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终哪也没去成。
因为祁荼懒得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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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六刻,华灯初上。
灯会的小摊零星支起来了几个。
吴熠正跟着祁荼待在书房,地龙烧的很暖,祁荼穿得不多。书桌很大,两个人也坐得开。祁荼还在读手里那本《山海经》许久没有翻页,但是留下了很多批注,吴熠陪守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走吗荼哥,灯会。”
“那你等我一刻钟,我去收拾一下。”
“小林,不用跟着我了。”
“王爷,灯会人多。”
“不妨事,阿熠在呢,会顾好我。”祁荼理了理自己衣领处白色的兽毛,安安稳稳地埋了个下巴尖儿进去。
他给自己带上了个狐狸面具。
迈出门去,吴熠立在院中。
大过年的,祁荼自己的袍子都由纯白加了金色红色的边儿来,他还能拿了柄嵌了小块儿玛瑙的扇子呼应着。可吴熠还是一身黑,披风也不见一点儿杂色,他没带去年那只面具,像尊活煞神。
“你也寻个面具来带一带,穿了一身黑,好歹添点儿人气。”
“没有那样的物什。”吴熠是在父母去世时一夜长大的,不会购置这些玩意儿。
“你有的,去年这个时候我见了你带的。左眼角有深蓝的三个撇,你且回去找一找。”
“荼哥再出钱帮我买一个不成吗?”吴熠虽比祁荼要高,却偏偏凑近歪了歪头,就是在撒娇。
祁荼受不了他这副样子:“成成成,怎么不成?”
吴熠得寸进尺:“那我也要一只小狐狸,要荼哥这个纹路蓝色的。”
因为可以相配。
“要求倒是不少啊。”
“那是。”
“老板,这面具怎么卖的?”
“二十文。”
祁荼听见价格便要付账:“小林。”
……忘记了,他特意叫小林别跟着。
“噗,荼哥,我有钱。”吴熠笑出声,要伸手去取钱袋。
“瞧不起谁呢,本公子会没钱吗?”
祁荼因为自小体弱,所以不常能自由走动,故而经常自己偷偷溜上街玩儿,那自然不是次次都有小林随侍的。那么如果没带钱怎么办呢?一回生二回熟——小祁荼在每件衣袖里都放了不少金叶子。这是父皇赏他的玩物,一来比钱袋轻,二来价值更多,后来他索性不拿钱袋,只用金叶子了。
后来他能随便上街了,放金叶子的习惯也没有改,只不过有小林跟着他,金叶子再无用处了。如今想起还有几分童趣,他一进副本便成为了十八岁的自己,和这个世界就有些格格不入,想到小时候的自己,才算有了一点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他的衣服被清洗过,可是也没有下人敢动他的叶子。
祁荼伸手长袖内一模,果然摸到了几片勾住的金叶子,他取出一片来扬了扬下巴,示意老板:“面具。”
“金的?我这找不开。”
“镀了一层,也就三四十文。”
笑死了,当今圣上可能不知道他命工匠赶给小儿子的金叶子成了镀金的。吴熠不敢笑出声,憋得身体发颤。
“公子怎么不赏小的几枚叶子?”
“本公子的私房钱,只给夫人。”祁荼一笑,下巴抬了一点儿,像只猫。
吴熠心口窝得发紧:“荼哥有心仪之人了吗?”这酸涩难捱之下,竟然生出一点庆幸来。如果有一天他战死沙场,祁荼身边也会有其他人安抚,想来也不会难过太久。
祁荼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儿,往前迈步,他没带兜帽,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来:“当然有。是待我极好的人。”
“想来那名女子也心悦荼哥吧。”但吴熠和祁荼粘在一起将近两个月,从未见到他身边有什么莺莺燕燕。院里使唤的女子,怕是没有三十岁以下的,也没觉得他对哪位闺秀青眼有加。待他好的人,总不能两个月话都说不上一句吧。
祁荼看向他,笑得眉眼弯弯,一对虎牙显得很可爱。
可爱。吴熠细品这个词。
“是呗,我也觉得。”
街上的商贩越来越多。
吴熠和祁荼带着相似的面具走在人流中。
“荼哥快要跟紧我,人有些多了,不如臣来牵着王爷吧。”
祁荼看着眼前朝自己伸手的人,忽然和很久之前的一幕重合了:“人多,不如我来牵着公子吧。”那是去年的灯会,吴熠也是这样伸手。
他确定自己没看错,吴熠的眼睛在笑。
但是他的心里酸酸麻麻,突然不想把手搭上去了。
“阿熠到底牵过多少人啊?”
吴熠好像没想到他会突然有这么一问:“自我父母去世后,就只牵过你一人了。”
祁荼不接话,吴熠想了想又道:“如果是乞巧那边好了,河边都是放灯的男女,街上应当会少不少人。”说着又把手往前递了递,示意他牵住。
可祁荼还没缓过神来,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句:“阿熠……?”
