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暖言听从杨雪的话，赶在午饭之前围着病房转，一支圆珠笔别在白大褂左侧胸口处的口袋，手里拿着自己的笔记本。
来到302门口，陈暖言呆住，想直接越过去303，又退回来。正常工作罢了，过去这么多年，孙姨大概率也忘记我这号小人物，她是刚做的心脏手术，术后症状肯定更有针对性，陈暖言想着，在衣兜里掏出口罩戴上，伸手要去敲门。
“怎么不进去？站在这干什么？”一道声音从陈暖言头顶传来，陈暖言下意识转身，映入眼中的是套着灰棕色卫衣的胸膛，陈暖言使劲退到门边上，仰起头，想看清这人是谁。
只见这人也往后退了一步，陈暖言又随着他的后退把头慢慢低下来，看见一脸戏谑表情的张沐阳正盯着自己。
陈暖言此刻真是谢天谢地，智慧的自己刚刚戴上了口罩。现在藏在口罩里的脸仿佛要热出蒸汽来。
“我来病房转转，记录一下病人的病情。”陈暖言的声音从口罩里穿透出来，有些粗线条。
“那你是查完了？”张沐阳上下打量着她，如同看笑话般。
陈暖言老实答:“没，这不刚要进去。”
张沐阳从她这话里听出埋怨，埋怨他耽误她进去了。
张沐阳往前走，仅仅走了一步就离陈暖言靠得极近，陈暖言往旁边一闪。
张沐阳将门推开:“进去吧。”
陈暖言抬眸，张沐阳给她一个眼神，那意思我都给你开门了，总不会还埋怨我吧？
陈暖言轻声道谢，从容地走进去。
孙姨没有看书，而是在闭着眼沐浴着阳光。
走近时，孙姨缓慢地睁开双眼。
“孙姨您好，我是A医的一名临床药师，来询问一下您用药状况以及有没有什么不适。”陈暖言先说明来意。
孙姨看着这个戴着口罩的小姑娘，虽然只露出一双眼睛，但那是一双会微笑的双眼。
看到自己的孙子随着小姑娘一起走进来，视线还一直落在小姑娘身上。孙姨又打量着陈暖言，想起来了。
“你就是今天早上跟着一帮人来查房的那个小姑娘吧！”孙姨直接问道。
陈暖言没想到孙姨能认出自己，看来早上那个对视是真的跟自己。
“啊？是吧，我是跟着一起的。”陈暖言老实回答。
张沐阳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就是她，你俩不用各自怀疑。”说的吊儿郎当。
被孙子猜透心思，孙姨有些不好意思。
忽而想到，这小姑娘第一句话，叫我什么来着？孙姨？她怎么知道我姓孙？
陈暖言看着孙姨狐疑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直接问？
孙姨开口:“小姑娘，你怎么知道我姓孙？”
陈暖言被这个问题问住。
孙姨怕陈暖言不明白，又解释:“你刚才好像开口就管我叫孙姨？”
陈暖言只是短暂被问住，立马回答上来:“是这样，我这有病人的大致情况，名字自然也就知道了。”
孙姨明白似地点点头。
张沐阳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又是忍不住想笑，孙姨递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张沐阳才正经起来。
陈暖言自然被这祖孙俩的“暗流涌动”给吸引住，她完全看不懂张沐阳。
为什么现在他完全是一副纨绔弟子的样子，身上透露着放荡不羁，这跟几年前天差地别，就跟前几天也截然不同。
“奶奶”，张沐阳出声，“你难道不该问她为什么叫你孙姨而不叫你孙奶奶或者直接叫你名字？”
按理来说，陈暖言要是礼貌称呼的话，确实该叫孙奶奶。快餐店的时候是跟着大众叫的，当时管店里所有的四十以上的女性都叫姨，到这就没意识到改，毕竟自己还认识孙姨。
