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舞着触手，似乎在表达些什么。李宁玉凝神盯着他触手尖滑过的轨迹，一笔一划的好像是在写字。
她蹙了下眉，以这种方式沟通未免太费力，转头道：“哥，用你的技能，试一试能不能听到他讲话。”
潘汉卿有一个平时很少能用到的技能：
语言天赋［主动］〈天生极强的语言天赋令你能轻易掌握一门“新语言”。可与动物类进行交流，每个副本限30分钟，可随时激活。〉
普通的章鱼是不会叫的，无法发声即便动用技能也无法理解他的意思，就是不知这变异章鱼是否有特殊之处，能发出声音来。
抱着尝试的心态，潘汉卿依言激活了技能，对那章鱼道：“喂，你能说话吗？”
小章鱼比划的动作顿了顿，脑袋上的两只眼珠转着落到潘汉卿身上，发出了两声极细小的声音。
“他说什么？”顾晓梦疑惑问。
潘汉卿唇角微抽了下，“他说：说了你们能听懂吗…”
尤其是那语气还带有些鄙夷的意味，眼神更是显得傲慢，仿佛高智商者对于普通人与生俱来的蔑视。
话一落那章鱼忽地又发出一小声，这次无须潘汉卿翻译，众人也能猜得出他在表达什么。
有了个方便的传声筒，李宁玉得以顺利地与小章鱼沟通，直接开口问他：
“你想做什么？”
估摸是因为郁宁这个身份救了他，小章鱼的态度明显好上许多，抡着触手吱吱叫着，由潘汉卿复述过来：
“你救了我们，我们很感激，等回到深海，只要人类能不再入侵海底，还我们一片宁静，我们承诺绝不会到陆地活动，不会伤害无辜人类。但如果你们反悔不肯放我们离开，那便只好开战。”
他说的话是否可信，众人还真是难以判断。被人类的污染残害至此，乃至变异，哪怕因祸得福反有了高度提升的智力，可这些仇恨他们当真能放下吗？
尤其是他们这些被捕来当成实验品的，对人类的仇恨只会更强烈。
顾晓梦低头看向手中的解药溶液，迟疑地拧眉，“什么是正确的选择？”
现在何长青的计划已经被彻底破坏了，克制变异鱼的解药也已经到手，人类目前不必惧怕他们的侵略，放了这些实验品似乎顺理成章。
正要做出决断，何长青忽然语气激烈地开口制止：“不能放他走！！”
众人心一震，诧异地回头望向何长青，只见他面露灰败，望向章鱼的目光却尽是狠厉，无须谁发问便自顾自开始解释。
“人类不可能停止对海洋的污染，他们已经停不下来了，污水只能排入海洋，水里没能变异的鱼类都死了。再继续下去，这些变异动物总有一天也要死，他们要是想活着，迟早要登上陆地与人类开战，而智力最高的一号，一定会是侵略的领导者！哪怕你们放过其他所有实验品，也绝不能放他离开！”
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将人类面对其他物种时的自私自利与高高在上的蔑视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不得不说，这番话确实对试炼者们产生了一些影响。
他们心中有杆秤，知道何为对何为错，可他们是来过任务的，他们想怎么选择，与怎么选才能通关，并没有必然联系。
万一这次的任务就是让他们护同族，消灭威胁呢？难以预料这些实验品离开后是否会立刻组织变异鱼攻上陆地，哪怕因为海污染，海洋动物死了大半，但剩下的数量也比人类数量多得多，加之解药刚研究出来，仅有这几瓶，若是此时发动战争，不知会有多少死伤。
空间一时安静下来，李宁玉的目光一直落在小章鱼上，见其似乎在等待他们考量，并未表现出焦躁不耐的样子。
察觉到他们似乎进入了思维误区，李宁玉瞥了眼何长青，开口提醒：
“不必考虑太多，我们该思考的不是做出选择后会给这个副本的原住民带来什么后果，而是试炼场发布这个任务，究竟是为了帮谁。”
顾晓梦总能在第一时间理解她的意思，眉梢一扬了然地点头，他们是来做任务，又不是来拯救世界的，哪里管得着这个副本的人类是死是活。
“所以我们该考虑的是，如果没有我们出现，最后损失最大、所承受的后果最严重的是哪一方，也就能知道试炼场到底让我们做什么选择了。”
李宁玉颔首，分析道：“这显而易见，一个才生出智慧的种族，怎么可能比得上有千年底蕴的人类，如果没有我们，那‘郁宁‘偷出实验品一号的事也就不存在了，何长青继续他的研究，控制海洋生物。”
“他不一定能成功。”顾晓梦接过话，又思索道：“但无论成功与否，损失最大的都是这些海洋动物，毕竟解药可是研究成功了，而失去一号的海洋动物相当于失去首脑，一盘散沙根本没有对抗人类的能力，若真如何长青所说，人类会继续往海中排污，那死尽是迟早的事。”