和去年一模一样的话语,就连语气都有七八分相似。
这是去年灯会上他曾对吴熠说过的话。
当时彼此身份不明,吴熠还曾调笑他:“公子看着尚未及冠,便有了心仪之人吗?”
按照大梁的风俗,乞巧节应当是由相恋的男女一起放灯祈福的。
祁荼当时不懂情爱,脸在寒冬中热得通红:“没有喜欢的人。”
吴熠听到后笑出了声,低沉的令人心尖儿发麻。
“荼哥才一年间便有了心仪之人啊,哪家姑娘下手这么快?”
祁荼吐出一口气。
可能吴熠只记起来了去年灯会,不然怎么会不知道他喜欢的是谁。以防万一,他还是要确定一下。
“记起来多少?”
吴熠敛下眸子:“就这一点。”那些光怪陆离的梦不做数的话,那就只有他因为再游灯会而想起的这一点儿了。
虽然那些梦都有可能是真的。
“那也好。”
吴熠既已想起来了灯会,这一节便少不了一番比较,其实大都是相同的,只有几家铺子,或是整改,或是干脆换了东家,只是没谁在意罢了,吴熠看了几眼,也不能一一对上号,更多的心思别放在了身边人身上。
祁荼戴着面具的样子同他想象中一般勾人,他并没有乖乖地由吴熠牵着,而是主动伸手捏着吴熠的袖口跟在吴熠身后,活像首次同家中大人上街的小孩子。
“我有些想吃宵夜了。”祁荼小朋友扯着吴熠的袖子站住脚。
“……”草率了。因为祁荼喜欢,吴熠没少来周记。走着的时候不注意,便下意识拐了进去。
但是他一是忘记了周记大年三十晚上还会继续营业,二是没想到祁荼看见周记便走不动路了。
“成,大晚上别吃点心了,甜的发腻,明儿个再来买。”
“周记关门了,再开门就是正月十五了,卖上一天元宵,然后要二月才开门了。”言下之意,现在不买一时半会便再也买不到了。
“您这儿门清啊,我去买。”
祁荼站在门口,想起上次在这一世,还是吴熠摸清了周记营业的路子。按照他每月可以用点心的次数算好了给自己买糕的。
如果没猜错,现在的吴熠也是知道规矩的,不买是为了他的身子。
如果上述推论成立,他很大概率只能吃半块糕。
果不其然。
祁荼眼睁睁看着自己吃剩的半块糕被吴熠拿着吃下去。
无比自然,丝毫没有注意到这是多亲密的举动。
“公子擦一下。”
祁荼今天没带小林出来,能找到金叶子付账已经够难为他了。擦嘴擦手自然不能用他衣袂。
他凑到吴熠跟前,将下巴尖儿拿出来蹭了一蹭,只差一条手帕,他蹭的就是吴熠指尖,像在吻他。
吴熠配合着伸手去擦他嘴角。
就是这个时候,烟火炸开。
夜幕之下,是烟火繁星,明灭之间,是他们无意的亲昵。
每一年都有烟火,可是每年的纹样不尽相同,这一年的烟火祁荼之前并没有同吴熠一起看过。同样的盛大绚烂。
祁荼推了一下吴熠的手,转过身去去用后背抵住吴熠。
胸腔滚烫,心跳震天。
从远处看,像是一个人拥抱住另一个人。
吴熠已经无心再去看烟火了,他发愣地看着身前人的发顶。
这个人比他大了半年,却比他矮了大半个头。
祁荼左手向后,攥到他的左手指尖,扯了几下,示意他去看烟花。
狐狸面具只遮住了上半张脸,盖不住祁荼的虎牙。
吴熠想把手抽出来,但是他能感觉到祁荼在用力,他把右手横在祁荼身前,带着他的左手握住自己的。
那是一个十指交缠的姿势。
“什么?”
吴熠的头正放在祁荼的肩头,能看到他嘴唇翕动,但是周围太吵,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祁荼摇摇头,继续看向天空。
左手把吴熠的右手扣紧。
要炸了。
吴熠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捏了捏他的指腹,很凉。而且这只手比他自己的手要小上一圈儿。
想吻他。
烟火盖不住心跳。
面具遮不下心动。
“新年快乐。”
祁荼耳根发烫,身子都被他低沉的声音酥软了半边儿,幸好有吴熠带着他站着。
“阿熠也快乐。”
吴熠听着祝福,看着祁荼泛红的耳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一次翻涌了上来。
又可爱又勾人。
幸好冬日里祁荼的衣服都很厚,即使拥抱着祁荼有些失态也不会被察觉到。
烟火即将结束,二人也决定打道回府。
吴熠帮祁荼理了理领子看着他进屋,好像不知道他马上就会脱下那件披风一样。
大年三十的最后一刻钟。
新被封的南阳将军正在翻墙回家。
他自己的卧房与隔壁房业的不过一墙之隔,比同个院子的厢房还要近。
祁荼说的对,确实应该打个小门。
吴熠族中关系淡薄,加上他地位不低,并不太需要去别家拜年,而祁荼虽贵为王爷,却体弱多病,即使是年关也无人敢来叨扰。
刚好这两个人凑到一处去,过了一个年。
好像有什么在一场烟火中彻底被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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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荼脑子里弹幕横飞:“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他牵我的手了,他是不是喜欢我?他这么喜欢我,他为什么还不表白?他什么时候表白啊?要不然我先表白,不行,我还是要矜持一点,做人不能太主动……他到底会不会跟我表白?上一次他好像就拖了很久才跟我表白。要不然就我主动一点吧,没有关系的吧……唉,到底什么时候能表白啊,都到这个情节了,还不能好好在一起吗?”
