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鹿再次长叹，带着悲悯的愧疚：“你说的不错，对恶者的仁慈，便是对无辜者的残忍，可惜我竟如今才明白这个道理，却已铸下大错，沾上名为愚蠢、助纣为虐的罪孽...你们走吧，我会对这一切做个了结。”
李宁玉本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顾晓梦，总觉在方才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她不想见到的事；而此时闻言又是眉头一皱，从神鹿最后一句话的语气中听出了点不对劲儿来。
“你想如何做这个了结？像灭杀狼妖一般杀死村中的村民吗？”语气试探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神鹿侧目瞧她一眼，似在诧异她竟如此敏锐，却是坦诚地微微颔首：“不错，这些满身杀孽的村民是我一时仁念种下的恶果，已不该存于世上。”
李宁玉眉头蹙得更紧：“可你是善神，善神是不可介入人间事的，更不能对人类出手，否则所有修行都会毁于一旦，不是吗？”
她参与过的全部有神出现的副本，都同系于这一个准则，无一例外，这个副本应该也一样才是。
“的确如此，但我别无他法，那些孽障，必不能再留，或者...你们有更好的办法吗？”
顾晓梦蓦而抬眼，弯起唇露出一个堪称明媚的笑，说出的话却令司嘉打了个寒颤。
“办法很简单啊，我替你杀了他们就是。”
她话语顿了顿，随即笑容扩大，似唇边都染上血腥，一字一顿：“保证，一个不留。”
李宁玉呼吸一滞，恍然间感觉顾晓梦仿佛又在故意将自己往那深黑中堕去了。
神鹿也怔了一瞬，竟还真的答应了：“好，那便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犯与我同样的错误。”
两人忽有所觉，果然下一刻便听到提示音响起：
[叮！恭喜试炼者李宁玉、顾晓梦激活隐藏任务：帮助丛林之神清除恶果。登出功能暂时失效，完成隐藏任务后可恢复。]
李宁玉低眸轻叹一声，沉默下来。
她能感觉到顾晓梦是在放任自己堕向更深的黑暗泥沼中去，曾经那个阳光般明媚的人，竟已有些看不清了。而将她推向第一重黑暗的人，似乎就是自己...
她希望能在事态不受控之前拉住她；可晓梦...还愿意握住她的手吗？
顾晓梦浑不知她所思，勾唇笑了笑，对神鹿道：“我非良善，无需多虑。”
无论是否为本意，她身上的血早就已经洗不干净了，多一些少一些自是无所谓。
司嘉并未听到提示音，还有些茫然，此时距自动传送只剩三四分钟，傻愣愣地跟着两人一神走出丛林，刚一踏出便消失在原地。
其余人见怪不怪，只将注意力放于眼前的景象。
林边距奉神庙很近，出来后乍一眼便见到奉神庙前跪了一地的村民，大人小孩都有，似是全村都出来了，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惶惶不安的。
最前头的是村长，手里抱着狼头雕像，正在不断试图呼唤狼妖，可惜无任何回音，这景象就变得有些古怪瘆人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窸窣脚步声，村长率先抬头望去，其他村民见状也跟着陆续回头，面上瞬时布满惊骇。
“你...你们还活着！？”村长声音有些发抖。
“当然活着，怎么，你们很失望吗？”顾晓梦转了转手中的匕首，唇边勾着凉薄的笑。
“你们还活着，那狼神大人呢...是你们摔坏了雕像！！狼神大人被你们带到哪里去了！？”
许是被荣华富贵即将消失的恐惧冲坏了脑子，一时忘却了对她们的忌惮，一群人乌泱泱都站了起来，上百人紧紧盯着她们，颇具威慑力。
可惜这威慑对这些人丝毫不起作用，反而令她们对这些村民的愚蠢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什么狼神，你是说那狼妖吗？当然是死了啊，我们惩恶除害，救下了被狼妖所害的丛林之神，你应该感谢我们才是。”顾晓梦恍似无辜地歪了歪头，吐出的话却将他们骇得不轻。
“你！你胡说什么！哪里来的妖，那是我们的丛林之神！”村长一手指着她，气氛又惶恐地浑身直打颤，仿佛被揭破了某些心知肚明但一直不愿面对的东西。
顾晓梦和李宁玉同时蹙了下眉。
这个反应...他们真的只是被蒙骗，而对真相毫无察觉吗？
顾晓梦冷哼一声，抬手指向神鹿：“是吗？狼妖是丛林之神，那她又是谁？”
村民一怔，望向那位面容精致到不似凡人的女子，其中年纪稍长的村民在仔细观察片刻后陡然色变。
“是...是你！那个外来游人...”老婆婆满目惊骇。
近日她被试炼者连番追问，将十几年前的记忆翻了出来，加之这女子容貌是在令人印象深刻，此时确是率先忆起的。
记忆中的那张脸渐渐清晰起来，她颤巍巍地往后倒退几步，“十几年过去，你竟毫无变化...”
