阳光,植被生长得缓慢而艰难。
原本绯晚城是没有城墙的,毕竟在红叶公爵时代这座城市只不过是聚落的集合。但经历过绯晚之变、城市易主后,老阿加尔·齐奥特里尼显然觉得没有城墙就没有安全感。他派人环绕着城市砌石修筑起一环高墙,又修筑了拥有独立防护墙的公爵堡。而到小阿加尔接过他父亲的位置后还进一步花费财力修缮了外墙与公爵城堡,这让深红城原本就稀缺的光照愈发减少。此刻从索利斯所在的公爵府高层向下望去,大半个城市都笼罩在阴影中。
公爵的书房修筑得宽敞华贵。房间西侧的巨大的三扇落地窗相互成钝角,将昏暗的城市充分展现在这间书房的主人眼中。两张深黑色的皮革座椅被相对放置在落地窗围成的半个六边形内,能坐在这里的人毫无疑问只有绯红公爵本人,以及他的贵客。
“雷恩·沃克的祖父便是红叶公爵巴勒莫·沃克。他的父亲名为萨克费斯·沃克,是红叶公爵的两个儿子之一,在剑术上很有天赋,似乎抵达了高位骑士的程度,不过还是死在绯晚之变中;他的母亲则是蓓佳尔·奥琳薇尔,据我得到的消息来看是斯提罗人,远嫁到埃特纳的。她在绯晚之变后逃往时因为难产而死。”
小阿加尔一手端着透明的水晶酒杯、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上,神色漠然地望着眼前的城市。
他长得很丑。乍一看,他完全就是一个汲汲于财富权势、内心阴暗的贵族所应该有的标准形象。他的体型相比于高大健硕的索利斯,简直就像是个侏儒;眼睛也很微缩,细的像条缝。
“据我所知,你父亲老阿加尔在绯晚之变后曾经派人去西北部的偏远边境清剿叛匪。那地方穷困潦倒,居民所剩无几,也没有道路经过,如果真有强盗很快就会饿死。我想实际上就是为了追杀那些从绯晚之变中逃走的红叶家族成员吧?”
“不错。”小阿加尔朝着嘴里倒了一口深红色的酒,“我的父亲是一个疑心颇重的人。不把红叶家族的直系血脉都清理干净,他总觉得睡不安心。”
“绯晚之变后十年,有人跑到城堡底下说是要投奔我们家族,为此愿意将红叶家族余孽的藏身处透露出来。我父亲将这个人的四肢割了下来,身体止血后吊在旗杆上,然后让他指明方向,如果真能找到红叶余孽就杀掉他,否则就派人饲喂他食物,用白魔法保住他的性命直到他老死。”
“斥候确定了那些幸存者的位置后,父亲将消息告知给了法里欧·弗格斯。‘平叛’的命令很快从斯特莱姆送回深红城,一起来的还有北境的驻军。”
“我年纪尚小,具体的过程并不清楚。不过从最近派人找到的记载来看,所有能找到与红叶家族相关的人应该都已经被清理干净,即便年幼的孩童也确保没有任何存活才对。也不知道那个雷恩·沃克是怎么在北境军和我父亲派出的卫队的共同围剿下活下来的,真是奇迹。”
小阿加尔的话语很是平淡,仿佛是在叙述什么偶然听见的趣闻,提起雷恩的名字时也毫无波澜,与曾经在文尼一世面前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索利斯紧紧盯着面前这个样貌猥琐、地位却与自己持平的公爵,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然而他阅读到的只有平淡,一种丝毫没有伪装、白纸一般彻底的漠然。
小阿加尔忽然转过头:“夜林公爵阁下,你对我的样貌有什么疑惑么?”
“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丝提尔·帕夏丽特女伯爵知道阁下真实的面貌么。”索利斯略微偏头,带着一丝冷笑问道。
“帕夏丽特女士太过沉溺于她的政治游戏了。”小阿加尔摇头道,“和她交流时如果不做些伪装,她反倒没办法相信。陛下也是一样,他们这些多疑的人已经默认所有人都至少戴着一张面具,对他们而言一举一动总要有个理由。即便我想将什么东西作为礼物白白赠与他们这样的人,也得找个好借口对方才会安心收下,如果裸着脸去见她,帕夏丽特女士或许会尝试把我的脸皮揭下来吧。”
“我难道就不一样么?”
“夜林公爵阁下自然不同。你不是从来没有演戏的习惯么?因为你是埃特纳唯一的超位,不需要用那些凡人的把戏来自保。在阁下面前,我也能随意一些,不需要费那么多力气去扮演我应有的样子。”
小阿加尔将手里的酒一口咽下:“仆人将消息传到我这里时我就知道大约是帕夏丽特女士让你来找我的。我的确是告诉她,我最近计划把雷恩·沃克这个杀父仇人找出来,只不过到现在也还没开始实施。”
“你根本没打算去找他?”
“我何必去找他。雷恩·沃克已经抵达超位,将他作为敌人风险未必太大。再说如果不是他杀掉了我的父亲,说不定我也没有机会继承到这个公爵的位置。实际上那柄作为证据的匕首从很久以前就在我手里了,直到最近被那些法师盯上作为棋子我才不得不将它利用起来。不过我也不会感谢他,父亲毕竟是父亲,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比较希望他去死。阁下希望得到他的消息,我自然双手奉上。如果你真想杀掉他,我也乐于提供一些帮助。”
“不过比起这些,我还是觉得坐稳我的位置比较重要。”小阿加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继续斜睨着昏暗的城市房屋,“我的父亲赐予了我这样一张丑陋的脸,用来表演一个凶残歹毒的贵族实在是再好不过。身为贵族,表演本身大概就是我的工作。”
“我们回到正题吧,我的事情夜林公爵阁下应该也没什么兴趣。”小阿加尔将酒杯放回桌面,“我们来说说关于那位骑士的更多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