事情到此没什么疑问了，至于这种分析到底对不对，马上就能知晓。
他们收回解药，将何长青放开收回飞爪，忽略他惊恐又难以置信地谩骂，直接将人推进了变异鱼群中以表诚意。
变异鱼一拥而上，无论有牙没牙都扑上去一阵啃食，恰好将走廊留出一条路来，可供他们去走廊尽头。
他们将那些解药溶液依次洒在变异人身上，一群群人抽搐着倒下，可能是感染较为严重，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众人已经仁至义尽，不再多管，避开鱼群拐过两道弯，发现连开门的功夫都省了，那堵厚到难割的门已经被腐蚀出一个大洞，完全可供一人穿过。
依次钻过门洞，门后是一个通向上层的楼梯，大部分为透明玻璃建造，没有其他杂物，只放着三艘巨大的潜水艇。
“怎么还没提示任务完成，这玩意谁会开啊…”司嘉上前围着潜水艇瞧了瞧，连门在哪都没看到。
这里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接触这东西，对此没什么了解，倒是后面扭来一只章鱼，低矮矮一只，绕过脚边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潜水艇旁边，慢吞吞蹭了上去。
后不知碰到了哪个隐藏按钮，潜水艇门突然开启，缓缓下降搭在地面上。
潘汉卿继续传达章鱼的话：“他说，我们会依照先前的约定，送你们离开，还有那些研究员。”
这便是郁宁留下的后手了，他们不再犹豫，直接登上潜水艇，对这只章鱼的智商有了新的认知。
所幸这东西还没到学会开潜艇的地步，挥挥触手召来一帮小弟，大的小的上百只丑鱼绕潜水艇围成一圈，硬是直接将潜艇抬了起来。
章鱼又扭到玻璃罩旁边按下机关，玻璃罩缓缓下降，海水瞬间涌入将潜艇和众鱼淹没，海洋鱼们浸入水中更是自在许多，抬着潜艇离开地面朝上方游去。
大概过了四十分钟左右，临近海面，众人在潜艇中已经能感受到太阳投射下来的光，但海水却不见湛蓝，仍有些灰突突的，令人直观感受到污染有多严重。
升到海面后，能隐隐约约看到陆地。海洋鱼们没有上岸的打算，便再游近些后将潜艇顶上了附近的礁石。众人从中爬出来，终于如愿听见了任务完成的提示音。
章鱼趴在潜艇上头，似乎知道他们要走了，抬起触手朝他们挥了挥，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暗灰色海洋，透露着末日般的颓败与死气沉沉，与隐隐敲响的战争前奏。
海洋生物会为了他们的家一战到底，而人类，终会吞下自己种下的苦果。
只是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都不再归他们管了，无论这个副本是否能在试炼者离开后继续延续下去，皆与这些终于又熬过一个关卡的试炼者们无关。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已经通了关，却在休息区迎来两个几乎算得上噩耗的消息。
一是免死卡全部失效了，二是接下来直到第九场试炼来临的这两年，他们无法再靠接雇佣进入试炼场。
也就是说，这两年他们没办法刷积分道具了，如果积分不够，只能去打工，但同时肯定就无法继续进入训练场训练。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第九场特别危险，无论怎么准备都没有用，所以强制我们好好享受最后两年？］司嘉忍不住在队伍频道吐槽。
程晟：［应该不是吧，如果真那么危险，为什么不准我们用免死卡，诚心不想让我们活？］
程新：［是因为这一关就只给一次机会，不准重来？肯定有什么特殊之处。］
［我们好像从没有见过论坛上有关于这件事的谈论啊，是不能发出去吗…］程晟搜刮着脑中的记忆，始终想不起曾经有看过这方面发资料。
但不管怎么说，起码这两年他们是真能好好放松一下了，就当是行刑前最后的一场放纵。
…
时间匆匆流逝，在无波无澜的休息区中，这闲暇身处其中时觉得轻缓，回头望去时却又觉奇快。
总是不够。
顾晓梦来到这里，算上试炼场中所历，不知过去多少年了。若放在现实中，她应该已经成了个中年人，但许是因为外貌没有变化，便也不觉得心态上有多少改变。
自然，与李宁玉的感情也不存在时间久了就平淡下去一说。
