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野夏坐在总实验室里，一排一排地查看着这一次的发放记录。
这时，剑文斌端着调好的甜点走了进来，没走一步都在实验室的地板上发出轰鸣。
已经臃肿的校草端着残害他的证据来了。
剑文斌把形状漂亮的蛋糕放在森野夏手边，说道：“我知道你所有的食物只能吃六级处理过的米面配合D17中和油做成的产品，我问布鲁诺先生要到了这两种原料，给你做了一些蛋糕，你尝尝呢？”
他正整理着桌子上杂乱的物品，忽然一抬头看到了森野夏快速闪动的屏幕，一时间骇然于上面庞大的数字和森野夏的处理速度，问道：“你在核对这些数据吗？”
森野夏继续看着屏幕，从上面快速提取了一到两则信息，说道：“我在寻找这次提前来领取蔬菜的贵族，这不正常。”
剑文斌惊讶地说道：“你可以这么快去看吗？这一页至少有上千个字符，而且这么小的字，你几乎是在快速翻页！”
森野夏说道：“我的基因缺陷本身也是一个突变，学长。我的大脑可以快速地处理字符并且进行识别，甚至可以同步进行复杂的公式运算，这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不幸。”
这时，蛋糕的香味飘了过来。
森野夏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转过头来看向剑文斌，对着他笑道：“你有没有尝一下这种食物？”
剑文斌咽了一口口水，看着面前制作精美的食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我就不吃了。这个配方我吃过很多次的，但是这种处理过的面粉和油也太昂贵了，还是留给你吃吧。我把每个口味都做了一种，你尝尝呢？”
森野夏拿起一块小蛋糕，抬头笑道：“你真该尝尝的。”
“这种多次精处理过的面粉简直难吃得令人发指。”
剑文斌担忧地说道：“啊？”
他有点害怕自己辛苦做出的小点心过于难吃，给学妹留下不好的印象。
于是，他拿起边角上的一块小蛋糕，尝了一口。
虽然不及他之前做过的普通面粉好吃，但是实在也不难吃呀！
他一抬起头，发现森野夏正在望着他笑。
剑文斌这才醒悟，她只是骗着自己一起来吃而已。
森野夏说道：“一起来吃吧，学长。我很讨厌自己一个人吃饭。”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忽然一怔。
这还是她吗？
森野夏看着面前制作精美的甜点，看向窗外碌碌忙着农田的工作人员，又看向不远处坐在玻璃操作室里的花崎早桑，她的视线收了回来，落在面前的剑文斌身上。
她的生命什么时候这么繁荣过？
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坐在病房里，一边吃着发冷的处理餐，一边看着三十九层花园医院窗外的人间。
她还记得小的时候，一泓总是偷了学校的午饭来，做公交半个小时溜到医院里，就为了挤气分钟跟她一起吃午餐，而七分钟之后，他又要去赶前往学校的下一班公交。
那个背着紫色书包的小孩，总是为了这样的追赶急得一头汗水。
而那时的森野夏，是怎么说的？
她记得那时的她说——
“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吃饭，一泓。我不喜欢别人咀嚼的声音，我喜欢听自己的牙齿。”
川一泓说道：“别人都喜欢听音乐，只有你喜欢听自己的牙齿。”
“我喜欢自己一个人。”那时的森野夏说道。
可是今天的她，竟会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一起来吃吧，学长。我很讨厌自己一个人吃饭。”
是因为那孤独已经太久，甚至都已经浸入骨骼了吗？
作为一个有嗜甜症的胖子，剑文斌很快就把面前的食物一扫而空。
那几个小蛋糕实在是小得可怜。
剑文斌吃完之后，这才醒悟自己把做给森野夏的食物吃掉了大半，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啊，森野夏，我……我实在是吃得太快了。”
