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故意在躲着李宁玉，连其他人也能感觉到。这别扭的关系，看得局外人都不自觉有些替她们累。
司嘉郁闷地紧拽着程新不松手，已经开始害怕若有天自己不慎暴露了心思，而对方不接受，她又不肯放手，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彼此折磨的状态。
直到只剩三分钟就要上课，之前到处找不见影子的人突然从教学楼后面走了出来，见到他们还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
“不回教室上课吗？”顾晓梦淡淡扫过站在教学楼门口的众人，留下一句似提醒的话，便径直穿过他们回了楼。
仿佛全然不明白他们站在门口是为了什么。
这下几人也没理由留在外面了，司嘉和程新赶忙跟上往教室跑。李宁玉落后一步，面色看似冷静，但无论装得多好，潘汉卿也清楚她心情必不会平静。
“回去吧，这节课是数学小测，关乎我们的通关任务，别的事先放一放。”他劝慰道。
“嗯。”
李宁玉低声应下，敛眸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当老师要牢记职责，不能以权谋私，虽说已经做过不少次了，但在学生眼皮子底下还是要装一装的。
试卷都是学校统一出的，学生一批又一批，一用却用好几年，全本数学书各种知识混杂，虽说难度没有特别高，但校长建这所学校显然根本就没有真让学生学知识的意思，连让学生做卷子都像是课程排不满用来凑数的。
一个班学生水平参差不齐，连年纪也差距很大，排除试炼者，连十三岁和二十岁的都有，学同一本书，对上完高中的可能会很简单，但对那些初中都没念完的就不一样了，想达成条件一何其困难。
卷子发下去，结果基本可以预料，李宁玉坐在讲台上看着底下的学生动笔，视线多次不自觉地落到顾晓梦身上。
从进来到现在，她几乎没有抬头看过自己一眼。许是想与她装成陌生人，但行为种种却未免太刻意。
为何她总不能明白顾晓梦在想什么，生前学过的心理知识放在这人身上竟是全然不起作用了，若是真能在这试炼场得一个读心术技能该多好。
一节课过去，李宁玉下去收试卷，经过顾晓梦的座位，微不可查地停滞一瞬，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说过任务结束后再谈，再等等。
再等等...
回到办公室，强行压下心里的烦乱，把心神集中在判卷上，这是关乎性命的事，最不能放松注意。
结果果然与她预料的相差无几，整个班级的水平很乱，最高分是顾晓梦和程新满分，余下几个试炼者勉勉强强及格，而NPC一半在及格线左右徘徊，一半成绩要么十几分要么个位数。
被送到这里的学生在进来之前普遍成绩不会太好，又遭到暴力教学，每天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状态，能达到这种程度其实都算不错了。
试炼者只有十五天时间，今天已经用去一天，还剩十四天，而通关条件一是要学生连续三天小测全班及格，也就是说她得在十一天之内让那些成绩个位数的学生水平达到及格...
数学考验的是逻辑思维能力，很难投机取巧，那些十三四岁的孩子，该怎么做这些高中水平的题？
李宁玉抬手揉了揉眉心，愁绪又多上一层。
不过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只要能提前知道连续三天的试卷，让这些学生提前背下来即可。
但那一串串数字公式若完全不懂全部靠死记硬背，还是很困难。
尤其这群孩子生活在这里都已经麻木了，根本没有动力做任何事，想让他们用心考试，前提必须得放上诱饵，让他们看到一些希望。
具体怎么做，还得细细思量...