“当然不会有变化，她可是丛林之神啊。”顾晓梦如看垃圾一般嫌恶地扫过这些人，讥讽道：
“当年你们肆意破坏丛林生态，丛林之神前来告诫，却被你们赶了出去，她为了保护林子只好升起林雾，未成想你们贪心不足蛇吞象，毫不反思自身，反而为了继续坐享富贵奉一头狼妖为神，却不知那狼妖是你们曾经杀死的猎物，怨气化妖，就是来报复你们的，如今狼妖已经被恢复神力的丛林之神杀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们！”
村民闻言面色骤变，上百人一阵乱哄哄的嘈杂交流，让人听不清具体，但总归是惊疑地询问着顾晓梦所言真假，最后也不知得了个什么答案，仿佛商量好一般，忽的齐刷刷朝神鹿跪下了。
村长几乎将头埋进地里：“拜见丛林之神！是我等被妖物蒙蔽，做下此等恶事，还请丛林之神宽恕，饶我们一命，我们保证以后绝不再打丛林物产的主意...”
神鹿静静地望着跪拜一地的村民，并未回话，眼中无喜无悲，极致漠然。
他们求自己又有什么用呢，毕竟要动手的...可并非是她啊。
“就只是这样吗？”顾晓梦嘴角噙着笑。
村民茫然抬头，不解其意，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愤恨地厉斥。
“你们害死那么多无辜之人，就只是这样吗？！轻飘飘一句不再打丛林的主意，便将你们的一切罪恶都揭过了！？”
齐笙不知何时也来了这里，在跪了一地的村民身后，她是唯一一个站着的，眼里藏着蚀骨的怨恨，恶狠狠地盯着前方的人们。
村民惊慌地回头看了一眼，眼见罪恶的最后一层遮羞布都被受害者亲手摘掉，又迅速转而对着丛林之神磕起了头，连懵懂的孩童也被大人按着强行磕头，砰砰作响声不绝于耳，还夹杂着孩童的嚎啕哭声。
“神大人，我们也是受妖物蒙蔽，饶我们一命吧...”
“我的孩子还这么小，他什么都不懂，饶我们一命吧...”
“不要...好疼...妈妈我害怕...”
哪怕事已至此，也终究未见他们对受害者有一点愧疚，全部是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的恐惧和对责任的推脱，甚至不惜对孩童出手博取同情。
神鹿索性闭起了眼，不愿多见人类的丑恶。
“愚蠢。”顾晓梦早能预料这种状况，唇边的讥诮更深一层，目光一瞟却见到似面有不忍的李宁玉，表情陡然一僵。
“你在同情他们？？”语气极为不可思议。
李宁玉一怔，无奈地摇摇头：“没有，只是孩子是无辜的。”
她仅是不太能见得幼小的生命受苦。
“无辜吗？他们也踩着真正无辜者的尸体享受着财富带来的好处。”顾晓梦不以为意地嗤笑。
她可还记得之前遇到的那小男孩，说的是什么‘零食多到吃不完’，他吃的那些零食，都沾着累累鲜血，无数的怨恨。
“即便他们并不知情，你又怎么能保证在这些孩子亲眼见着父母被杀死后，不会性情扭曲被仇恨根植，种下新的恶果？”
“我不能保证，但大人留下的孽债，不该由懵懂的孩童承担后果。”李宁玉低眸喟叹，心脏缠成一团棉絮。
其实她也并非不懂顾晓梦所言为真，可…她不能放任顾晓梦一步步往更深的极端杀戮中走去，起码要守住最后的底线...她是当真担心，自己抓不住她...
