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姐,你怎么了?”
她柔声低问,满眼担忧。心中暗叫后悔,不会是牛排吃多了出了什么问题吧?
李宁玉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一字未发,紧闭的双眸微微掀开一条缝,眼底涌动着些许迷蒙与复杂。
玉姐...
在这里...有谁会这么叫她?
是晓梦吗?
可不该啊,不该啊...
她的晓梦,应该还好好活着,等待着新的黄金时代好好活着...
可惜耳边一声声愈发担忧地呼唤与渐渐清晰起来的记忆容不得她自欺欺人;脑海中来到这个副本后的记忆一幕幕闪过,连她们初遇时顾晓梦红到骇人的眼都清晰可见。
“晓梦...”喉中发出一道低哑喟叹般的轻吟,她急于想安她的心,“我没事。”
只是那恼人的限制消去,需要一点消化反应的时间。
有事的是你,晓梦...
为何记忆中的你,变了好些模样,看起来就叫人心脏拧得生疼。
李宁玉呼出一口浊气,抬头轻颤着睫羽欲去看清眼前人的脸,撞入一双佯装冷静却掩不住情绪之混乱的桃花眼里。
她在极端压制着什么,却收效甚微,紧抿的唇,紧绷的身体,泛红的眼眶,一样样违背着主人的意愿表现出强烈的不平静。
这张与分别时全无变化的脸,同样昳丽年轻,瑰姿明眸,但那双眼中沉淀着的属于时间的风沙与灰尘的成熟底色,令她知晓,有很多东西不一样了。
那许是灵魂之间的感应,曾经明亮如太阳的热烈滚烫被封进了一层冷冽寒冰里,让她能悄悄窥见一丝,却摸不着了。
“玉姐,你...好了吗?”犹疑着轻声开口,顾晓梦眼神小心翼翼的,扶在她肩上的手恍惚间好像没了知觉,想移开手却不听使唤。
怎么就这么没出息,顾晓梦心中懊恼得要命,发了狠一口咬上舌尖,疼得发冷的刺激终于让她稍微冷静了些许,不着痕迹地深呼吸着去观察李宁玉。
微微泛白的唇色透着孱弱,秀气的鼻尖上溢出几滴汗珠,而那双清眸终于恢复了神采,只是瞳色竟然浅了许多,从深灰变成了浅灰,更清亮澄净。
李宁玉缓缓眨了下眼,身体的不适感已经消退,她直起脊背,抬手轻轻覆上了扶在她肩上的那只温热的手。
凉意相触,顾晓梦本以为她想要推开她,可那只手却稍稍收紧。
“晓梦,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宁玉眉心微蹙,眸中浮着一层忧虑,按下那只手将其握在掌心;这是个习惯性的为她暖手的动作,但以实际两人手掌的温度来看,其实更像是在拿她的手取暖。
顾晓梦对她的问题早有所料,甚至在心中预演过许多次自己该如何回答,才能用假象骗过自己,不让李宁玉瞧出任何不同寻常的端倪。
可现在临到头了,面对着李宁玉担忧的目光,她却脑子空空,手上燃着微凉的火,一路蔓延至心尖,将打好的腹稿全烧没了,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嗯...因为死了呀。”她若无其事地扬唇娇娇笑了下,急于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半真半假道:“间谍嘛,被暗杀次数多了,总有中招的时候,是我时运不济。”
李宁玉眉毛斜挑了下,怀疑意味明显,动了动唇正欲刨根究底问个清楚,就被有所预料的顾晓梦慌忙打断,转移了话题:
“对了,玉姐你来这多久了?”
她眸子睁得圆溜溜,一副好奇之相;李宁玉明知她的意图,却也敌不过她,无奈地摇摇头,遂了她的意,不再追问。
“除去身处试炼中停滞的时间,距我身死已过1553天,若换成生前的日期,现在应该是1945年10月1日。”
在这个玄异诡谲的试炼场中,她被迫与生前完全割裂,连时间都是可停滞的,加之多时以化名示人,唯一能有所连接的便只有记清自己距身死过去了多久,才能寻到一丝缥缈的根系,聊以慰藉。
如今,忽然与曾经...相逢,她还有些落不到实处的虚幻感,半是陌生半是熟悉,脑中充斥与她理智性情不符的恍惚,将那满腔复杂滋味都压制了过去。
“1945年10月1,不错,那就是我身死的时间。
顾晓梦微怔,提取到关键信息,身处试炼的时间在外界是停滞的。
之前听程晟介绍得匆忙,像这种出去后就能知晓的信息略过了很多;如今知道了,她又意识到若是这样,李宁玉参与试炼在这里身处的时间可就不止四年了。
心中升起难耐的怜惜,顾晓梦敛眸咬了下内唇,又有种说不出口的复杂,多出的这些时间,自己又要被她多甩出一大截了。
可别不但护不住她,反倒拖了她的后腿。
李宁玉感觉到她陡而低沉下去的情绪,脑子却好像受到了角色影响,不太灵便,一时想不出缘由,索性便任由情感越过大脑掌控了身体,伸手轻轻拥住了她。
在这古怪的试炼场待久了,连拥抱这件事,她都感到了许多陌生;但身体的记忆却最是长久,曾与她拥抱过那么多次,致使此时相接触的一瞬,连细胞中都是跳跃的熟稔。
唯一不太一样的,就是对方蓦而僵硬的身体,却也在下一刻她遽然收紧的双臂中遗漏过去。
顾晓梦用了十足的力气,几乎要将她勒入骨血里,就像生前她们分别的前一天,痛到剜骨敲髓般发着颤,渴望着时间停在此刻,祈求不要让她失去这个人。
她终于有了些寻回李宁玉的实感,眼眸赤红含泪,吻在她肩上压抑粗重的呼吸,恨不能现在直接把人勒死在怀里,然后跟着一块死去,再也不会分开了。
太...太害怕了。
“晓梦!”