在休息区待了一年多，实在闲得无聊了，顾晓梦又捡起荒废多年画技，捏着一沓纸趴在床上，贴着身旁的李宁玉，攥着笔费劲地写写画画。
李宁玉撵了她好几次，让她到书桌上去画，在这里容易弄脏床不说，姿势也不会舒服。
但顾晓梦不动如山，只当耳旁风，小腿还要搭在她腿上，脚趾头勾勾蹭蹭的，非得贴着。
李宁玉拿她没办法，也就算了，偶尔目光不自觉离开书落到她的画纸上，忍不住在心底笑话她这素描实在没什么长进。
不知是有自知之明，还是心有灵犀听到了她心底的嘲笑，顾晓梦不肯在这纸上糟蹋自己和李宁玉了。不画人就改画动物，总不会丑到哪里去。
一只猫一头狼，线条简单，但该有的神韵都有了。狼比小猫大了十倍有余，一会儿画张小猫蹲在狼脑袋上的，一会儿再画张小猫被狼护在身下的，最后还有一张，狼张大嘴一口含住了整颗猫头。
李宁玉不知不觉被吸引了过去，望着她的画觉得有趣，难得开口夸赞了几句，却没想到顾晓梦竟然硬指着这一猫一狼说这是李宁玉和她自己。
她应对顾晓梦的小跋扈与倔强已经很熟练了，心中清楚只需要顺着她说就好。但此时此刻她实在没法点头承认，那只弱小的、能被狼一屁股坐死的小猫会是她李宁玉。
或许是她也开始幼稚，为这种东西又有何可计较，顾晓梦乐意画，就由她画去，何必与她较那个劲儿。
可偏偏话临脱口，到底还是拉不下面子，将妥协之意压了回去，反而伸手夺了她的笔。
在顾晓梦茫然又含着一丝期待的目光下，李宁玉于纸上落下简单的几笔，勾勒出一只一看就知还没断奶的小狗，一双大眼睛极有顾晓梦的神韵，神采奕奕地笑着，舌头歪着耷拉出半截。
“这才是你。”李宁玉指着这只奶狗，淡笑着笃定道。
顾晓梦眉毛顿时往下一撇，盯着那只一点也不符合她气质的小狗，努着嘴含糊地嘟囔几句。
李宁玉没听清楚，便也没理，反正心里是舒坦了，终于能将心神转回书籍中。
但顾晓梦是难消停的，不画画了又转而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打滚。李宁玉熟练地将滚过来撞到她身上的人捞进怀里，一手拿书一手揉揉脑袋揉揉脸，可算安生了。
在爱人怀里窝久了就犯困，顾晓梦打了个哈欠，决定说说话醒神，开口唤她：“玉姐。”
“嗯？”李宁玉随口应着。
她迷蒙着眼张了张唇，突然脑袋短路忘了要说什么，傻愣地停顿半晌，索性没话找话地扯了句：“玉姐，你说如果有一天我跟你提了分手，你会怎么做？”
话题是随意找的，问出口后她却真感到些好奇，睁大眼睛从书缝中去看她的脸。
却不料李宁玉眼皮子都没抬，随手翻过一页书，浑不在意般淡淡吐出一句：
“帮你驱邪。”
“呃…？”
顾晓梦当即一愣，表情空白了两秒，回过神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笑声，一头埋进她腰腹笑得双肩直颤，彻底没了睡意。
“哈哈哈哈哈…好…帮我驱邪！哈哈哈…”
李宁玉被她闹得拿不稳书，无奈又好笑地去捏她的耳朵，“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没有没有…”顾晓梦晃晃脑袋，抬起头露出一张通红的脸，憋笑憋得眼底水莹莹，又想笑又要强行端得认真：
“特别好，就是这样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肯定是我中邪了，你可得帮帮我，千万别将我放跑咯。”
“哼。”李宁玉似笑非笑地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子，“那是自然。”
怎么可能会放你走呢。
…
这次的两年，因为无法接雇佣进入试炼场，便显得格外短暂，队伍里六人每隔一段时间会进训练场见一面，聚一聚。
他们这些年积分其实攒了不少，到如今多半是用不上了，潘汉卿一个人在休息区孤家寡人，实在待不住了，偷偷花积分换区搬到了李宁玉住所对面。
他这一来，两人平平静静的二人世界可谓是好好“热闹”了一阵，休息区是不能打架了，却拦不住他们打嘴仗。
在第九场试炼来临之前，李宁玉最头疼的就是该如何在他们吵起来时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求得一个安静的看书时间。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幸运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