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兆程的实验室出来，周轶君回家蒙头睡了一觉。游戏和现实的时间流速比是3：1，短时间内高强度的情感体验如过山车，让他格外疲惫。
梦里，又见到了那个少年。
与以往无数次炸开的残肢不同，这次的少年是鲜活的，他从自己身边跑过，天台猎猎的风将他的衬衣鼓起如同白鸽的羽翼。
天台？
天台！！！
周轶君的瞳孔骤然收缩，冲着那个背影大吼：“回来！”嘶吼摩擦着声带在喉头迸出血腥的味道。
他叫什么来着......周轶君急得满头大汗，身体却无法挪动。
如果能想起他的名字，就能让他停下来吧......
明明见到过他的名字......是在哪里呢？
刹那，青白闪电劈开混沌——和少年一起坠落的血迹斑驳的名牌上分明写着“高二三班，林昭”。
"林昭！"周轶君声嘶力竭。
少年闻声偏头，冲他笑了一下，露出右侧一颗小虎牙。
他说：“老师，再见。”而后手臂撑着天台边缘的矮墙轻盈一跃，像一只断翅的鸟儿。
周轶君的身体几乎是同时解开了禁制，他拔腿冲过去，趴在防护栏上，又看到熟悉的血雾炸起，将灰白的水泥地面冲击出一块巨大而绚烂的血花。
“艹……”周轶君从床上惊醒，喘息让他的胸腔像风箱一样剧烈鼓动。“真得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
心理机构里，周轶君对着电脑机械地勾选着第137道选择题："当看到红色液体时，您首先联想到的是：A.葡萄酒 B.颜料 C.鲜血 D.晚霞"。
鼠标在“C”选项上方悬停了三秒，最终戳向“D”。
花费两个小时填完一大堆电子问卷，工作人员礼貌而不失热情地告诉他，为他匹配一名合适的心理咨询师大概需要一周时间。
看来还要继续忍受噩梦的袭扰......周轶君叹了口气。
从位于市中心的大厦里走出来，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两下，掏出一看，是日历提醒，距离下次内测还有36小时。
回想起昨天刘兆程激情澎湃地向他介绍《王朝启示录》，感觉还像是一场幻梦。
“这可不是简单的复刻，我们把国家历史档案馆的全部文献资料、出土文物扫描数据，甚至地方的县志都喂给了AI，用浩如烟海的史料构筑出一个近代以前全部王朝的镜像世界……”刘兆程目光灼灼，连镜片都在发亮。
听起来似乎是个宏大的工程，但隔着漫长的时空，史料真伪难辨，有时同样的人物和事件在不同记录者笔下也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
“那……如果史书记载冲突怎么办？”周轶君忍不住发问。
刘兆程得意一笑，身体后仰，靠着椅背：“好问题，我们把这些节点称为‘历史迷雾区’。这正是最有可玩性的地方……对于这些区域，我们削去了全部细节，仅保留了部分可以确证的史实，所以……”他忽然压低声音，“只要注入一个不可控的外界因素，就能激活这一系列空白区域的反应链……那些曾经仅仅存在于笔墨和代码中的人物，就会瞬间活过来......”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因兴奋而泛起一层油光。
“所以我这样有脑机接口的内测玩家，是你们的电子鲶鱼？”周轶君反问。
刘兆程被他这个比喻逗笑了，他们这一代人都熟悉的鲶鱼效应典故在这个时代有了新的表达。
“我更愿意称为画龙点睛，”他斟酌了一下：“AI毕竟只是AI，庞大的数据库可以赋予历史人物虚幻的身体，却无法编织他们的灵魂。没有灵魂的人物对于任何一种作品来说都是失败的，而你们，是赋予他们灵魂的点睛之笔……”
“匹配机制是什么？”周轶君问道，“你们怎么确定让玩家为哪条龙点睛？我记得我进入游戏时并没有可选择的余地，直接就被拽了进去……”
“我可没有替你做任何决定，”刘兆程摊开双手做无辜状，“那太机械化了，一点也没有哲学的美感……是AI，在接入人类的大脑以后，它可以观测到玩家潜意识里最大的那块阴影。当然，不用担心AI会出卖你，以目前的技术，它根本无法解码人类混沌的意识，对它来说，那只是一束过分强烈的脑电波。而它能做的，就是在海量数据库中检索到相似的频率，然后为玩家匹配最合拍的角色。比如……拥有强烈俄狄浦斯情节的玩家很有可能被投送为杨广或者李世民……”
“优秀的造物者应该赋予自己作品足够的自由，所以……当游戏开始以后，能决定故事走向的只有三方面的作用力：浩瀚史料构筑起数据库，AI的运算逻辑是方程式，而玩家，是其中唯一的变量。”说到这里，刘兆程神色呈现出一种餍足后的幸福的平静。
看得出来，他把全部心血投注在这款游戏上，而这款游戏也使他产生出一种造物主般的满足。女性大概更容易拥有这种体验，当她们看着自己孕育生产的小生命在这个世界上自顾自的欢笑和思考时，或许正是这样的感受。而大部分男性，终其一生也很难体会到。周轶君此刻终于对这款游戏真正燃起了兴趣。
“那历史结局呢？”他进一步追问，“不可控因素也意味着历史结局可能被更改不是吗？就像一组堆叠精妙的多米诺骨牌阵，那些彼此相连的线索如果被改动，不会引发历史结局的崩盘吗？”
“改变历史有那么容易？”刘兆程哼笑一声，“要记住，古人不是傻子……任何历史走到那一个节点都有它的必然性，这么说吧，如果你能打出符合历史记载的最终结局，我特批，额外给你奖金20万，如果能打出超越历史的结局，奖金翻倍，怎么样？”
“拟合同，现在就拟，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