森野夏像个老人家似的说道：“有个好肠胃是一件好事。”
剑文斌挠了挠头，颇为不好意思地问道：“你从这一次的数据中看出什么了吗？”
森野夏把屏幕拉了过来，翻动着页面，调整到她的笔记上去，说道：“这一次跨过半个城市来领取蔬菜的贵族有将近三十人。还有这些人，你看这些人他们的收入水平看起来好像是接近东城区的普通人家，但是你看他们的消费记录，多半都是在西城区的大型食品商场，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贵族，但是他们为贵族工作，如果这些人不是为了自己领取的话，他们就是在为西城区的贵族进行领取。”
剑文斌当年也对数据处理有过学习，听她这么讲，点点头说道：“是的，应该是这样的。”
森野夏说道：“你有什么想法？”
剑文斌听她这么讲，微微有几分不好意思，声音也小了下去，说道：“我毕业后是一个商人。”
“我觉得这些人既然愿意费这么大的功夫来到东城区和贫民争抢蔬菜，说明这些菜还有市场。”
听一个一百七十斤的庞然大物小声说话，实在是有几分异样的可爱。
森野夏把分布图调了出来，放在了剑文斌的面前：“这是这一次的领取蔬菜的高薪人群地图，最密集的是西城区的沙漠酒庄那片居住地。我想的是，我们先用冷链运输，把蔬菜运送到这边去，然后高价出售。”
剑文斌为难地说道：“可是这些都是免费发放的花耳菜，在贫民这里免费运输并且发放到贫民窟去，而到了西城区，竟然摇身一变，变成昂贵的蔬菜，这可怎么行？”
森野夏露出了老谋深算的笑容：“我们可以不卖花耳菜。”
剑文斌问道：“但是我们手里不是只有花耳菜吗？”
森野夏调动上面的画面，说道：“你看这种颜色更淡的花耳菜，叶片上有比较厚的绒毛，要比花耳菜更高，更大……”
剑文斌盯着看了半天，问道：“可这不就是狗尾巴草和花耳菜花粉混合后的变种吗？”
森野夏笑得更加老谋深算了。
剑文斌看看她，又看看狗尾巴草变种，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要把这种野草混出的品种转化成高价蔬菜出售？”
森野夏说道：“我之前看数据的时候看到过，月牙城的医药机构曾经对一些野草进行过调查，月牙城的狗尾草学名是‘银绒针’，对降脂减肥并且清除血管堵塞有很好的效用，只是太难消化，所以没有成为食物。”
“我需要你去做一些实验的基础资料给我，证明变种花耳菜里面的成分是有降脂减肥或是清除血管阻塞作用的，然后我们宣传一下，第二天就开卖。”
说完，她盯着图片上的这种蔬菜，半晌，说道：“就叫它银花菜吧，售价在花耳菜的十倍，养生食品，而且是稀缺食品，就说一整片花耳菜只有2%可以变异成银花菜，是很稀少的。”
剑文斌说道：“可是……”
森野夏强调：“确实是一整片菜地只有2%才能变异成银花菜。这个数据是真实的。”
剑文斌叹息了一声。
确实，所有的数据都是真实的，唯一让他感到不太合适的地方仅仅是，这种菜的种植成本和花耳菜是完全一样的，口感也不如花耳菜好，仅仅是因为有一些野草元素就要涨到高价。
森野夏说道：“把这些蔬菜运送到西城区，仅仅是油费就要很高，而且现在炎热的天气需要冷链运送，我们必须把蔬菜的价格定高一点，这样才能回本。”
白象塔大学的优等生还是妥协了，说道：“森野夏，我听你的。”
实验报告下午就出来了。
所有森野夏说的元素果然全在里面。
剑文斌所做的，仅仅是向人们证实了它。
实验报告既然已经做出来了，两个人就开始撰写宣传的文案，在网上准备推广了。
在月牙城的维生素压片被恶意涨价之前，因为维生素压片的热量很高，月牙城的中城区曾经造成了很大一批肥胖症患者。
这种来自天林的维生素压片可以做成各自食物的口味，除了健康效益不好之外，其余和真实的食物差别很小。
但是它的饱腹感又不够，所以很多人这七年间吃了太多，患上了严重的肥胖症。
剑文斌可以说也算是其中之一。
但是他并没有暴食的习惯，变成这么胖多半是因为奶茶。
