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丁先生慢吞吞地讲着一些枯燥无味的精神糟粕。而间隔两间教室的对面房间,是教师办公室,李宁玉此时正位于其中。
她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捧着一杯茶水,却直至其冰冷也没能咽下一口。
办公室内只有二人,其余的教师都去给学生上课了。
她的临位,同样坐着一位选了老师阵营的试炼者,但他比较特殊,对李宁玉而言十分熟悉,却也存着几分陌生。
毕竟,虽是亲人,她身处试炼场许久,意识上也有十几年没见了。
“哥,你是怎么到这来的?”李宁玉面色有些沉凝,见到亲人的喜悦被试炼场的危险压下了一半。
最近是怎么回事,先是晓梦来了这里,后又是潘汉卿;原来的世界里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嗐,我去刺杀戴笠失败了,不过弄死了他的副手,也不亏。”
潘汉卿面上却是一派轻松,说着还吸溜了口茶,全然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刺杀戴笠?”李宁玉惊愕地蹙起眉,不解:“你去刺杀他做什么,我身死后你又干什么了?”
潘汉卿垂着眼眸光一晃,略过了第一个问题,只避重就轻道:“我能干什么,给你报完仇之后国内也没法待了,被你上级送出国避难,苟且偷生去了。”
李宁玉却不容他逃避,追问:“所以你又为什么要回国去刺杀戴笠?”
潘汉卿转着茶杯不答,眼神飘忽飞到了别处,“妹妹啊,久别重逢,你就这么质问你哥,不合适吧。”
“......”
李宁玉默了默,还真有些无言以对。
自身死后亲人的痛苦是可预见的,也是她不愿去细想的。
但她却也不可能就此放弃追问,生前之事晓梦不肯对她多说,如今哥哥也到来此处,便成了她了解那些往事的唯一途径。
而且...她还有着一种莫名的预感:
“你会那么做,是不是和晓梦有关?”
潘汉卿陡然一惊,手中的茶水泛起一丝波纹,表情变得难以言喻:“这你也能猜到?”
妹妹果然还没忘了顾晓梦,想来不说才是对的。
李宁玉心中暗叹,果然如此,除了顾晓梦,怕是也没什么能让哥哥这样费劲心思瞒着她的事了。
“到底怎么回事,晓梦和戴笠...”李宁玉蹙着眉放下茶杯,抬手按了按额角。潘汉卿不说,她只能自己猜了。
“戴笠,军统,晓梦遭到了军统刺杀吗?”
在上个副本中见到的晓梦的记忆都太碎片化了,她甚至无从得知刺杀她的是日本人还是其他,且她当时情绪不太稳定,竟也忘了在其中探问一番。
潘汉卿这下是直接端不稳杯子了,将其往桌上一搁,表情管理险些失控。
“你怎么...”
这么点信息都能被她一次猜中,再怎么天才也不像处于正常人该有的范畴吧!他这妹妹是在试炼场得了什么读心术一类的技能吗?
李宁玉无奈地摇摇头,“你不必瞒我,晓梦也在这场试炼中。”
这下不用问她也能大致猜出原委了。
原来晓梦是死于军统刺杀,可她不是自称忠于军统吗?怎么死在自己人手里。这个小骗子...
“呃?”潘汉卿顿时傻眼,“她也在?你们什么时候遇见的?”
亏他还担心妹妹受不了自己救下的人身死,想着瞒一瞒呢。
估计顾晓梦那家伙要乐死了,生前一到祭日就要死要活的发疯,这下倒好,还真下来找他妹妹了。
“她刚来时,第一场试炼时就遇到了,很巧。”
“啧,你们倒是有缘分,我这都第四场试炼了,才碰见你。”潘汉卿靠在椅背上撇撇嘴,转问道:“你这些年怎么样,这地方这么危险,受了不少苦吧。”
“还好,哥,你先把生前我死后的事告诉我。”李宁玉暂时没兴趣谈论自己的事,催促他进入正题。
“啊?顾晓梦没有和你说过吗?”
潘汉卿这才意识到妹妹竟然连顾晓梦的死因都不清楚,这两人怎么回事?
“她是嫌丢人不肯告诉你?”
这猜测有点离谱,但他知道的东西太少,目前也只能想到这个了,而且...他感觉若是放到顾晓梦身上,这想法还是能成立的。可其他的事也不肯说又是为什么?