最后一节课随着响铃结束，潘汉卿抱着一沓卷子回到办公室，表情也不是很好看，显然也预料到了这通关条件一的困难。
没急着回宿舍，两人一边商量，一边判英语试卷，还得在电脑上登入成绩。
过去十几分钟，本该已经没人了楼层忽又响起了脚步声，晚间足够寂静，声音十分清晰地传入二人耳中，恰好在他们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
李宁玉录入分数的动作被打断，兀而回头，与开启了一条门缝后面的双眼对视。
这诡异的场面，李宁玉没被吓到，那双眼的主人反倒被吓了一跳，蓦而松开门把手向后退去。
门失了掣制慢悠悠自然敞开，令二人看清了门口的人。
一个高瘦的女人，穿着一件染了五颜六色的颜料的白T恤和工装裤，手里握着一部手机，望向他们时眼里藏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你是...美术老师？”李宁玉不确定地看她一眼。
他们还没和其他办公室的老师接触过，连与其余试炼者都没有联系。毕竟少和试炼者接触，才能少碰到一些坏心思的家伙。
应该说，能在试炼场活得久的，不会有几个心思简单的好人，精神稍纤弱点都早早承受不住自杀了，手段不够也多半会死在试炼场。
当然像司嘉这种第一场就遇到她们一路咸鱼过来的、和程新那种更专注于休息区生活进试炼场频率很低的人除外。
“嗯..对。”女人看似爽朗地咧嘴笑了笑，眼里的警惕被藏进更深处，表面若无其事：“我见这边灯亮着就过来看一眼，你们还没回宿舍啊，这么忙吗？”
李宁玉看不清站在黑暗楼道中的女人的表情，却直觉这个女人有些不大对劲，不动声色地摇摇头，“不忙，只是判判卷，录入一下学生今晚的小测成绩。”
虽然没见到，但既然是个女老师，宿舍应该就在她隔壁，若有问题早晚能发现，她并不着急。
女人这次似乎有些怔，沉默了片刻才回话，语气是夸赞，又好像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样啊，你们是新来的老师吧，真敬业。”
“这是职责。”李宁玉淡笑了一下，敛下眸藏起眼底的讥诮意味。
是这里太不正常，令他们这再平常不过的理所应当的行为都能被评为敬业。
“对..对，是职责，这才是老师的职责。”女人的面容又于楼道的阴翳中隐了隐，声音有些飘忽，仿佛落入了哪场不愉快的回忆中。
真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听见一句人话，这两个新来的老师是在干什么呢？既想留在此处享受魔鬼赋予的财富，又想守住自己的灵魂吗？
真是可笑，当他们看着学生们承受的种种苦难而无动于衷时，真的能觉得自己赚来的钱是干净的吗？
算了，难得有两个还算正常的人，希望他们不要过早的被此处同化吧。
“我先回宿舍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女人打了个招呼，捏紧掌中的手机转身离开。
李宁玉听着她渐渐走远的脚步声，回过身与潘汉卿四目相对，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若有所思。
“这大概是个重要NPC。”
闯过太多场试炼，她对此有着超乎一般的敏锐直觉。
“嗯，交给你了。”潘汉卿放心地笑了笑，干脆地将任务推给她；又问：“今夜去停尸间检查吗？”
“去。”李宁玉低眸无声地叹了口气，她都没来得及和晓梦商量这件事，私聊功能被禁，暂时也没机会了。
将卷子判完后全部录入电脑，两人各自回了教师宿舍。
直至半夜，潘汉卿先一步出门转换身份上五楼，毁坏了两人到地下室一路上所有可能会将二人拍摄到的监控。
随后李宁玉才在对方的私聊提醒下出门下楼，在一楼楼道的最左侧看到了等候的潘汉卿。
“入口在哪？”她走至他身旁，拿出一颗夜明珠照明，四处环视，依旧未找到像是地下室入口的地方。
“就在这呢。”潘汉卿用脚尖点了点下方的瓷砖，而后一脚踢到旁边的墙壁角，地面兀而出现一个可供单人通行的入口。
“这东西是强制性隐藏的，要是不跟着NPC教师来一趟，肯定找不着。”
潘汉卿本欲先一步下去，却忽听到后面传来一道极细微的脚步声和两道重一些的，霎时回头，与李宁玉一同看向后方。
借着夜明珠的光源，他们勉强看清了自黑暗中走来渐渐清晰的三张脸，赫然是顾晓梦一行人。
顾晓梦走在最前方，后面程新和司嘉照常贴在一起，主要还是司嘉死死扒着程新的手臂。
这次要去的可是停尸间啊，再怎么尽快适应也会觉得那地方瘆人，贴紧一点有安全感。当然无论她的理由找的是合理还是不合理，程新都不会拆穿她就是了。
许是纵容，又许是她也乐在其中。毕竟与他人如此亲近的相处，在她的记忆中亦是第一次。
她们心知自己跟过来其实帮不上什么忙，但多跟着这些人学习学习，也能积累经验，加快成长的速度。
