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顾晓梦从裘庄出来的第十天。她始终觉得有些恍惚。
“玉姐。”
“嗯？”伏在桌案前工作的女人抬头。
“没什么，就叫叫你。”
李宁玉无奈浅笑着嗔她一眼，旋低头继续工作。铅笔尖触及纸张，摩擦出簌簌的细响，熟悉，却飘飘摇摇地令人总觉得抓不住。
顾晓梦坐在沙发上双手托腮望着她，静悄悄地听。纠结半晌，索性挥开了那些杂思，露出一个庆幸而满足的笑容。
幸好，她们都从裘庄活着出来了。且历过这一遭，两人都觉得该珍惜当下，没经历什么波折便互表心意确定了关系。
顾晓梦搬到了员工宿舍，每到夜里便悄悄打开对面未锁的门，偷偷摸摸又乐在其中。
但不知为何，从裘庄出来后她就多了个习惯，每每得了空闲总想往西湖边跑，转转悠悠像是要找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找什么。
直到日子还算平静地度过了大半年，她们没遇到任何危机，李宁玉那个工作狂都找不到事情可做了，知道她爱到西湖边去，也跟着她去了一趟。
湖面平静无波，景色尚好，顾晓梦却一眼也未往湖上瞟，目光总在岸边搜寻着什么。
李宁玉心生不解，问道：“你在找什么？”
这里除了树什么都没有，来西湖却不看湖，地上这一片沙土有什么可瞧的？
“找什么？”顾晓梦茫然抬眼，挠了挠头很是迷糊，“我能找什么？我也不知…”
视线困惑地乱瞟着，正巧落到了身侧李宁玉身上，眼神陡而一滞，脑中一阵眩晕的恍惚。
她在找…李宁玉？
可玉姐明明好端端站在这啊…
顾晓梦蹙紧眉抬手使劲儿锤了下脑袋，感觉有哪里不对，却死活想不起来。
这状态太古怪，她必定是忘了什么。
李宁玉见她的表情不对，有些担心，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顾晓梦摇摇头，“没事，我们先回去吧。”
现在想不起来，总有一天能记起的。而且，她似乎对这种状况并没有太强烈的不安。
一次明显的异常过后，顾晓梦对此时一切的恍惚感越来越严重，常常正破译着电文，就突然停下动作愣上好几分钟的神，若非她破译速度快，可能连工作都要完不成。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某日顾晓梦去递交电文，顺便在她的办公室赖了一会儿。
她拉了把椅子坐在办公桌对面，双眼直勾勾盯着低头办公的李宁玉，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问题，顺口问了出来：“玉姐，如果有一天我跟你提了分手，你会怎么做？”
李宁玉一怔，诧异抬头，“为什么？”
顾晓梦晃晃脑袋，“就是假如嘛，理由未知，你会怎么做？”
“我…”李宁玉纠结地拧眉，垂眸盯着手中的笔，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这回答和她所预料的不同。
可在她的预料中，李宁玉本该如何回应呢？顾晓梦眸光轻晃，脑中兀地挤进一段对话声。
［玉姐，如果我有一天和你提了分手，你会怎么做？］
［帮你驱邪。］
简短而熟悉的对话似直接打开了记忆的阀门，余下所有的记忆随之迅速涌进脑海，将顾晓梦冲击得怔住，脑袋嗡嗡作响，脊背窜起一层冷汗。
想起来了，原来…都是假的。
当初她完成第九场试炼后…
…
周身陷在全然的黑暗中，顾晓梦试探着四处走动，可是因为没有参照物，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在移动。
板面已经打不开了，但脑中的连接线仍在，她再次尝试呼唤李宁玉，对面仍是沉寂着杳无音信。
调整着呼吸抑制心中的慌乱，顾晓梦环顾四周，本想再随便寻个方向继续往前走，几秒后不远处却忽然亮起一团刺目的光，一道虚渺声音响起：
［试炼者，请说出你的愿望。］
那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顾晓梦脚步一顿，盯着前方的光团，抿了抿唇，“你真的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神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她歪了下头，眼珠一转狮子大开口：“我要和我的恋人李宁玉生世在一起，你能做到吗？”
［是否确定愿望，与李宁玉生世在一起？］
“确定。”
［愿望已确定，不可更改。］
［神会实现你的愿望。当你准备好后，请走入光团中进行领取。］
顾晓梦眉头兀而一皱，瞬时察觉到异常，“这就行了？不用征求对方的同意吗？”