李宁玉扶额暗叹,“哥,这些事稍后再说,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哦...”潘汉卿挠挠脑袋,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长话短说吧,反正都过去了也不太重要。在你过世后,顾晓梦来找我,打算给你报仇,我们沿着你布下的局将龙川打成老鬼,那鬼子被逼得刨腹自尽,而他那个费尽心机想保住的儿子,啧,也被鸠巢铁夫弄死了。”
李宁玉兀而蹙眉,鸠巢铁夫?顾晓梦那个小骗子,怎么这种事也要往自己身上安。
“之后顾晓梦假意叛逃重庆,上演了一出谍中谍中谍,回来后又是一场裘庄捉鬼,寻找孤舟,我那会已经出国了,了解的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五个受审者全死了,孤舟身份被安在张司令身上一并沉入海底,顾晓梦也被一番彻查,险丢了半条命。不过最后好歹是活下来了,甚至升了职。”
潘汉卿叹息一声,端起茶水喝了口润喉,又继续道:“话说顾晓梦真是大变了样,每到清明节和你的祭日我会回国一趟,你的骨灰我们至死都没能找到,只在西湖边立了个衣冠冢,我去祭拜,大多数时都能遇到顾晓梦,有好几次我都把她的背影认成了你,真的太像了。”
突然直面于自己死亡后留给亲人的一切,李宁玉张了张唇,喉咙有些干涩:“晓梦她,那些年过得还好吗?”
尚记得晓梦的死因,这问题不外乎自欺欺人,但她还是下意识问出了口,仿佛不亲耳听一听,就始终会存着丝幻想,与现实隔了层雾。
“好啊,怎么不好,升官发财春风得意,顾阎王威名传遍大江南北。”潘汉卿一通信口开河,眼神有些幽怨,“就记着顾晓梦,你怎么不问问你哥我过得好不好。”
李宁玉哑然,无奈地望他一眼:“哥...”
“行行行,我说。”潘汉卿摆了摆手,心底直叹气,这是亲妹妹啊,有了媳妇忘了哥。
“工作上她确实还算顺利,明面上和顾先生闹掰了,但顾大小姐的名头还在,也没人敢惹她,又加官进爵的,权势不低。但感情上嘛,她给你守寡呢。”
直言出自己清楚她们之间的关系,不顾李宁玉迷惑后渐渐精彩起来的表情,潘汉卿回忆着继续道:
“不穿军装的时候永远一身黑,冷着一张脸,就像根刷了黑漆的苦瓜。偶尔我回国,也再没见她正常的笑过,不是嘲笑就是冷笑,而且身上的煞气也越来越重,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就她那副样子往日本人眼前一摆,任谁都不敢信这会是个**。”
而顾晓梦对他妹妹的感情,也是他在那不似巧合的未亡人装扮、与每一次对方在祭日时于衣冠冢前的失态中看出来的;他亦曾试探地问过,顾晓梦很干脆地承认了。
这种事在那个年代没有那么罕见,对此他也没什么特殊看法,只是对于妹妹逝世之事,这份爱为其中又添了一层悲哀。
“她加入了**...我猜到了她会那么做的。”李宁玉低眸有些失语地喃喃,心情万分复杂。
为在那几句简单的话语间浅浅透露出的顾晓梦的痛苦,也为晓梦不明缘由的隐瞒。
她似乎顺着这些描述稍稍触碰到了一丝曾经的顾晓梦,可下一瞬又回过神,意识到她们之间已隔了如此遥远的距离,而自己永远不可能跨过时空去拥抱她了。
“你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她什么都没和你说?”潘汉卿着实费解。
李宁玉抿抿唇,嗓音微涩无奈道:“我们吵架了。”
她将事情原委大致叙述过一遍。待说完,潘汉卿望着她的眼神都变了。
“你真是...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啊。”
潘汉卿靠在椅背上,揉着额角,被这事情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论心慈,他见过的人中没人比得上李宁玉,但若论心狠,此时他亦觉应当是没人比得上她了。
“活该,她没揍你一顿都算好的了。”
顾晓梦那个冤大头,真就是栽在他这个妹妹身上了,活着受了四年折磨,死都死了还是逃不过,惨啊...
李宁玉垂眸苦笑:“我倒是宁愿她真的打我一顿。”
好歹能让她泄泄火,也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潘汉卿摇摇头,她们之间的事,自己可掺和不了,“不说这些了,关于这场试炼,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第一节课上课前,他们隔着玻璃窗亲眼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拖着具学生尸体下了楼,在地板上留下一道蜿蜒血迹,而令一个还没离开办公室的教师显然也瞧见了,却习以为常般毫无反应。
“目前线索太少,等与晓梦她们汇合,交流一下所得信息再看看吧。按照任务提示,现在我们应该当个好老师,备备课了。”李宁玉低眸翻了翻桌上的数学书,拿起笔开始做笔记。
从之前与其他教师交流时套出来的只言片语中,他们得知自己的身份设定是新来的教师,这里是三班教师的办公室,李宁玉教数学,潘汉卿教英语。
“……”他可能当不了一个好老师,英语要怎么教啊?让他们背单词吗?
