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梦...”李宁玉眼含悲怆伸手去拉她,却又被她避开。
强烈的后怕与哀戚一齐在心间冲撞翻滚;顾晓梦曾经的种种行为竟都是故意做给她看的,就因自己的死,险些彻底毁了她。
顾晓梦却蓦地转过身背对着众人,抿着唇咬紧牙关舌尖死死抵住上颚,兀自压抑眼眶涌上的热流,胸腔中压着的巨石遽而消失了。
那个生长成荆棘布满尖刺盘亘在脑海中的念头,因着李宁玉一句简单而坚定的话陡而碎裂化作齑粉,疼痛褪去,然之前被其勉强压制的恐惧感却再一次胡乱肆虐起来。
李宁玉看破了她的意图,且干脆地堵死了她欲走的路,可没了这条路,她还能走到哪里去呢?
到底该走到哪里去…才能不让她再次被李宁玉丢下啊……
身后忽然覆上一具柔软的身躯,双臂拢在胸前用力收紧,令她呼吸滞了滞,颈边与耳侧铺洒来的吐吸灼烫而微乱,清冷的声音近乎含着祈求:
“晓梦,那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要以撒娇似的姿态和她讲话,顾晓梦身体微僵,后颈的痒意流向脊骨往头顶窜,将她心底的恐惧都冲走了几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将胸前的胳膊扒拉下来,回过身轻触了触李宁玉微红肿的眼皮,声音有气无力的:“先通关吧,别的事以后再说。”
谎言被拆穿,计划被戳破,她脑子仿佛都清明了些,也实在无力继续强迫自己以冷漠待她。
想捋清这份关系,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总归不适合在副本中时间紧缺的时候谈论。
距离下节课开始已经不足十分钟,没工夫给她们耽搁,外面的学生都开始陆续回到教室,老师也要回来了,四人间的办公室到时就不是能给他们说话的地方了。
抓紧时间将学生阵营的任务交代给他们,顺便五人都互相加上好友,学生阵营的三人正准备回教室,顾晓梦却又被李宁玉拦下。
“等一等。”
她从道具栏里拿出一张复制卡牌,在顾晓梦看清颔首后往她身上贴了贴,卡牌顷刻间变成了与她身上所穿一模一样的校服外套,连袖口的血迹都分毫不差。
“换上这件,复制效果能持续一个小时,你身上那件我去给你洗一洗,时间久了不好弄掉了。”
顾晓梦伸手将其接过,脱下身上的校服递给李宁玉,后将这件复制外套穿上,拉上拉链,“你怎么什么道具都有。”
李宁玉自然地将校服抖了两下搭在左臂上,闻言笑了下:“觉得有用的道具都备着一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顾晓梦点点头,没再多停留,快步离开办公室。
其实她所言之意不是这个,而是因这道具又想起了她那三百多场试炼,但此时就算解释清也没什么意义。
顾晓梦前脚离开,后脚这间办公室另一个老师也回来了,就是那个穿得像从民国来的丁先生。
这一间办公室虽然宽敞,但只有四个工位,被分配在此的也只有三班的三位主课老师和一个教思想品德课的班主任史老师。
史老师去医院处理伤口还没回来,所以现在只剩下三个人。潘汉卿还在里头发愁琢磨着如何讲课,下一节就是英语了,要当个好老师课讲得好也很重要。
李宁玉手里抱着顾晓梦的校服,不欲被丁先生瞧见再被追问,快步向走廊另一边的水房走去。
此时还算是课间时间,出入的学生也不少,她额外注意了一下,这些学生的脸上基本都是同样的麻木,机械性地来来往往,没有人说笑打闹,一些学生的脸上甚至蒙了层死气。
他们生活在和平年代,却如民国黑铁时代的人民一样肉眼可见的痛苦,令人多看几眼就心里发颤。
敛下眸子抑制发散的思绪,李宁玉无法再深想,先进了水房。
水房里有几个学生在洗脸洗手,见有老师进来身体陡而僵住,动作也小心翼翼拘谨起来,关掉龙头先对她鞠躬。
“老师好。”
这次动作顿住的变成了李宁玉,她脚步迟疑了一瞬才迈入水房,心中略感无奈,“不用管我,洗你们的。”
那些学生这才又转回去,放小水流轻手轻脚地继续洗,动作僵硬得明显。
李宁玉走到最里侧的水龙头前,尽量离那些学生远些,担心一个小时来不及晾干,就只将外套袖口染血的地方搓了搓。
她能感觉到左侧学生们的余光在偷偷往她这瞄,视线尤其多地落在她手里的校服外套上。差不多将血渍洗掉,她蓦而转头看过去,与他们的小动作撞了个正着。
“很好奇吗?是我们班学生的外套,弄脏了,我帮她洗一洗。”
