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娈性子软,姐妹亲近是她心里渴求的事,“这倒是,你我二人还可作伴。”
“可是一件大好事!不过,你也是被罚来做粗活的吗?”芝玡好奇。
“不算罚,是李女使亲自下的命令,我今后就在这里当差。”姝娈面颊微红,别人都是浣衣,只有她得干些脏活累活。
芝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管如何,在浣衣局里本本分分做事总是好的。姝娈,你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姝娈迎上芝玡清澈不惑的眸子,欲言又止:“此事,我没办法说清,朝野纷争罢了。”
秦妈妈告诫她,凡事不可与外人说道,大不敬的话说出去,尸首都不知何处去找。
“倒也是,你不过是家中深闺之女,怎能看得清外事,可怜了。”
姝娈不语,静静听她说。
“今儿,我陪你在这儿做活可好?”芝玡拉住她的手,如同亲姐妹一般,甜笑。
姝娈懵懂地看着她,下意识点点头,“好。”
茅厕的脏乱让姝娈几欲呕吐,芝玡却不以为然,和她有说有笑,手上麻利极了。
浣衣局新到了一丝金丝绸纺,面料轻薄,光滑之至,她们必须在年末之前将这上好的锦布仔细清洗,妥帖地送到各宫的主子手里,供其制华服而用。
李娇盈很是上进,忙前忙后接收锦布的运送,魏女官倒也不是甩手掌柜,只是她过于殷勤,上赶着帮她解决大事小情,魏女官闲的自在,她偶尔来听几句进度,便又忙着处理宫务了。
“各宫的锦布都入库了?”魏如殷品着宫中新上的菊茶,手里不紧不慢地翻开入库大册。
李娇盈应承道:“下官不敢耽搁片刻,这几日赶早不赶晚,妥是都让人入了库。”
她心中门清,入库的锦布倒着背,她都知道在哪儿。
魏如殷眼眉里闪过一丝诧异,嘴角勾起,满意地夸赞她务实能干,是个得力的助手。
“大人过奖了,都是下官该做的本分,不敢妄想过誉之谈。”说罢,李娇盈腰身又探下几分,以示尊敬。
魏如殷柳眉微抬,语气轻快道:“能干些好,浣衣局早年间无能人贵手,凡事都是本官亲自打点,颇是烦累,如今你精明强干也是本官的福气,你最近差人多留心这些布料的清洗整理,这都是各宫主子的心头好,出了差错我也不好交代。”
“那是自然,下官万死不辞。”李娇盈面色凝重,还是应了下来。
入库册被一双凝脂玉手匆匆合上,她没有多看几眼,反而将那菊茶一饮而尽。
魏如殷闲庭信步迈出浣衣馆,留下李娇盈和手下面面相觑。
“她到底是想让我替她分忧,还是在刻意防备我?”李娇盈想不通。
芝玡喏喏道:“大人精明强干,魏女官必然觉得您是个左膀右臂,她连入库册都没有一个条目一个条目地查,说明很是信任大人啊。”
李娇盈心中犹豫,“你懂什么,入库册的条目本就是她的人整理归纳出来的,与我何干?查与不查都可。倒是如今信任我,事无巨细都愿意交付与我,怪事。”
芝玡茫然,她不懂李娇盈担心的事是什么。
李娇盈视芝玡为顽愚之人,便不多解释,“好了,你先去做本分事吧,我交给你的东西,可要上心。”
“大人且放心,芝玡谨记在心。”
新年临近,除旧迎新,宫外请进来一批上好的金丝线,金丝昂贵,先被送进了浣衣局,由浣衣局度量尺寸再送进内务府。
李娇盈深知金丝娇贵,一寸一毫都是各宫主子的命。她命年岁最高的女使和浣衣女保管金丝,待度量完成再一齐送进内务府。
“金丝为衬,皇后娘娘的朝服之上必使金丝绣凰,御凤之尊天下独此一件,你们切莫行事粗鄙,都上点心,做了错事上面怪罪下来,本官担待不起。”李娇盈指挥着下人把盛放金丝的盒棺放进库房,嘴里还不停歇。
芝玡紧随其后,一步都不敢耽误,忙前忙后还时不时被催促两句。
“大人,金丝放置妥当了,请大人放心。”
李娇盈喜欢指点的威风,她随口应了一声:“可都安置妥当了?金丝可不能碰水,失去了韧劲儿就做不成朝服了。”
芝玡抬首:“大人放心,一切妥当,丝毫不敢纰漏,盒棺也严丝合缝,无一有瑕疵。”
“去领赏。”
“是!”芝玡心头一震,自己果然没有跟错人。
姝娈早就被李娇盈安排在茅厕数日,她虽苦不堪言,但一句抱怨都没有说出口,即使与她最亲近的芝玡来了,她也以热脸相迎,眉眼里是看不尽的亲切。
日上三竿,秦妈妈端着一碗糖水进了茅厕小院。
“姑娘啊,你可歇歇吧,这几日忙了黑夜忙白日,小脸都瘦了一大圈。”她惋惜地抚摸着姝娈的小脸,心疼道。
姝娈攥紧发红的小手,笑笑,“无妨,女使大人差遣我来这儿做粗活,我怎能歇个懒呢。”
秦妈妈生气地把扫帚扔在地上,“分明是在欺负你,你还替她说话!”