李宁玉却突然急唤,用手试图推开她,“晓梦,快松开,你伤口崩开了!”
顾晓梦松开她茫然地直起身,眼眶里的泪被她眨着眼睛强行憋了回去,侧过头朝肩膀望去,便见那新换上的浅紫T恤上又洇出了一小片血迹,伤口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许是曾经历过酷刑,导致她痛觉神经不太敏感,加之情绪的起伏带走了她的注意力,才令她方才无从察觉。
李宁玉蹙着眉心掀起她的袖口去检查绷带,血洇得严重,必是有些撕裂了。
她一圈圈将绷带轻轻拆下来,瞧见皮肉外翻血津津的伤口,眼睛顿时被刺了下,眸光微黯,胸口翻涌地闷痛。
李宁玉深吸一口气,抬眼微恼地嗔她一句:“你这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竟将伤口都崩开了;若非自己现在的身体不似常人,怕是骨头都要被她勒断。
“肯定是橙子给的绷带不好用。”顾晓梦忙摇头,信口胡诌地推卸着责任。
李宁玉一哽,忍了又忍,才没当场丢给她一个白眼,转头看向厨房方向,开口问:
“橙子,你带了疗伤药吗?”
不远处,程晟早就洗完了盘子,正扒在厨房门口偷听;他从只言片语中知道了之前好奇着却一直不敢问的顾大佬的身份,连带着也清楚了郁宁大佬的身份。间谍啊,满心震撼的同时又觉这确实很符合两人神秘莫测的气质。
他本悄咪咪偷听得正欢,结果脑袋上突然就被扣了一口大锅,还没来得及喊冤,又听到郁宁大佬的传唤,顿时屁颠屁颠地捧着所有的疗伤药出来了。
“有药你怎么不早拿出来。”顾晓梦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
程晟抽了抽嘴角,“你没问啊顾姐。”
当时他受了惊吓脑子正乱着,顾晓梦问他要什么他就直接给了,也没有多想。
李宁玉怪嗔顾晓梦一眼,无声责备;伸手接过疗伤药,对程晟解释道:“我的板面因为角色限制打不开了,道具拿不出来,等出去了再把药补给你。”
“不用不用,千万别,顾姐可是救了我的命呢,哪能一点药还要还,把我赔给她还差不多。”程晟连忙摆手,旋即又玩笑着嘿嘿道:“毕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啊。”
李宁玉动作不着痕迹地一僵,眸光沉了一瞬,敛下眸收回手打开药瓶,似是随口道:“程先生,烦请自重。”
虽说她这些年早已习惯新时代的年轻人们无男女大防、百无禁忌的说话方式,但当这玩笑开到了顾晓梦身上,还是令她有些许不适。
“啥?”程晟茫然地眨了下眼。这话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顾晓梦被李宁玉按着上药,目光悄无声息地滑过她抿起的唇和不太好看的脸色,没忍住偷偷弯了下眸,暗自窃喜。
无论玉姐开口的目的仅是为了维护她,还是真的是某种占有欲作祟,都足够她开心了。
她心情颇好地转过头,看向表情有些怀疑人生的稚嫩小青年,勾了勾唇角,竟开口接过话茬,蛊惑般道:“想要许给我啊?”
“啊...啊?”程晟想点头,又觉得有哪里不对,摸着脑袋犹犹豫豫。正低头给人上药的李宁玉闻言也抬眸朝他投去古怪中夹杂着不满地目光,看得他脊骨窜寒,一脑门子问号。
见他这傻了吧唧的样子,顾晓梦逗小孩上瘾,目光明显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最后停在腿间某处,扬了扬下巴,接着道:“得先把你下面那玩意割了。”
程晟当即裆下一紧,夹着腿飞快后退两步,捂着下面表情很是惊恐,“顾姐,你喜欢太监!?”
