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克诺斯阁下，你为什么——”
“进入太阳之手的半位面后，我会利用特殊的隐形术离开。你们原本打算营救那名桑德·斯科特骑士，我正好可以利用特拉尔分散注意的时间。这就算是我为你稳定魔法阵的报酬。”
戴克诺斯没有回答贝内波特，只是一边说话一边略微挥动手指。贝内波特面前的位面缺口顿时进一步扩大。
“精灵时代的法术已经不适合如今的魔法秩序。如果我没有将法阵结构从四芒星削减到三角，你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戴克诺斯瞥了一眼贝内波特，“好了。进去吧。特拉尔是个念旧的人，想必不会对你下杀手。”
雷恩远远旁观着这一幕，依旧保持沉默。直到戴克诺斯说完，他才快步朝着贝内波特走去。
贝内波特看了一眼面前神色如常的超位魔法师，又转头看向一旁神色冷漠的雷恩。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为这次行动做好十分准备，也有信心不会被秘塔的任何人知晓。然而戴克诺斯突兀的出现将这一切都瞬间击碎。
而在这样计划破裂的时刻，雷恩却反而比他更冷静，似乎已经想明戴克诺斯的目的，以及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无光者’阁下也有想从‘太阳之手’的半位面得到的东西吧。”
似乎是察觉了贝内波特的视线，雷恩不动声色地说道。他没有用心灵连线来交流，因为这句话本身也是在向戴克诺斯确认。
“特拉尔制造了一类特殊的魔化生命，我计划将其销毁。”戴克诺斯平淡地说道，“这样说能打消你们的疑虑么？”
贝内波特没办法从戴克诺斯的神情中得到丝毫的信息。不过很显然，戴克诺斯原本是不打算现身，或许会跟随在他们之后进入特拉尔的半位面，只不过眼看贝内波特的魔法阵即将崩溃才不得不出手修复。换言之他自己也没有突破半位面的方法，并且倘若没有自己进行晋升尝试拖延住特拉尔，即便能进入半位面戴克诺斯也无法在其中对抗位面主人。
如果放弃这次行动、特拉尔的警惕提高，再想尝试恐怕会变得极其艰难。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贝内波特最后望了一眼雷恩和戴克诺斯，突然将手中的药剂喝下，率先迈入了那道已经打开的传送通道。雷恩几乎是紧跟着贝内波特进入，戴克诺斯也在两人消失于层层叠叠帷幕般的位面裂隙时以飞行术掠出一道灰色的影子进入了通道。
下一秒，缺口失去魔法力的支撑、飞快合拢。
位面裂隙在雷恩和贝内波特身后淡去，直到彻底愈合、消散在空气中，戴克诺斯的身影也始终没有出现。雷恩能察觉到这位超位魔法师在他的感知中似乎出现了短暂的刹那，随后便再也无法察觉。他不认为戴克诺斯的隐形术能瞒过他超位层次的危机感知，很可能是戴克诺斯在进入半位面的瞬间以某种方法扭曲了位面之间的连接，出现在遥远的另一处。
特拉尔的半位面与佩莱尔或是阿林努斯没有丝毫相像。这里没有任何生命，甚至连最基本的自然景观也不存在。纯白色岩石质、极度均匀的地面从两人脚下向前延伸，上方则是浅色的天空，一轮烈日高悬在正上方，似乎永远不会移动。
白色大地上每隔大约百米距离便竖立着一根高耸的灰白花纹石柱，直径数米、直刺天空。这些石柱带着极其严肃的规律性，从眼前一直分布到无穷远处，如同一片死寂的干枯森林。
这便是特拉尔的半位面“灰白广场”。在出发之前，贝内波特已经向雷恩详细叙述过他所需要知道的一切信息，其中也包括特拉尔的半位面特征。雷恩接下来的目标便是特拉尔在半位面中的法师塔——或是说核心建筑，那轮高悬的太阳。
那里便是特拉尔安置研究室、储存研究素材以及各类其他事物之处。超位法师的半位面从来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
几乎是下一秒，两人便同时感受到某种注视。仿佛整个世界都突然拥有了意识，正在以一只庞大的独眼凝视着灰白大地上渺小而无关紧要的两人，而那轮烈日便是瞳孔。
“里德·贝内波特。”
一道话语从天空落下，虽然是特拉尔的声音，此时却宏大如同神明。