...
教室里,一堂无聊的课即将上到尾声,若放在现实的和平环境,这种课就是最令人昏昏欲睡的那一类,但在试炼场,却是没有哪个傻子敢睡觉的。
丁先生偶尔会点一个学生起来回答问题,答不上来要挨手板,但被抽中的多是NPC,试炼者们战战兢兢但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一节课。
下课铃响,丁先生离开后,班级里才真正有了点正常学校该有的样子,那位屁股挨了打的试炼者一把鼻涕一把泪硬生生熬过了一段时间,终于敢吃止疼药了。而学生们起身大部分都出了教室,还有那三个NPC值日生又拿了拖把出门。
顾晓梦跟到门口看了一眼,发现他们是在清理走廊中的血迹,且其他教室也有戴着袖标的值日生出来清理自己教室门前附近的血迹。
其余的四名试炼者都凑到了一起去,嘀嘀咕咕地讨论着什么,似乎直接将她们三个女人排除在外了。
顾晓梦本想找找线索,又感觉无从下手,守规矩这种抽象的概念,她怎么会知道活人定下的时刻会变动的规矩如何做才能不踩雷?
习惯性地想与人捋顺推理一下信息,顾晓梦回头瞥了眼司嘉,目光顿了顿,又默默移开了。
真不愧是个躺平求带的咸鱼,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竟又蹭到了程新身旁,叽叽喳喳也不知都在说些什么,仿佛真是个普通学生在课间找同学聊天,其乐融融的。
一个个没法指望,也不知李宁玉现在在哪,究竟跟来了没有。
而这个问题在第二节课将上课时得到了答案。
在还有两分钟打上课铃的时候,NPC就已经尽数回来坐到了座椅上,还拿出了数学书翻看。试炼者们见状也不敢继续在别处逗留,都回自己的位置有样学样地找出书备好。
顾晓梦瞧着这比语文书正常得多的数学书,忽觉心头一动,有所预感。
果然片刻后,便听教室外传来规律而有节奏的脚步声。
李宁玉身穿一套纯黑职业教师装,上身女士西装加白衬衫,下身西装裙,手握一本数学书和一支铅笔,步履生风地进了教室。
气质被服装加持出一丝禁欲,不含半条褶皱的西装又在背后晃悠悠的低马尾下融解了几分古板,柔顺而冷清,严肃却又温和。
这与从前不同的装扮,顾晓梦还是第一次见,当即眼神滞了一瞬,索性掩饰得好,无人察觉。
不着痕迹地扫过她及膝半身裙下的黑色丝袜,顾晓梦眸光黯了黯,胸腔涌上股难自控的热流,又被她强硬地按耐下去,低下头不敢再细瞧。
NPC学生们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马起身鞠躬,只是有些迷茫地望着讲台上的漂亮女人,显然并不认识她。
“同学们好,我是新来的数学老师,我姓郁。”李宁玉将数学书放到讲桌上,扫过下面坐得整整齐齐的学生,“现在距上课还有两分钟,属于课间时间,你们可以自由活动。”
她只是等不及想提前过来看看晓梦在不在自己教的三班,所幸,她运气还不错。
虽然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头发也都是女子统一发型,但李宁玉还是一眼注意到了自己右手边第二列三排的顾晓梦。
只可惜尚没能看清正脸,对方就匆忙低下了头,只留给她一个蓬软发顶和一个可爱的小发旋。
NPC学生们却因她平和的态度有些迷惑,但毕竟对方是老师,闻言又齐刷刷站起来对人鞠躬,“郁老师好!”
李宁玉险被他们的反应吓一跳,表情呆了两秒,不动声色地调整好神色,对他们点了点头,“坐吧,现在还没到上课时间,不必拘谨。”
学生们反倒因这新老师的好脾性有些不知所措,坐下后面面相觑一阵,一个前排的女学生举起了手,在得到李宁玉的示意后站起身解释道:
“郁老师,学校规定我们在上课前两分钟要到座位上坐好,不能乱走动。”声音很小,语气唯诺。
李宁玉了然,“好,那你们可以先预习一下新课程。”
办公室贴着校规,但看上去就是挺正常的官方标语,也没有涉及这些细节。
之前和办公室里的另一个老师交谈,可能聊得不够深入,除了觉得对方人有点古怪,很喜欢民国文化似的,言语间也没发觉什么异常。
倒是这些学生,一眼便能感觉到不太对劲,过于胆小和谨慎了,丝毫没有他们这个年纪的活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