陈暖言正思考着怎么回答，只听孙姨带着一丝小孩子的语气:“那是你奶奶我年轻啊！”
张沐阳起身给陈暖言到了一杯水，递到她手中，陈暖言刚想接过，张沐阳手微微往后一撤，陈暖言没接到。
陈暖言不知他要干什么，只是不知所以地看着他，只见张沐阳薄唇微起:“是吗？暖言姐？是因为我奶奶太年轻吗？”
陈暖言不再看他，冷静道:“是，是这样。”
看到她可能有些较真儿了，张沐阳重新把水杯递给她，陈暖言没理，而是开始工作上的询问。
“好，那孙姨您好好休息，相信很快就能出院了，我先走了。”陈暖言还是保持着微笑，即使戴着口罩。
站起身，合上笔记本，陈暖言往门外走。张沐阳还在端着那杯水。
孙姨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不好说话。
张沐阳把水杯放下:“奶奶，我一会儿回来。”没说完就追了上去。
这边陈暖言出来302的门，摘下口罩，终于呼吸道清新的空气，闻不到任何消毒水味道。
在这耽误了不少时间，已经快十一点半，算了，剩下的下午有时间再逛吧，想着去食堂打饭。
“陈暖言！”张沐阳叫住她，陈暖言一顿，就是这一顿，陈暖言想装作没听见都难。
算了，就是没听到。陈暖言继续往前走。
张沐阳几步跑过来，挡住陈暖言的去路。
陈暖言叹口气，肩膀塌下来，百无聊赖地抬头看着张沐阳。
“你生气了？是吗？”张沐阳不再是嬉笑的模样。
陈暖言不答。
张沐阳抓住陈暖言的两只胳膊，陈暖言像是没有知觉的样子。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开玩笑。”张沐阳眼神里开始满是慌张。
“你别不理我，好不好？我只是想让奶奶认出你来。”
陈暖言铮开张沐阳的手:“那你完全可以直接说啊，你阴阳怪气干什么？”陈暖言看向张沐阳的眼神有些犀利，语气尽是质问。
张沐阳双手不知怎么放，只是握着拳:“我……我……我就是想让你跟我熟起来，别再故意避开我。”
张沐阳双手附在陈暖言的肩膀上，陈暖言能感受到两只手掌的力气，他没有用尽，只是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陈暖言的肩膀上。
“你别不自在，你忘了那天我说的话好不好，我还是那个弟弟。”张沐阳语音发颤。
陈暖言肩膀仿佛一送松劲就会被压垮。
“你先松开好不好？我支撑不住了。”陈暖言语气比之前温柔了不少。
张沐阳立马将手送开:“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意识到……”
“去买饭吧，孙姨应该也要饿了。”陈暖言没讲没关系，而是直接转移话题。
“好。”张沐阳点点头。
陈暖言也点头，之后便迈开步子向前走。
“暖言姐，你电话号码没换吧？”张沐阳喊得很大声。
惹得问诊台的护士训斥他:“这是医院，小声点。”
张沐阳不好意思地向护士微微鞠躬，陈暖言回头看到这搞笑的一幕，脸上露出微笑。
张沐阳道完歉想要去捕捉陈暖言的身影时，发现她就站在那，回头笑着看向自己，张沐阳终于也露出笑容，是阳光的，青春的，陈暖言觉得。
最后陈暖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过不重要了，因为张沐阳会亲自去实践。
提着饭回到病房，孙姨起先是担心的，不敢多问。可瞅着孙子是开心的，嘴里不停地介绍菜品，说什么这几个是A医的头牌好菜。
孙姨没动筷子，而是打趣般地看着张沐阳，张沐阳被看得发麻。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孙姨微笑着，确切地说是狡诈地笑。