“妈妈。”姝娈把手指挡在秦妈妈的嘴唇前,眉眼里惊慌失措,“小声些,隔墙有耳。”
秦妈妈将糖水递给她,“姑娘,赶紧趁热暖暖肚子,女儿家,身体受凉可不得了,你还未出嫁,身体娇嫩极了。”
姝娈惊讶,“哪来的?”
糖水丝丝甜意浸润姝娈的心脏。
秦妈妈骄傲地拍拍胸脯,“这几日宫外的金丝进了局子,大家忙前忙后可是把金贵物安置在了好地方,魏女官可怜大家冬天里做营生,吩咐膳房给人们备了糖水,里面放了银耳莲子的珍贵物,我想着你没法喝到,先给你端来一碗。”她脸上荡漾着暖笑,心满意足看着姝娈将糖水一饮而尽。
姝娈又惊又喜,“好喝,辛苦妈妈了。”
“那你……”
茅厕是污秽之地,之前总是蝇虫乱飞,姝娈在这儿呆了几日,凭一己之力把茅厕打理地干干净净,虫子的影子几乎都看不见了。
“秦妈妈,这点苦不算什么,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姝娈勾勾她的衣袖,示意她靠近些。
秦妈妈向她靠近几步,“姑娘请说。”
“平日里无人愿意接近我,可偏偏近几日多了一个芝玡总是来探望我,拎着小东西,好不亲近,我虽无意揣测他人好意,但她毕竟殷勤过了头,麻烦妈妈帮我打听打听她的事迹。”姝娈心生疑虑。
秦妈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芝玡我略有耳闻,她可能和女使走的近些,确实可疑,我会给姑娘打听完全的。”
“辛苦妈妈了。”
“说的什么话,你我亲如母子,我来照看自家孩子也是理所应当。”秦妈妈收起糖水碗,小声与姝娈告了别,悄悄从侧门溜了出去。
寒鸦唏嘘,月影清冷。
景卢宫中,一只倩影在烛火中摇曳不定,玉手凝脂,冰足沁香,宫人们进进出出放置了几卷羊皮卷。
辛蓿俯身道:“启禀娘娘,从宫卷库收集出的琴论尽数在此。”
女人眉目间多了几分欣喜,却又不失仪态,她轻轻展开皮卷,“吩咐下去,本宫近日要闭门练琴,谁来也不见。”
辛蓿盈盈一笑,行礼,“诺。”
“等等。”女人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让你盯着的事你可上心了?”
“娘娘放心,奴这几日在宫中上下都打点着呢,若是有了小主子的消息定会前来答复。”辛蓿在梁源身边多年,将景卢宫内打点得一丝不苟,沉稳内敛的她自然懂得如何在宫中不动声色地做事。
女人俏然,继而又展开下一卷音集,她抚琴尝试,却又蹙眉长叹,“得此卷,也不过是一个样子玩意儿,本宫若是能参透其中奥义手法,便是宫中的佳伶也不过如此了。”
“娘娘莫要劳神体乏,奴在外伺候着。”辛蓿见状,默默退下,临走前为她合上藤竹帷帘。
此夜,姝娈的心也不好过。
浣衣局的新丝到库,李女使火急火燎地将众人分成数组,连夜整顿,好赶在祭祖大礼之前为宫中贵人制出华服。
秦妈妈偏偏是被分到了夜组中,她年纪颇大,身体力行皆比不上浣衣女,姝娈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一心始终在肚子里乱跳,不知为何,心中不安感愈发强烈。
夜半时分,陆陆续续有女工回了榻房。姝娈一个翻身从榻上坐起,把身旁刚躺下的婢奴吓了一跳。
“姝娈,你干什么?”那女吓得够呛,拍着心脏轻声质问她。
姝娈顾不得解释,问:“可见秦娘去哪儿了?”
“秦娘……”那女墨黑的眼珠子在眼眶内转了个来回,“怕不是被女使大人使唤走了吧,这么晚了,谁也顾不得谁就回来了,你若是不安心,出门迎迎去呗。”
姝娈一跃而起,从榻上飞奔出去,浣衣女们陆陆续续进了榻房,唯独没有秦妈妈。姝娈腾升一股莫名的惶恐。
寒风掠地,她身上的衣服单薄,姝娈顶着大风走到库房门口,已经没有人再出来了,库房虚掩着门,不知里面是否还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