不顾对方遽而僵住的表情,她索性直接解答了他们的疑惑,随后将袖口的水拧了拧,无论是语气还是行为都很自然而然。
这样一来反倒显得这群闻言后很不淡定的学生才是有问题的一方。
不过此时他们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一个个连害怕都忘了,瞪直了眼盯着李宁玉甩了甩校服外套,从容淡定地迈步离开水房。
没太在意那群表情像见了鬼似的学生们,李宁玉出去后不急着回办公室,手臂充当了暂时的晾衣架,就这么带着外套在整栋教学楼里转了转。
这所学校学生不多,楼也只有五层,且上面两层是用作教师宿舍的。
楼里办公室比教室能多出三倍不止,大大小小的都有,身处其中的并不都是老师,还有些身高体壮的男人,做着保安的工作,学生不到两百,保安就能有一百人。
学生宿舍不在这边,应该是位于对面的那栋楼,除了没去地下停尸间,她将楼内的布局都摸得差不多了,还到四五楼教师宿舍看了眼。应是学校的女教师非常少,加上做保卫工作的也都是男人,女教师宿舍只占了五楼最右侧的三间。
李宁玉按照门牌找到了自己的宿舍,连门都是指纹解锁,里面只有一张床,是单人寝,虽然面积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连独立浴室和小厨房都有配备,甚至还有台电视机。
食宿免费高薪还轻松,这样的条件,无怪乎那些老师丢了良心也要留下来。
转过一圈下来,第三节课已经开始了,李宁玉也下楼回办公室。
潘汉卿去上课,此时办公室里只剩下丁先生,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闭着眼嘬茶,还放着一首留声机质感的小曲儿,摇头晃脑地听。
不像个教书先生,反倒像个逛窑子的常客。
李宁玉不欲将人惊扰,脚步放轻回到自己的工位,将外套搭在椅子靠背上,余光却瞧见桌子上多了瓶矿泉水。
瓶身覆着一层湿漉漉的水雾,是冷冻过的冰水,旁边还有一块薄毛巾和一张字条。
她走近些,拿起纸条一看,上面写着三个飘逸的字:敷眼睛。
时间那么紧还有空跑下去买水,她哪里来的钱,又抓了哪个倒霉的学生给她带路?心中暗嗔着,唇角却不自觉地向上翘了下,微红的眼梢亦攀上些细碎的笑意。
她坐回椅子上,将水瓶用毛巾裹好放到眼上滚了滚,敷过一会儿感觉眼睛舒服些了,望着被毛巾擦干了水雾的瓶身,心血来潮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
冰水滑过喉咙,她蓦而打了个细微的激灵。
水好凉,胸腔却流动着滚热的暖流。
...
英语课是潘汉卿在教,虽说课讲得明显很生疏,但比起那些动辄就要打人的老师,这节课上起来可安生得多了。
NPC学生们刚度过安全无虞的一节课,又迎来新的一节正常课程,连隐泛着麻木的眼神都生动了些许。
尤其是见到被上节课的数学老师叫走的三个学生无恙回来,仿佛飘在深海随时要溺毙的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支撑点,热泪盈眶就差哭出来了。
或许这些新老师是不一样的...他们在这里的日子能好过一些了吧,只要能撑到出去的那天,他们就得救了。
对学生来说很平静却不平常的四十五分钟过去,下课铃响,潘汉卿终于松了一口气,抹了把头上的汗。
可算熬过去了,时刻注意着一言一行,唯恐脱离了“好老师”的范围标准,就好像又回到了曾经当间谍的日子,如履薄冰。
那四个男性试炼者是明显能看出来这个老师和之前的数学老师同为试炼者的,只是之前大课间要出去跑操,没能跟上,这次在潘汉卿熟练地再次叫走顾晓梦三人时也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他们需要教师阵营的信息,且身处这个地方,有个老师帮忙日子应该会好过很多。
几人对跟在后头的四个尾巴有所察觉,但都懒得理会。
进了办公室,里面只剩下李宁玉一个人,顾晓梦径直走到她身旁,一眼瞧见了那似乎瓶少了一小节的矿泉水。
“你喝了?不凉吗?”她拿起水瓶仔细瞧了眼,果然已经开了盖。
“还好。”李宁玉摇摇头,似乎心情颇好,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她,眉尾微垂透着股闲散地松快,“哪来的钱买水?”