剑文斌修图的时候，一边处理图片一边问森野夏：“森野夏，你为什么不把它们运到中城区去卖呢？中城区对这种菜的需求更大，而且那边的人也买不起月牙城其他生产商的私家蔬菜，这种菜一旦去了就会大放异彩。”
森野夏说道：“民众的选择是这样的，如果你一开始定位成中级的商品，总会慢慢掉到低级。可是如果你一开始定位成稀缺的高级商品，在高级价位中售卖，虽然前期的收获不大，但是很快就会在中级中形成需求，这样整个中城区的人都会想去西城区购买这种高级菜，之后再去中城区降价卖，就好卖了。”
剑文斌发出了长长的“哦”声。
说到这里，森野夏笑着抬起头，看了一眼剑文斌，说道：“我想在银花菜售卖的摊位旁边，同步售卖你的奶茶。”
剑文斌一愣：“啊？”
森野夏说道：“七年前霍老先生管理农田的时候，在月牙城里，蔬菜不是什么稀缺的货物，所以没什么人看得上，你的专业也不被认可这才转行去卖奶茶。可是现在农田荒废了整整七年，月牙城私人生产的新鲜蔬菜早就变成了那些收入很高的降脂者才买的食物，如今如果要复兴农田，只有在现在这一小段时间里，蔬菜会是热销的抢手货。”
“这段时间，完全可以用来推广你的品牌。”
剑文斌本来想的仅仅是，森野夏要带他来这里重新研究蔬菜的品种，可是没想到，她还要帮助自己推广奶茶。
剑文斌不自信地说道：“算了吧，西城区有那么多著名的茶餐厅，我的奶茶算什么呢？我自己也觉得配方不如他们的好喝，我……”
森野夏指了指他手里的推广文案，说道：“你的奶茶被放在新式减脂菜旁边一起卖，看起来就很健康。到时候整个西城区都觉得，这种奶茶很健康，不就好了？”
剑文斌还是怀疑地小声讲道：“真的可以吗？万一、万一我的奶茶反而把你的蔬菜给拖下去了呢？万一我的蔬菜好好的，倒是我的奶茶太糟糕了，导致蔬菜也卖不出去呢？哎呀……”
他本来就胖，一着急起来，整个人都在过分宽大的衣服里面打转。
人生本来可以很简单，至少大多数时候是这样。
可是很多人偏偏要把这一切搞得很复杂。
把这一切搞复杂的人，大多数时候都失败了。
在一个可能性开始之前，他们已经为你列了五十个不可能性铺陈在这里，堵住了你可以前往这个可能性任何的路径。
森野夏看到剑文斌的汗水，顺着他的面颊，一滴一滴地滴了下来。
沉重的是这些年郁结的失望。
已经有太久，他站在柜台前，等着进门的铃声响起，等了一年又一年。
晨光透过奶茶店的窗户照在温馨的装饰品上。
安静的没有铃声陪伴着，暮色又照了进来。
有的时候等待铃声响起是一件恼人的事情。
美好的回忆有的时候会过时。
那就是甜品过期的日子。
烘焙甜品弥漫在空气里的气味，也有风干的一天。
森野夏抬头认真地看着他的脸，问道：“学长，你的奶茶配方，没半个月都会更换一次，对吗？”
剑文斌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这件事，有点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森野夏说道：“我那天去找你的时候，看到你的店铺门口，有一块小小的粉笔牌。我记得上面写着，每月必出三种新品，奶茶的配方，每半个月更换一次。我想，你一直这样努力地研究，像是实验室研发新品种的植物一样用心地做着努力，你的奶茶一定是很好喝的。”
剑文斌苦笑地看看过于臃肿的自己，问道：“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还是自己的努力，把自己陷进去了。”
森野夏说道：“我的肠胃脆弱，不能品尝你做的奶茶，也不能给你这样的自信。不如这样吧，等我们第一次售卖银花菜之后，我用售卖额的全部买下你的奶茶，你请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品尝一杯好不好？”
剑文斌连忙说道：“不用，不用！你要请大家喝奶茶，不要给我钱的，我免费请你们的！”
始终沉默的布鲁诺，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文斌先生实在是很不识趣的人呢。”
剑文斌这才猛地看见森野夏身后始终伫立的布鲁诺。
这人明明身材很高，且气势压人如同一座墓碑，可方才那么久，他浑然没有注意到布鲁诺的存在。
