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餐店后厨与餐厅只有一扇玻璃和一个菜品展示柜相隔，在菜品展示柜透过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后厨的场景。
老板正在掌勺，大铁锅在老板的手中被晃来晃去，油被烧热，绿油油的菜倒入锅中，呼的一声，整个大锅四周火焰包绕，瞬间整个后厨香气扑鼻，就连餐厅也被微微的油香味熏染。
张沐阳在菜品展示柜前，透过窗户往后厨看，女孩儿正坐在马扎上，低着头，鬓角的一缕发丝形成一个自然的弧形垂落在白皙的侧脸旁，纤细的双手熟稔地择着菜，安安静静地，在这个烟火气笼罩的狭小空间里，女孩儿更显温柔，如同有一缕光洒落在她身上，一切岁月静好。
张沐阳看的正出神，门口进来一个中年男人，冲后厨喊了声：“还有早餐吗？”
陈暖言择菜择得正入迷，一点声音也没听见，最后是老板喊她，陈暖言猛地抬头。
“言姐，外面来客人了，去看看要人家啥。”老板往锅里放了勺调料，顺带指了指外边。
“奥奥”，陈暖言缓过神来，放下手中的芹菜，走出去。
张沐阳见陈暖言从马扎上起身，自己像是被抓包一样，故作姿态快步走到收银台后面，他的身高比收银台要高，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看着陈暖言。
陈暖言没在意，只是以为小男孩儿见到客人不好意思就躲了远些。
“您需要什么吗？”，陈暖言用围裙擦了擦手，开口问道。
“还有没有早餐？”男人再次开口。
陈暖言看了看展示柜，“还有这几个肉馅的包子，还有几根油条”，看了眼对面的男人，又想起什么，“奥，还有小米粥。”
“来两个包子再加一碗粥”，男人掏出手机，“多少钱？”
“六块”，陈暖言指了指展示柜前玻璃上贴着的二维码，“扫这个就好。”
陈暖言先给拿了两个包子，又去后厨的保温桶里盛了碗米饭，准备从后厨的后门送出去，前门附近魏莎莎和张姨都在忙着，陈暖言怕将粥弄洒。
刚走到后门，张沐阳出现在面前，向陈暖言伸出手，“姐姐给我吧，我去送吧”，张沐阳用力压住自己的声音，尽可能让声音不要有一丝的异样。
事实上张沐阳也做到了，声音很清亮，在陈暖言听来像冰泉流经滑石一样清脆。
陈暖言自然地将手里的那碗粥交到他手上，并嘱咐张沐阳小心点别烫到。
张沐阳朝她点点头，眼神清澈透亮，即使眼角还是会给人带来犀利的感觉。
张沐阳给客人送过粥之后，没再从展示柜透过玻璃看陈暖言，而是被孙姨叫去身边待着。张沐阳满心的失落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在他这个年纪，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技能——隐藏情绪。
快餐店只有陈暖言和魏莎莎两个暑假工，还有老板的女儿，陈暖言和魏莎莎两个人轮班，一个早上五点多上班和老板女儿去工地卖早饭，中午卖完午饭从工地回来十二点下班。另一个早上八点上班，中午两点下班。两个人一天一轮班。
今天陈暖言早班，中午十二点半下班在餐厅挑了个位置吃饭。
张沐阳从隔壁店吃了面刚好回来，进门就和正在嚼馒头的陈暖言视线相交，张沐阳慢慢走过来，陈暖言将嘴里的馒头咽下去和他打招呼。
“沐阳干嘛去了？”陈暖言问道。
“去隔壁吃午饭来着”，张沐阳视线找到孙姨，“奶奶，我吃饱回来了。”
孙姨看见孙子回来，“好，和姐姐说说话吧，但别打扰姐姐吃饭。”
店里没几个客人，张沐阳没回话，也没和陈暖言坐同一桌，而是选择邻桌坐下。
张沐阳看了看周围，每个人都在专注做自己的事，陈暖言也在一心一意地干饭。
陈暖言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打在自己身上，抬头就对上那对清澈的双眼。
“你要不要再吃点”，陈暖言指着自己的菜。