顾晓梦放下水瓶低头见她的模样,心头有些发烫,伸手以指腹轻蹭了下她的眼皮,红肿已经差不多褪下去了,“每个学生都有校园卡,我在抽屉里找到的。”
李宁玉下意识闭眼,睫羽在触碰下轻颤了颤,并未躲闪,眼尾反翘起了一点弧度,透出点隐秘的享受与安心。
潘汉卿对这两人的互动已经见怪不怪,腻歪总比吵架强,将英语书丢回工位桌上,一屁股坐回了椅子,揉了把脸问:“那个丁先生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李宁玉睁开眼,直起身拿起椅背上的校服外套递给顾晓梦,一边道:“回宿舍睡觉去了,这里的教师挺清闲的,还高薪。”
之前她又在那丁先生口中套出了几句话,得知对方是受高薪吸引,其实在来之前也不清楚这里的环境是这样的;虽说觉得随意杀人不好,但毕竟工作钱多又轻松,出去后怕是再难找着这么好的工作,也就留下了。
潘汉卿点点头:“所以我们也是和对方差不多的流程背景吧。”
“但是他们怎么保证学生出去后不会报警呢。”顾晓梦思索着,将洗净的衣服换上,脱下的复制品又搭回了椅背上,转身靠上了李宁玉工位的桌子。
既然任务通关条件就是出去,那么学生肯定是有被放出去的可能的,学校至今没被查封依仗的是什么?
司嘉和程新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底的若有所思。
“靠的是这里的地头蛇吧。”
司嘉叹了口气,对这种事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想当初她的死,少说也要有一半算到上头的不作为上。
“虽说能随意杀人还建了停尸间有些夸大成分,但若抛去这些,我们那个年代有很多所类似这种的学校,简直就是个大金矿,向家长收取高昂的学费,以各种残忍手段将他们的孩子变得‘乖巧’,不再叛逆。”
她咬了咬牙,有些说不下去,程新侧眸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接过话:
“这种学校...确实很难清除干净,主要还是惩罚力度不够,加上其背后是有靠山的...这靠山有多大,我们这些手无寸铁连谈自由都是奢望的平民是没办法知道的,互联网被严密管控,没有渠道可以让我们看到真相。
你们应该不知道,直至我死的那年,我国仍然是关押记者最多的国家,说真话的记者媒体是个高危职业。生前有志愿者废了很大力气搜集证据起诉,查封过一所学校,但校长受到的惩罚很轻,听说学校也换了地方卷土重来了。说到底还是不愿管而已,否则无论势力多大,凭上面的**霸权,什么事做不到呢。”
众人沉默下来,门后面四个男人不关心他们在说什么,见他们没了动静,便也挤了进来想“交流”信息,却还挺要面子,面面相觑着谁都不肯第一个开口。
李宁玉正在为司嘉所言而出神,顾晓梦低眸忧心李宁玉的状态,更没心思搭理那几个男人,没把人撵出去够给他们面子了;潘汉卿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司嘉又不喜欢搭理男人。
所以最后与四人交谈给了对方一些信息的是惯常好脾气的程新。
没有透露太多,只是将教师阵营的任务给了对方,免得其猜测双方对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等将那几个男人打发走,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下一节课就是思想品德,但去了医院的史老师还没回来,估计只能上自习了。
商量好中午一起吃饭,程新司嘉二人先一步回了教室,顾晓梦又磨蹭了会儿,临走时还在担心李宁玉是否在强装镇定。
最后还是李宁玉怕时间来不及拍着她的胳膊将人赶走的,有些好笑自己真被她当成那么易碎的人,其实…她心中有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