所以太医到王府上看诊的时候,说王爷感染风寒,有一部分原因是思虑过多,这句话是真的。
他是在元宵节前一天发了热的。
他思来想去怎么也忆不起来这个时节他曾经生过病,按理说他这副体质,病一次也就去了大半条命,没有什么记不得的道理。估摸着是这些天吴熠翻墙来陪他窝在王府,太快活了些,留了病。
他倒不觉得有什么。风寒而已,又没烧糊涂,放在现代也就是个小感冒。
但是吴熠一直挂心着,他身体底子好,没怎么生病过,但是风寒的确是会出人命的。
客客气气的把他一送走,吴熠又转回头去哄祁荼:“不怕了崽崽。”
后两个字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直接脱口而出。
祁荼闭着眼,睫毛颤了颤,这是他的小名。
只有这一个人能把这两个字念的这样缱绻。
窗外的雪还没有化,屋内却暖得人心口发烫。
“阿熠……”生病的他更显得苍白瘦弱,也更加依赖吴熠。
十指相扣。
两个人的温度交融在一起。
这不是吴熠第一次牵住祁荼的手,以前总是冰凉的,现在却有些热。皱起的眉头与汗珠体现着他的病态。
“崽崽不要怕,睡一觉,醒了就好了,还说要去赏桃花。”
祁荼迷迷糊糊的握着他的手,吻在他的食指指节。
蜻蜓点水,但呼吸却灼热混乱。
心跳在胸腔内宣告着什么,分不清是谁的。
太医第二次来的时候,他们的手还牵在一起。
祁荼已经睡了过去,吴熠还在呆着。
“小问题,每年春日都有瘟疫,王爷这一看就是偶感风寒,来个人随我去取药来,一日早晚各一副,先取上半月的量。”
吴熠点头谢过,小林差人随着去取药。
“祁荼……如果不出征,那我一直守着你就好了,像这样就很好,你要是娶王妃的话,我可以帮你迎亲,你生了小世子,我带他习武。”吴熠知道他睡着了,“我不想娶亲,我想留在这里,保护我想保护的一切。”
吴熠伸出没有被他牵着的另一只手盖在他的眼睛上,俯身吻在自己的手背。
“我有点自私,所以就让我当做已经吻过你了吧。”
小林的脚步声还没有他的心跳声大,他刚发现要转身解释。
领子被躺在床上,本应睡着的人抓住,顺带着往上提了提。
不偏不倚,吻落在喉结。
吴熠下意识动了一下喉结。
祁荼像是被激的小猫。轻咬了一下,又安抚似的舔了一下。
于是,刚进门的小林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他那位长得很美的主子,差一点被亲吻了眼睛,然后主子似有所感,相当主动的吻了回去。
他没敢说话,退了出去。
吐出一口长气来。
他成长了,什么大风大浪他都见过了,他又行了。
以后这两位在房间内独处的时候一定要把好门,不能让别人随随便便进去。
他把药包捡起来,因为右手抖成了筛子,药包刚刚掉在门外地上了。
吴熠有点儿僵地坐好,略带心虚地清了一下嗓子,右手还和祁荼的左手扣在一起。他脑内的烟花一直在炸,闪着火花,绚烂夺目又响亮,轰然炸开。心绪难平,故作镇定。
“小林,你先把药煎一下。”
小林听声音便在门外回话:“姑……估摸着现下去煎,等煎好的话,刚好让王爷喝,我这就去。”
坦白了,其实他想喊的是姑爷。
怎么说呢,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心酸与欣慰。
甚至接受得很快,甚至觉得合理。
吴熠捏了捏祁荼的指尖,看上去他是睡了,可究竟有没有睡着就不太好说了。
如果他表白,有四五成的概率会成功。
两成是祁荼生病迷迷糊糊认错人了。
两成是一时冲动。
剩下奇奇怪怪的理由占了一成。
好吧,不太保守的说,他如果表白成功率很高。
但他不能。
身份地位。
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将军。
相配吗?可如果都是男子的话,也相配吗?
战事未平,也有可能哪一场战争他就再回不来了。
所以更不能了。
祁荼,你莫不如不要吻上来。
让我一厢情愿演一出独角戏。
想起来了,但没完全想起来。
谢谢阅读。
对了,定时在每天十点和二十点,额审核什么时候通过就不知道啦。
这整个副本都可以配着LASER的《式微》来看!我真的好喜欢看书的时候听歌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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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