而瞧见来人的二人稍稍松了口气，李宁玉想迎上去，却又迟疑地迈不开脚步，最终直到顾晓梦走近身旁，才大着胆子伸手攥住她的袖子。
依旧没有被甩开。
但仓惶与不安感始终未能消失，因为除了未被拒绝，顾晓梦同样没给她任何回应，哪怕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眼神。
不拒绝，也不回应，在被乱线裹成茧时，灵魂也是挣扎扭曲的，矛盾地拧巴着，以最不容易令自己受伤的消极方式应对。
“下去看看。”顾晓梦将目光淡淡投向下方的楼梯通道。
潘汉卿揉了把脸毫不掩饰地叹息一声，瞧着比这俩当事人还愁，最终也没说什么，转身踏上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李宁玉一直没松开顾晓梦的衣袖，偏想看她能有点什么别的反应，可她就这么径直往下走。单人的通道，她只能被迫放手，抿唇紧跟在其身后。
下楼踏入地下室，墙壁上的灯开关被潘汉卿摸索着打开，昏暗的灯光照亮周边大致的环境，一阵混着阴暗的寒意亦在顷刻间袭身。
顾晓梦脚步微顿，本能地想要回头观察李宁玉的状态，却硬生生克制住了，快步往内走，预备快速检查一圈，找不到线索就赶紧出去。
这种类型的副本，估计一个放尸体的地方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线索，来一趟只是为了更保险一些罢了。
但没等能多走几步，肩上却忽然一重；她偏头望去，是一件熟悉的迷彩衣外套。来到这里服饰变换后，原本的衣服就自动进入道具栏中了。
“你干什么？”顾晓梦终于肯开口和她说话了。
李宁玉手指无意识蜷了蜷，又抬手覆在她肩上，像冬日对待漏风的棉被那样仔细理一理又压了压，“你不是冷吗？”
方才初进入地下室后顾晓梦那片刻的停顿她有所察觉，这里阴寒，多半是被冷气冻着了罢。
“......”
顾晓梦闭了闭眼，舌尖用力抵了下上颚，已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了，“我不冷。”
李宁玉不信，眼见为实，只觉得她是在嘴硬，装作没听到似的收回手走向了别处，看似正经地搜寻起了线索。
顾晓梦无奈地扶了下额，索性也不执着于此事了，披着衣服到另一边搜寻，路过右侧一面墙还瞧见了上头的冰层被敲下一小块的痕迹，顿时无语地暗暗瞥了眼不远处的潘汉卿。
房间里的尸体大概有十来具，顾晓梦依次掀开白布大致瞧过，越靠近出入口的尸体死亡日期越临近，而最里侧有几具尸体瞧着已经死了不少年头了。
这是得家长领走的吧，学校多半是不愿出火化钱的。所以是有家长连孩子的尸体都不愿带走吗...
也是，若不是心足够狠，根本没那么爱自己的孩子，只将其当做用来养老的必须听话可控的工具，又怎么会将孩子送来这种地方呢。
生下孩子又不好好教导，叛逆也只是一味怪罪孩子，等其长大发现控制不住对方了，所有曾经的错误教育在孩子拥有反抗之力后尽数反噬回了家长身上，他们便又寄希望于外物强力镇压，最终生生将人害死。
有一对这样的父母，孩子的生命从出生起便注定是一场悲剧。
顾晓梦不自觉蹙起眉，这样看来，学生阵营的通关条件二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十几分钟过去，他们果然还是没能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正准备回去了，出入口上方却忽有脚步声传来。
几人警觉地回头，顾晓梦眸光一凛，压低声音提醒：“往后躲，快都藏起来！”
来人要么是同样来探查的试炼者，要么是来放尸体的老师；若是试炼者还好，若是老师，他们就绝不能被发现，尸体会被放到靠近出入口的地方，他们往后藏，不易被察觉。
众人下意识照做，连不乐意靠近尸体的司嘉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放轻脚步小跑到最后一排病床后面蹲下。
顾晓梦见他们差不多躲好，从道具栏取出了一发子弹，甩手往入口旁墙壁上的开关丢去，灯咔哒一声灭掉，停尸间霎时被黑暗覆盖。
她按照脑中的记忆摸黑迈过几步，亦藏到了病床后。一下秒，上方的机关启动声响起，属于两个人的杂乱脚步声渐近，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那边若隐若现的亮光。
“丫的这家伙死沉，食堂的猪食都能吃这么胖，上辈子猪精转世吧，操，快抬不动了。”
一个年轻男人的说话声响起，压低了的嗓音都能听出使劲时费力的吭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