张沐阳摇了摇头，“不用，姐姐”陈暖言点点头，继续吃，“姐姐你上大学了吗？”
陈暖言没料到张沐阳会问自己话，张沐阳也看出陈暖言心里的那份诧异。
“对，我马上大二了”，陈暖言回着，“你多大了？听你奶奶说你在念初一。”
“十三了”，张沐阳语气平淡，看不出来任何情绪。
陈暖言很快吃完饭，将垃圾收拾好，和老板娘打好招呼准备离开。
张沐阳见听见陈暖言要走，站起身来，“姐姐，你明天还来吗？”
“嗯？”陈暖言愣了下，“来”，笑了笑，“走了，拜拜。”
张沐阳看着陈暖言推门离开，不一会儿也推门出去，站在门外看着远去的陈暖言。而被看的人还什么都不知道，正一蹦一跳地沉浸在下班的快乐中。
直到陈暖言拐了个弯，离开张沐阳的视线，张沐阳才又进店走到孙姨跟前老老实实地待着。
陈暖言在宿舍楼下的便利店花一块钱买了根雪糕，迫不及待出了便利店门就将雪糕从包装袋里推出来，入口的那一瞬间凉爽让陈暖言立马放松下来。
张沐阳又在店里等了孙姨一个多小时才收拾东西回家。
“阳阳”，孙姨叫住张沐阳，“今天和暖言姐姐聊的挺欢呀。”
张沐阳点了点头：“她很好。”，张沐阳接过孙姨手中的东西，是上班时孙姨穿的衣服。
孙姨轻声说道：“要好好学习，你看这两个姐姐都是大学生，这是趁着暑假来挣零花钱的。”
张沐阳没应声，像是没听到。
不一会儿却问了句：“那奶奶知道暖言姐姐学的什么吗？”
孙姨脚步停了下，“这个奶奶我还真没问过。”
“你可以明天问问她，没事的。”孙姨想着暖言这个小姑娘性格脾气没得挑，孙子和她聊聊没准还能听话点，说话可能还会多点，毕竟她也清楚自己的孙子平时少言寡语，也就在家里被自己说的时候会怼她两句，今天见张沐阳和陈暖言聊的不算少，写还是第一次见。
“嗯。”张沐阳此刻心里非常感谢奶奶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明天又有话题可以找她聊了。
陈暖言回到宿舍，打开空调，雪糕在等电梯那段时间就吃的差不多了，挽起袖子将昨天替换下来的衣服涮洗好就躺在床上玩起手机。
刷了几个视频困意就上来，给魏莎莎留了个门，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魏莎莎下班回到宿舍，即使小心翼翼的，陈暖言还是醒了，“你回来了。”陈暖言翻了个身，看向魏莎莎。
“你不知道，那个老板娘都快两点了还让我切土豆”，魏莎莎躺在床上，喝了口水，“我快气死了，张姨都看不下去了，和我说别误了下班。”
陈暖言见怪不怪，上次也是这样的情况，不一样的是没有切土豆，而是削茄子。
“喂，言言”，魏莎莎看向陈暖言，“那个孙姨的孙子。”
“嗯？”陈暖言纠正道，“人家叫张沐阳。”
“哎呀，这不一时忘了吗。”，魏莎莎嗓音升高，“你知道吗，他爸和他妈很早就离婚了。”
魏莎莎一脸心疼，“张沐阳从生下来就和他爷爷奶奶一起住，她妈妈生下他就走了，他爸在一个航天公司上班，也就只有逢年过节会回来看他。”边说边叹气。
陈暖言听完心里一沉，“真的吗？”，困意也散了去。
陈暖言以为张沐阳是个家庭幸福的孩子，毕竟和她说话时张沐阳有一种成熟老态在身上，陈暖言甚至认为张沐阳生活在高干知识家庭被耳濡目染的，毕竟孙姨身上也透露着知识的气息。
“当然是真的”，魏莎莎转过头看着陈暖言，“我今个儿中午听老板娘和张姨说的，老板娘还说张沐阳从小就缺爱什么的。”
“啊？”，陈暖言一惊，“这就看出来了，她怎么不去给人家算命去。”陈暖言心里莫名不满。
张沐阳这小孩多好呀，要模样有模样，要身高有身高，行为举止间透露着稳重，听孙姨说成绩还不错，这不妥妥别人家的孩子。
“能看出来的好吧”，魏莎莎轻声说道，“你看，张沐阳身上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眼神给人的感觉是犀利。”魏莎莎帮陈暖言分析。
陈暖言闭上眼，想着今天和张沐阳的对话，确实，张沐阳不一样，但她以为这只是他天生的脾气性格，从娘胎里带来的，没想到会是家庭的缘故。