［无须。］
顾晓梦神经霎时一紧，咬着牙暗道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神如何能这般轻易摆布他人命运，李宁玉同为试炼者，亦有自己的愿望可许，若于自己的并不相同，这神是先实现自己的，还是先实现她的？
或许还有那十恶不赦之辈亦通过这九场试炼，许的愿也造孽，难道这神也由着对方达成所愿？
“若是我不肯要这个愿望了呢？我想回休息区。”
［不可。愿望一经许下，无法更改。如不愿，便永远滞留于此处。］
顾晓梦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心中沉重而不安，难以想象她跨入那个光团后，将会面临何种境地。
可事已至此，前路未知，只能尽量多掌握些信息。
“我还有个问题，这试炼场到底是什么地方？”
［神创建的中转站，接收执念深重无法入轮回的灵魂。］
“你是神吗？”
［不，我由神所创，指引试炼者的到来与离去，答疑解惑。］
“试炼场的作用是消解执念，那消解结束之后呢？还有那些死亡的试炼者都去哪儿了？”
［死亡后强制抹消执念与记忆，送入轮回。］
顾晓梦心头一惊，“送入轮回？！那我们这些完成任务的呢？”
［等待愿望结束后执念自然消解，送入轮回。］
“自…自然消解？”她眼皮跳了跳，仅是这寥寥几句就给出了庞大的信息。
所以这所谓的实现愿望，最根本的目的还是消解执念，整个试炼场都在为这同一个目的运作着。那这个愿望…恐怕也仅是赋予他们一场梦境罢了。
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哪怕她一开始就未抱太大的期望，此时仍是被这么个结果冲击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若入了轮回，她找不着李宁玉了，可怎么办…
“为什么你们明明可以直接抹除我们的记忆，却还要费这么大的工夫，造一个试炼场出来。”
在梦里画一个虚假的饼，引着试炼者们为那个愿望你死我活，到头来终是一场空，何其残忍。
［规则不允。神没有资格肆意剥夺人类灵魂的记忆与执念，除非其在试炼场中死亡，否则记忆受到规则保护。］
感情这神就是个给规则打工的，顾晓梦抬手揉了揉额角，“那试炼场中的副本呢，那些故事…都是神创造出来的？”
［有神所创，亦有真实的世界。有人死后执念未消难入轮回，也有人于生时便执念过重，影响到世界运行。试炼场会主动找上与其合作，签订合约后试炼者被派入其中。试炼者的任何所作所为，都会切实的影响或改变那个世界，任务通关可达成执念深重者的愿望，消解执念；任务失败将会强制抹消其记忆后带离，送入轮回。］
顾晓梦沉默地颔首，这样说来，神创建的副本和真实存在的世界差别还是很明显的。他们所经历过的副本中，大部分都有一个重要NPC，且有过极为痛苦的经历。
“最后一个问题。”
“进入轮回之后，我还能遇见李宁玉吗？”
［若有缘，自可。］
…
她踏入那光团之前，就有预料自己的记忆极有可能会被压制。否则既然要编织出一场美梦来消解她的执念，那道声音又怎么会如此痛快地回答她的问题。
所幸她早有心理准备，又…实在记挂着那座墓，这幻境便瞒不过她了。
从回忆中抽离，顾晓梦瞧见对面李宁玉似有些不安的神情，强扯起唇角笑了笑，突然伸手捏了把她的脸颊。
“真是美梦一场啊，玉姐。”语气似释然地喟叹。
李宁玉向后仰头躲开她的手，目露迷惑，不解道：“晓梦，你最近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得走了。”
顾晓梦弯起唇对她温柔地笑着，眼眶微微发烫，透着点浅淡的哀伤。
“我得去找她。”
执念之所以为执念，就是因其的极度执着至不可动摇。
她只要李宁玉，要那个在密码船上救她性命、教她撒谎的李宁玉；在司令部明嫌暗护着她的李宁玉；在裘庄陪她过生日跳舞、照顾她安抚她的李宁玉；在一场场试炼中与她并肩携手、默契配合着闯过无数危机的李宁玉。
而不是此时身处的如梦般美好却处处透露着异常的岁月静好的生活。
哪怕这生活再真实，再美好到令人不忍破坏，她也要敲碎这场梦，绝不愿将错就错。
必须将真正的李宁玉找回来，哪怕上碧落下黄泉，亦在所不惜！
只是不知，身处幻境却在执念未清除时死亡，会引来什么后果。思索间，顾晓梦却拿出一支便携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毫不犹豫地按下扳机。
砰——
世界如被一拳敲碎的玻璃，在虚假的李宁玉惊恐的目光中轰然碎裂。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