“......”顾晓梦表情空白了一瞬。
世上竟有如此蠢笨之人,到这份上了还不开窍。
眼见他表情愈发惊恐似真要信以为真,顾晓梦额角直跳,非常之暴躁,起身一脚朝他裆下踹过去。
“滚蛋!”
“顾姐饶命啊!”程晟慌张往左避开,惊险地只被踢到了大腿,赶忙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闪身躲进了卧室里。
“啧,蠢货。”
慌成这样,也不想想她要是来真的他能躲得过吗。
“顾晓梦。”一道清冷中夹着丝寒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嗯?”顾晓梦心头一紧,立刻回过身,笑容乖巧中带着点讨好,“怎么了玉姐?”
来自于被叫大名的恐惧,她都多少年没体会过了。
李宁玉掀起眼皮淡淡扫她一眼,“上药。”
“喔...”她瞬时坐回去,腰杆挺得板板正正。
李宁玉面无表情地低眸,拿过绷带将上完药粉的伤一圈圈绑好,又转而去拿了条纱布去绑她小臂上的不算深的划痕,全程一言不发。
“玉姐,那个伤不严重,不用包扎。”顾晓梦提醒着,却不敢擅自抽回手。
指尖顿了顿,李宁玉头也不抬吐出二字:“蠢货。”
“...啊?”
她怎么又挨骂了?!
心中莫名其妙,李宁玉还在慢吞吞仔仔细细地包扎着伤口,一句解释也没有,便又多了点小委屈。
半晌,将伤口包扎好,李宁玉才停下动作,却未松开她的手,右手拇指搁到纱布上方轻轻按了按,正触及那道“释迦牟尼之伤”。
“晓梦,我没有失忆。”
她抬起头语气存着些无奈,加之其动作,所表意味明显。
顾晓梦面对李宁玉时脑子不好使,但也没傻到听不明白她所言何意,当即脑袋一懵,抽回胳膊站起身就想走。
“玉姐我有点累了想去睡一觉有什么事等我睡醒再说吧。”
一句话下来语速极快气都不喘,一听就是心虚得要命的借口。
李宁玉就静静地看着她表演,直等她几步快窜到了卧室门口、暗呼得救的刹那突然开口:“站住。”
完蛋。
顾晓梦脚步蓦地顿住,挣扎一番又垂头丧气地返回来;心知玉姐是不打算放过她了,罚站似的直挺挺戳在了沙发旁,低着眸敛容屏息。
李宁玉定定望她一眼,无奈轻叹,伸手去拉她,“你过来坐。”
似乎不是很生气的样子,顾晓梦心头顿时松了松,抬眸偷瞄她一眼,顺从地坐到她身边。
“你跑出去找食物我知道是关心则乱,暂且不与你计较,但你竟打算割肉给我吃...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李宁玉表情一言难尽到凝重,稍一回想都觉得心有余悸。
若那刀真的割下去了...她甚至不敢想象。
“因为你看起来很想吃,但直接给你咬有可能被感染,所以...”顾晓梦低着头蜷了蜷指尖,低声嘀咕。
“所以!?”李宁玉深吸一口气,裹着怒气的声音不受控地放大,险要被她气笑了,“我看起来很想吃,你就要给我喂人肉?你脑子被丧尸吃了吗?”
顾晓梦被训得抬不起头,竟还不耽搁她不乐意地小声抱怨:“你还嫌弃我啊,我洗干净了的。”
“顾晓梦!你疯了!?”李宁玉眉头紧锁满目难以置信,堪是气极,一把拧住她的脸使劲拉扯,语气冷得近乎咬牙切齿:“你是不知道疼了,也忘了自己是个人了!”
连畜生都不会因食客嫌自己肉脏而不虞,她是千金小姐当腻了非要把自己往地底踩!?
“啊...”毫无防备地惊呼一声,顾晓梦眯起眼被扯得前倾,双手撑在沙发上,眸中溢出了些生理泪水,仰着头眼巴巴含着晶莹瞧她,含糊嗫嚅:“对不起...你别生气,我真的不疼,那也不是什么很大的牺牲...”
自从那条最珍贵的性命也在追求信仰的道路上死去,她的人生失尽了颜色,便再也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失去、是足以称得上牺牲的了。
“你...”李宁玉胸腔起伏着收回手,喉咙哽得无言,揉了揉额角,神色透着强压下怒气后的疲倦,“你要我说你什么好。”
“以后不会了,玉姐消消气。”顾晓梦暗暗苦笑,往前蹭了蹭,轻轻贴到她身上,指尖勾住她的尾指讨好般拉了拉。
李宁玉反握住她的手按下,心情沉重地将人捞进怀里,像是抚慰又好似惩戒地轻拍了拍,终还是心疼压过了怒火,理智便渐渐回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