有那么一瞬间，贝内波特想就此放弃，向特拉尔祈求原谅。但他很快镇静了精神、抵抗住这显然不属于他自己的想法，咬了咬牙、平稳地说道：“特拉尔阁下，我来请你释放桑德·斯科特骑士。”
“原来是为了那条野狗。”特拉尔的声音中带着轻蔑，“我不能同意，这位桑德·斯科特的身体中还残留有一次试验的遗留物。如果不好好清理、任由他在大陆上东奔西跑，后果恐怕是灾难性的。”
雷恩动作轻微地皱了皱眉，似乎是有些猜测。但他还是看了一眼贝内波特，在心灵连线中说道：“特拉尔很可能只是在拖延时间。尽快开始吧。”
贝内波特点了点头，意识到自己不该再多说什么。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再多礼节、 言语也无济于事。
他当即以拥抱天空一般的动作高举起双手。下一刻，一道无形的震颤猛地从他身边爆发。
灰白色的地面如同被抹消、擦除一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繁茂而充满生机的绿色。无数鲜花草甸以欢快的姿态喷薄而出，浅绿色盛放花序的藤蔓向着四周生长。高位魔法师晋升超位的开始阶段带有某种如同链式反应般的天然爆发力，即便这是在特拉尔的半位面，他这个主人也无法在这短暂的几十秒内扼止住贝内波特半位面的成型与扩散。无数体积庞大、色彩显眼的花丛四处迸发，似乎完全不需要遵守寻常植物应有的秩序。随后令人心生畏惧的巨大爬虫开始从中窜出，色彩鲜艳到刺眼的蜈蚣蜘蛛、大群金色的飞蚊，从这些比人还高的异常植物中向外涌去。
“几百年前法师学徒向导师挑战还是一种传统，偶尔也令人怀念。”特拉尔的声音遥远地传来。
贝内波特没有回答。属于生命的颜色狂野地向外蔓延，灰白广场的石柱在接触这些植物的瞬间便会被同化，如同经历了数百年时光般变得残破、遍布青苔，各色渺小的花朵在其上绽放，随后攀附上诡异的昆虫。
不过仅仅十几秒后半位面景象便不再继续扩大。炽烈的日光依然照耀着无穷的灰白广场，从高空望去，贝内波特的半位面侵蚀不过如同一本法典上不小心沾染的绿色墨渍般微不足道。
“一百年之内抵达超位界限，你在这世纪的埃雷萨尔法师之中也算卓越。”
“然而为了这种事放弃晋升超位的机会，简直愚不可及。”
特拉尔的声音突然陡然转折，如同雷鸣般的怒喝从天空落下，整片大地似乎都为之一颤。
三根苍白的巨大石柱忽然在高空凭空凝聚，随后猛地落下，恰好刺入侵蚀区域的边缘。草甸瞬间枯萎消散，毒虫死去，地面重新恢复一成不变的纯白。
特拉尔已经能初步压制住贝内波特的晋升仪式。然而，借助最初的爆发，贝内波特也已能暂时在这片位面中站稳脚跟。真正的对抗应该说此时才刚刚开始。
“雷恩，做好准备。”贝内波特在心灵连线中说道。
雷恩只是点了点头，略微一甩手腕，惯用的精钢长剑在微光中出现在他手中。
贝内波特的手势开始改变。他一手向前平举，另一只手指向天空，随后简短地吐出了一个法术音节。刹那间地面伴随着巨大的轰鸣毫无预兆地破裂，一根翠绿但庞大到无以复加的豆茎如同巨蛇般直入天穹。雷恩就在这寻常人甚至无法看清的刹那之间攀上了一支巨大叶片，随之飞快上升。
这一法术的灵感还是来自埃林此前在背后拿老杰克开玩笑时和贝内波特提起的一个故事。
一声冷哼从天穹高处落下。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开始聚集起昏暗的云层，只不过短短数秒便让整个世界都阴沉起来。随后，这些云层中开始翻涌起怪异的红色，化作无数雨滴落下。
那或许是酸雨，或许是剧毒暴雨，亦或者干脆是熔岩。这毕竟是位面主人才能使用的攻击方式，贝内波特在天象出现变化时便已经做出判断——任何反击或应对都不足以对抗。必须阻止特拉尔对半位面的操控才行。
他一抬手，飞快以法术音节说道：“我的位面之中，万物向上落。”
一道轻微的碎裂声从天空中响起，贝内波特的半位面与“灰白广场”在基础法则上出现了矛盾。无数漆黑的裂隙在两片半位面的交接处生成又消散，宛如现实不断破裂。与此同时，落入贝内波特半位面区域的深红雨滴速度飞快减速，最终改为向上“落去”。地面繁茂的植被像是被无形之手拖拽，一齐向上竖立，连同贝内波特的法师袍也席卷而起。