陈暖言想到自己，现在有些羡慕张沐阳，或者说是庆幸张沐阳的情况要比自己好一点。
陈暖言父母在九岁那年车祸去逝，奶奶一时接受不了没几天也去世，只剩下爷爷在自己的身边。
陈暖言从未见过外公外婆，也不认识妈妈那边的任何一位亲戚，听妈妈讲过自己有个舅舅，比妈妈年龄大，但这位舅舅也只是活在陈暖言和妈妈的对话中。
后来听邻居说，妈妈当初不顾家里死活要嫁给爸爸，为此和家里断了联系。邻居还当着陈暖言的面说她妈妈活该，不要脸，非要嫁给爸爸，要不然也不能害得老陈家成现在这个样子，只剩下个小姑娘和老头相依为命。
陈暖言听了眼眶泛红，转身奔回家，眼泪从眼角随着风洒下，陈暖言抱着爷爷，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爷爷知道孙女受委屈却只能抚摸着孙女的后背，自己不忍心问孙女发生了什么，更恨自己年纪大了不能让孙女过得好点。
爷爷只有爸爸这一个儿子，出事之后多亏村长忙前忙后，将六十万赔偿款存到卡上给爷孙俩送来，直到现在陈暖言的学费，自己和爷爷的所有花销都靠这笔赔偿款，当然还有政府和学校的补助，陈暖言长大后也会趁着假期给人家打工赚点钱。
陈暖言爷爷现在一个人在镇上的养老院，是村里安排的，因此陈暖言才能放心的上学、打工。每星期陈暖言都会给爷爷打电话，知道爷爷身体硬朗，陈暖言觉得没有比这再好的事情。
陈暖言想张沐阳这小孩儿比自己要幸福多了，他有爷爷奶奶，有爸爸，即使妈妈没在身边，但至少他的妈妈还活着。
想着想着陈暖言没抵住困意便睡着了。
下午上班陈暖言在装米饭，魏莎莎来她旁边拿黄瓜准备拌凉菜，冷不丁地凑过来，“言言，你说张沐阳可以说是被他妈妈抛弃了吧。”陈暖言看过去，眼神竟有些严肃。
眼看陈暖言误解自己，认为自己是在看笑话，魏莎莎急忙解释。
“不是，我是在想，下次张沐阳再来，我们可以多和他说说话，说不定他能打开心扉，不会看起来那么冷淡。”魏莎莎往自己的盘里捡黄瓜，发现陈暖言在走神，没在说什么就又端着黄瓜进后厨去拍黄瓜。
晚上躺在床上，陈暖言睡不着，发现魏莎莎的手机还亮着，陈暖言将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
“莎莎。”
魏莎莎将视频暂停，转过头。
“怎么了，言言叫我了吗？”
“对”陈暖言嗓音细腻。
“我觉得你今天下午说的有道理。”陈暖言说道。
魏莎莎想了几秒，明白过来陈暖言说的什么。
“是吧。”魏莎莎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就多和他说说话就好了，不要让他觉得我们不喜欢他。”魏莎莎接着说，语气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
陈暖言轻轻地嗯了声，对魏莎莎说了句晚安，又将胳膊在头下抽回来，昏暗的房间里恢复到刚开始的安静。
陈暖言睁着眼，盯在一处发呆，想起这周还没给爷爷打电话，就打开手机，一看早已过了十点，爷爷肯定睡了，算了，明天再打吧。
张沐阳晚上和奶奶在公园跑了会儿步，当然孙姨是走了一圈。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张沐阳脑海里全是陈暖言在后厨摘芹菜的样子，一会儿又是陈暖言吃饭的场景，耳边还是陈暖言的那句拜拜。
张沐阳回到卧室，看到奶奶准备好的热牛奶，一口喝下。
今天张沐阳熄灯很早，就连孙姨一开始还以为他生病不舒服，张沐阳只告诉她今天中午没有午休，有些困了而已。
事实上，熄了的灯只是让张沐阳脑子更加混乱，张沐□□体什么时候睡着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那是过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