布鲁诺说道：“收下第一次售卖的钱吧，文斌先生。”
“这是我们所有人欢庆胜利的时候。”
剑文斌沉默了。
他有点感动森野夏为他做的一切，但是他更佩服的，则是森野夏的自信。
银花菜的售卖还完全没有开始，她就已经如此坚定地相信这一切可以成功，并且相信第一次售卖的钱，可以给这么多工作人员都买下奶茶！
而剑文斌，还没有开始这一切之前，他就笃定了自己一定会失败。
他问森野夏道：“可是，你就不害怕，银花菜的售卖失败吗？如果你第一次的钱，买不到多少奶茶怎么办？我……我不是质疑你，我只是问一下呀！你明明有个保底的办法，为什么还要用冒险的办法呢？”
森野夏笑着说道：“因为我已经做了足够充足的准备，相信这次一定会成功呀。”
森野夏说着，拿出一个文件夹来，放到了剑文斌面前。
“昨天的免费发放之后，整个网络平台都在讨论蔬菜。”
“昨天的正常蔬菜发放了326341棵，解决了12%的饥饿率，可是这里面至少有可以解决21%饥饿率的食品，这说明什么？说明这里面有7%的人是从其他的社区专门开车过来，领取蔬菜的。”
“这些人里，消费记录在西城区超过60%的消费率的人，占据了5%。西城区开到这里的油费来回要300块钱，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这5%的人，至少愿意花费300元购买蔬菜。我用完整的数据计算，我们至少有316个人，对蔬菜接受的价格在300块，而且还不算他们为此耗费的时间成本！”
说到这里，森野夏露出了自信的笑容：“算法是永远不会骗人的，可是对自己的怀疑时常欺骗自己。”
“学长，你的一杯奶茶售价最高是18帝元，如果我们这次售卖成功，我们至少可以买下你5266杯奶茶。”
剑文斌目瞪口呆。
他从未精密地计算过自己最大的潜能有多少。
他把全部的时间，用来计算如何节约成本，投入更多，或者是进行推广。
他忘记了一件事，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潜能。
即便是森野夏已经给了他如此详细的数据，他还是担心地说道：“可是……万一，万一运送的车队在冷链出问题呢？”
森野夏问道：“学长，你有没有这样的时候。”
“有的时候你自己一个人坐着，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座闹鬼的房子。”
“你找不到房间里的鬼魂，找不到它的踪影，可是你总能听到它的声音。你听到它总像是卡带的设备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同样的话语，追问着你：万一我做不到怎么办？万一我失败了呢？万一她不喜欢我呢？我的人生没有价值，没有人爱我……”
“你会不会觉得你脑袋里倾泻的自言自语就就像是一个闹鬼的房子？你被这些声音追捕，甚至都忘记了你就是创造这一切的人！”
剑文斌怎么会忘记呢？
那些没有铃声响起的日子里。
他听到门外的喧嚣。
他听到自己头脑里的质疑。
奶茶真的好喝吗？是不是装修不够好？他需要去换一身衣服吗？是他不够好吗？他没有发胖的时候还总是会有年轻女孩来光顾，现在这些女孩都去哪里了呢？还是奶茶的问题吧？不过也有可能是他自己，总归不能是奶茶的问题，可是……
他记得那些喧闹的声音，挥之不去的声音就像是一路追随的鬼影，追逐着他到早起又到入眠。
没有停歇。
森野夏对他说道：“是时候把这些声音都放下一次了，学长。”
剑文斌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己心头也升起了希望。
啊，怎么能向一位绝症的病人寻找信任呢！
但是那些希望啊……
实在是已经在他的心里沉寂了太久。
森野夏说道：“我们打个赌吧，学长。我赌你的奶茶很好喝，所有人都会喜欢它。”
剑文斌问道：“那我赌什么呢？”
这时，“墓碑”布鲁诺笑了：“你就赌小姐会赢吧，文斌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