“你有这慈悲心，多留一些给自己多好。”顾晓梦翻了个白眼，不愿在与她争论这种结果既定的事，转头看向神鹿：“孩子的命留不留，还要看你的意愿。”
神鹿闻言睁眸，望着前方或哭闹或茫然的孩童，目光流露出些许复杂；沉默片刻，她抬手一挥，一道光芒射入人群，蓦而爆开后如雾般将其笼罩。
几息之后，白雾散去，所有孩童皆陷入昏睡，只剩大人们越发惊恐。
后排的村民已经试图起身逃跑了，可无论朝哪个方向跑，最终都又绕回了原点，仿佛得了失心疯一般，显然是被困住了。
“动手吧。”
神鹿再次阖上眼眸，静默如一尊雕像。
顾晓梦不再耽搁，握紧匕首径直冲入人群，有神鹿相助，村民再多也无异于待宰羔羊。
她挥动着削铁如泥的匕首，所过之处皆是血洒漫天，速度之快令其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除脚步声与略重的呼吸声外，空气中一时只余利器切割入肉和血液溅出的动静。
齐笙在后面看着，眼中是大仇得报的快意与近乎扭曲的恨；她犹豫片刻，跑向就近的一家房子拿了柄菜刀也跟着加入屠杀。
为求速度，顾晓梦不再注重防血液溅出的技巧，几十个村民倒下后，她就已几乎成了一个血人，身上的衣服湿哒哒甚至往下滴血，脸上也被血液糊的即将看不清容貌。
挥动匕首的动作不停，浓重的血腥味钻进口鼻，一面令她作呕反胃，一面心中竟真因这爽快的杀戮升起了一丝尖锐而鲜明的快感。
意识到这种感受，仿佛心中的某一个房间顷刻间轰然坍塌了，在心间的一角显露出可见的阴影黑暗，让她下意识慌张，又强迫着自己去感到喜悦。
她真的…将要变成比吴志国那种狼窝里长大不在乎人命的家伙更令人恐惧的、享受着杀戮的怪物了吗。
这是她的目的，可是……
不能回头…不能回头！
牙关遽而咬紧，眼里闪过混乱无序的疯狂，竟与那些精神失常的疯子又几分相似。顾晓梦再次提升了挥刀的速度，穿梭在飞溅的血液里，如同收割生命的死神，亦更似地狱里爬上来的噬人恶鬼。
李宁玉站在神鹿身旁望着那人灵活利落的动作，几次难忍般垂下眸，片刻后又强迫着自己抬眼看清她的每一个动作，直面一场属于顾晓梦的杀戮。
她多么厌烦战争，厌烦杀戮，厌烦流血，这些似乎天然被归属于黑暗负面阵营的词汇，从前在她心底是绝不可能会与顾晓梦那样阳光般耀眼的人结合到一起的。
可此时，它们竟有了相融的迹象。
仿佛那耀眼的阳光正在一点点被黑暗侵蚀；她眼睁睁看着，想上前将人拉住，却不断地被推开，满心无力。
李宁玉看不透她在想什么。但恍惚间，她忽然意识到，她自己干干净净，又怎么能抓住一个陷进泥潭里的人呢。
最后一个村民倒下，满地的尸体，血液流了一地，昏睡的孩童躺在其中，恍若炼狱。
顾晓梦踩着一个个血脚印走回来，脚步却不似杀人时轻快，宛如后知后觉的黑沉阴翳在此时才压到了肩脊上。
她又何曾...喜欢那血腥。
[叮！恭喜试炼者李宁玉、顾晓梦完成了隐藏任务，可立即登出！]
“谢谢你的帮忙。”神鹿抬眼，眸光平和地投向满身血腥的顾晓梦，仿佛她如今的可怖样子也只是寻常。
她轻轻朝那一片炼狱之景挥了挥手，一道白光铺洒而过，笼罩此处，下一瞬残尸血海遽然消失，只余懵懂无知的孩童们祥和地睡着。
齐笙站在之中，报仇雪恨后陡而变得有些迷茫，怔怔待在原地不知所措。
顾晓梦将匕首收回道具栏，随意抹了把脸上的血，半分不曾去看一眼旁边的李宁玉，好似不以为意道：“这恶果清了，罪孽怕也要都转移到我这个刽子手身上了。”
李宁玉摇了摇头，正色道：“怎会，对恶者挥刀，杀戮亦为正义。”
顾晓梦扯了扯唇角，无话可言。
神鹿再次对二者点了点头，平和地浅笑了下：“我该走了，祝二位接下来的旅程一切顺利。”
神鹿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在原地，两人朝后望去，只见那枯暗的丛林以极快的速度重新攀上绿意，浓浓白雾溢出，将绿意包裹。
下一刻，一道提示音响起：
[丛林之神为你们施加了一道祝福，可为你们增加一些气运哦！]
气运？这个不曾在板面中出现的属性，谁也不知它究竟能起多大作用。
但李宁玉估计运气是顶好的，才能在一场场赌博中次次存活下来。
任务结束，她们也该走了。
顾晓梦侧头看向李宁玉，启唇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忽被一具柔软纤瘦的身体撞入怀中，腰肢被双臂紧紧收拢。
“…你干什么？！”
话语尾音抖了抖，不知是惊慌、还是因这直往她心上侵袭的柔软，又似不愿自己满身的血腥染脏了干干净净的人。
或三者都有。
顾晓梦抬手抵住李宁玉的肩膀想将人推开，可沾血的手掌乍一碰，便在迷彩中多涂了一道色块，令她瞬时松了手，僵直地不敢再动了。
“你快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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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35、丛林之神的求救（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