这样效果显著的“规则修改”自然不可能毫无代价。话音落下的瞬间，贝内波特的面色便已显著地苍白起来。但与此同时，雷恩也抓住机会，借着突然倒转方向的重力进一步加速，避开变得缓慢的雨水、斜握着剑直冲高空。他已经能看清那轮烈日真正的样子，一间由无数白色石柱组成的严肃建筑，如同是神殿，又如同是教堂。建筑真正的体积恐怕堪比斯特莱姆王宫，从如此遥远的位置无法看清其中细节。
飘散红色雨滴不知不觉开始汇聚，形成了一道完全由液体构成的人影。那道遥远的影子朝着雷恩抬起手一指：“凝固术。”
生长至高空的豆茎几乎是在同时从表皮显现出贝内波特的形态，形成拟声结构，以如同叶片摩擦般的古怪音调吐出法术音节：
“法术反制！”
这些异常生长的植物都能作为贝内波特施法的延伸，携带法术秩序的魔力在空中碰撞，随后飞快消散。
雷恩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身旁的施法一般将全部精神集中在上方的建筑。在他身旁不停有尖锐刺耳的鸣叫声响，他在以领域制造无形剑刃、调整自己的方向。
深红雨水组成的人影此时却忽然出现了异常的举动，没有阻止雷恩，而是忽然崩散、向下落去。这些深红雨水在即将抵达地面时，忽然彼此间带有规律地相互连接起来。
此时此刻，特拉尔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贝内波特面前。这里是他的半位面，他也自然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他的外貌依然是贝内波特在斯特莱姆时见到的中年男人，看上去毫不起眼。当他踏足那片生长着无数繁茂植物的地面时，一片纯粹的白色以他为圆心扩散开来。在这片圆形范围内，半位面又恢复了最初的死寂样貌，地面也依然是无瑕的白色岩石。无数毒虫朝着他疯狂涌去，但都在即将接触特拉尔的前一刻整齐地化为漆黑的液体流淌在地，随后渗入白色岩石，不留丝毫痕迹。
“里德·贝内波特。”特拉尔以一种冷漠而严肃的神色盯着贝内波特，“你不配为魔法师。”
“……”贝内波特盯着眼前的灰袍中年人，呼吸微微一滞，但还是咬紧牙关维持着法术。雷恩应该已经抵达贝内波特的半位面宫殿了。
特拉尔忽然举起双手，在面前组成了一道环形，低吟着重叠的音节。那些相连红色雨水渐渐形成了魔法阵，开始散发出耀眼的白色光芒，并在空中不断扩大。
贝内波特盯着这道复杂至极的魔法阵，忽然缓缓睁大双眼。这是超位法术，是建立在“复原术”“高等复原术”这两个古代经典魔法之上被设计出来的、原本需要用极大量钻石尘作为施法素材来完整绘画魔法阵的变化系法术“完满复原术”。
但在半位面当中，特拉尔可以直接以位面本身作为代价，展开这一法术。
魔法阵还在不断扩大，圆环之间以共同的圆心扩散开来、彼此之间又交错连贯着无数繁复符号与曲线，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直到魔法阵最终扩大得遮蔽天空、将贝内波特的半位面景象完全覆盖，特拉尔才猛地高抬双手：“复原术。”
下一秒，圆环开始不断收缩。每当一个在外层的圆环向内缩小、接触到内层圆环时，与之对于的地面上便会升起一道巨大的环状光柱，而光柱之间的半位面侵蚀转瞬之间完全消失——或是说完全被逆转。
植物不是枯死而是收缩，叶片收回、变得幼小，最后仿佛从未绽开过。草地不断褪去，鲜花重回花苞，连同生长向天空的巨大豆茎也忽然如同蕨类新芽一般卷曲起来、向下收回。蜘蛛与其他怪异昆虫不断缩小，直至重回虫卵，陡然消失。贝内波特愣愣地看着他通过尝试突破超位制造的位面异象如同时光倒流一般消散，最后甚至连同花费的魔力一起被压缩、复原，毫无阻碍地回到他的身体。当一切最终消散在一道连通天地的纤细光柱之间后，贝内波特已经重新站在灰白无瑕的大地上，四周依然是无数高耸的石柱，仿佛此前一切都是他的幻觉，只要他想，他还能再一次尝试突破超位。
直到此时，特拉尔才缓缓走到他面前，略微仰起头盯着贝内波特——就身高来说，特拉尔要矮了许多。
但贝内波特丝毫无法有俯视眼前之人的感觉。
特拉尔略一挥手，一道半位面出口在两人一旁飞快打开。
“你今后不再是我的学徒，如同你从未成为过我的学徒。”特拉尔目光锐利、声音冰冷地说道，“现在从我的半位面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