“嗯，有。”
张沐阳往脸上一抹:“什么？我去洗洗？”
“不用，洗不掉。”孙姨一本正经地回答。
“啊？”
“脸上的爱慕怎么能洗掉！”
孙姨笑笑。
“那个小姑娘怎么回事儿？之前认识？”张沐阳眼神开始躲避。
“我发现了，今天那姑娘一进门你那眼神就没离开过她，还给人家倒水，倒水就倒吧，还逗人家，最后把人家气走了又马不停蹄地追出去。”孙姨一口气全讲出来。
“你怎么什么都看到了？”张沐阳有些被抓包的感觉。
“我又不瞎！”
“喜欢人家？”孙姨问。
张沐阳抬眼，脸上洋溢着羞涩。
“被拒绝了？”孙姨又问。
张沐阳这下脸色瞬变:“奶奶，你怎么这样？”
“哈哈哈……”孙姨被孙子整的直乐呵，“那你俩可不像男女朋友啊？”
“还不是呢，在追。”
“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问我哈，你奶奶虽然只跟你爷爷谈过，但也是有恋爱经历的。”
张沐阳放松一笑:“好嘞！”
下午张沐阳没在病房待着，而是回了趟公司，公司就在A市，虽然离得A医不近，路上不堵车，来回也很快。
处理掉需要他签字同意的业务，又跟易安商量那个商家的合作，定下签合同的时间。下午六点多时给各部门负责人开会，总结上周的工作。
开完会其他人陆陆续续下班回家，张沐阳先是给孙姨打电话，问她吃没吃饭，顺便告诉她自己晚一点回去，孙姨那张沐阳请了护工，能延长时间算作加班。
其实完全让护工照顾的话张沐阳不回医院也没问题，主要是自己想着多陪一下老人。又因为跟孙姨相处时有护工在会不方便，因此张沐阳并没有找全天的护工。当然，钱是按一天的工资给，晚上延长的时间那就算作加班。
回到医院时已经十点多，病房早就熄灯，张沐阳回来之前已经洗过澡，到病房之后放轻脚步，给孙姨掖了一下被子，在家属床上躺下。
孙姨睡觉浅，可能因为上了年龄，觉一直很少。
“回来了？工作这么晚就不要再赶回来了，我没事。”孙姨不忍心看孙子这么辛苦。
“没事，不回来我不放心。”
之后便是一片安静。
张沐阳枕着自己的手臂，侧着身，四周不是漆黑黑的，伸手可见五指，但看不清一个人的神情。
黑暗中听觉好像格外敏感，明明离急诊部不是很近，可是120急救车的声音就像在旁边发出，能够穿透鼓膜般。
孙姨发出一声叹息，张沐阳翻过身来朝着孙姨的方向。
“奶奶，您还没睡吗？”
“没有呢，又有一个家庭在与死神抢人呢。”语气里满是忧虑。
张沐阳听着，最后120声音停了。
“奶奶，怎么才能让她喜欢我，不再躲我？”张沐阳苦恼地问。
“没想到我的阳阳也有了喜欢的姑娘，真好。”孙姨有些欣慰。
“你要想她为什么躲着你？是不喜欢你，讨厌你？还是她有什么顾虑？”
“有些女孩子敢爱敢恨，有些女孩子对感情就是小心翼翼，她怕耽误对方，怕让对方不自在，还有她可能在感情上自卑，也可能她生活上有所顾虑。”
“嗯。”张沐阳点头。
“男孩子要给女孩子足够的安全感，女孩子并不在意你给她买了什么，带她吃了什么，而是她说的话你放心上，体现在行动上，也不要轻易承诺，叫你们现在说的，就是画大饼。”
“好。”
一切还是安静。
“当然，千万不要过度干预女孩子的事，无论是工作还是家庭，你可以给她提建议，但不要帮她做决定，女孩子有自己的独立性，她是你的女朋友，是你的爱人，但首先她是她自己，知道吗？”
“知道了，奶奶，谢谢奶奶。”
夜还是黑，房间里仍旧安静，能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
张沐阳心里的那颗结仿佛在努力慢慢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