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野夏一到家,就立刻被成队的医生围住了。
她骇然地看着所有人,警惕地看着医生队伍最前面的川一泓。
川一泓说道:“你真的想要这样下去吗?看着你自己在炎热的菜地里活活病死,眼看着这么多年的治疗荒废一旦,把自己的生命置之险境?这就是你做的事情吗?”
森野夏说道:“一泓,我没有把我的生命置之险境。我的生命本身就是险境,你忘了吗?”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
川一泓愤怒地伸手一指:“检查她!”
那气场仿佛如同深夜的警队搜查小偷。
为了她的身体,之前在医院互殴的医生团体都已经相睦甚好。
兰森医生和斯德波尔医生竟然和睦地操纵着同一台设备!
明明他们之前还在为打断彼此家族遗传的优越鼻梁骨而怨恨彼此!
看来大的危机真的能缓解私人恩怨。
不幸的是,这一次的森野夏就是他们的‘大危机’。
已经半个月没有去过医院的森野夏,无奈地接受着所有医生团体的检查。
而一向最看不起兰森医生的斯德波尔医生,竟然郑重地把那份检查报告,交给了他,郑重地说道:“你来读吧。”
森野夏怀疑自己其实已经死了。
这一切都是一场逆转的梦境。
要知道,兰森医生和斯德波尔医生的争夺战,已经至少维持了整整六年。
如今他们竟然相敬如宾,啊不,彼此尊重?
兰森医生郑重地看着手中的报告,紧张地看了一眼川一泓。
川一泓忍住了心中的悲痛,倒退一步,在楼梯边捂住了胸口。
他不应该站在楼梯的左边的。这是父亲的规定。站立不能站在楼梯的左边。
但是那样浓烈的悲痛击中了他,他没有办法。
兰森医生沉重地说道:“不幸的是,一泓先生,我们沉重地告诉您……”
“森野夏小姐从未这么健康过。”
川一泓:?
川一泓猛地就从楼梯上支棱起来了。
他一把夺过了医学报告,看着上面密集且晦涩的语言,盯着那些小得像是蚊子腿儿似的字体一行接着一行看下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川一泓完全看不懂上面的字体。
兰森医生好意地提醒:“这是她六年来唯一一次连续十四天没有任何抽搐现象,而且她皮肤上的溃烂,距离半个月前离开医院的时候,痊愈了三处。”
川一泓立刻抬起头,问道:“一共多少处?”
斯德波尔医生严谨地说道:“一共112处,现有108处。正常情况下,这种因为免疫系统崩溃的溃烂是很难痊愈的。”
川一泓说道:“我知道!你们三年前就这么说了!”
兰森先生见她很激动,在旁边适时地补充道:“比起说她痊愈了,我们更倾向于发生了奇迹。骨烂症的溃烂是不应该痊愈的。”
如果你和死神开始赛跑,命运会停止发笑。
它会开始打嗝。
一旦命运开始打嗝,死神就不懂了。
于是他会站在原地,开始沉思,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森野夏的命运打嗝打得太久,导致死神现在还没回过味儿来,竟然被坐在轮椅上的她给超过了。
森野夏说道:“既然我开始痊愈了,是不是说明我就不用吃药了?”
川一泓的手里依旧拿着那张纸。
他结巴着说道:“可是,这这这……”
森野夏又说道:“一泓,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开心过。”
川一泓手里还拿着那张报告纸,手足无措地转来转去,说道:“可是你不应该开心啊!整座城市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话,那么多人花钱买了你的未婚夫决斗的门票,还有农田那么闷热!不过好在种植很快就要完成了,你可以回来修养身体了。”
森野夏:“我的下一步计划是恢复冷链,蔬菜腐化得实在是太快了。”
川一泓更着急了:“这怎么行!你的身体怎么办?”
森野夏说道:“根据刚才的报告显示,我的身体在痊愈了。”
川一泓急着说道:“那或许是意外!这种奇迹不会经常发生的!”
森野夏说道:“一泓,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坐在无菌病房里,守着一台声音调到最小的屏幕,身边没有朋友,日子没有盼头,每天只是忙着吃药,手术和等死。我知道忙碌这些事情也不失为一种人生状态,毕竟我过去二十年都是如此,不是吗?”
“可是我忽然看到了人生新的可能。我是说,我除了找不到命运的笑点,坐在椅子上假笑以外,我还可以去干一点别的事情!比如……比如……”
森野夏实在是想不到最近发生了什么值得庆幸的比如。
可她就是很开心,盲目地开心着。
森野夏郑重地说道:“比如听一听流浪狗的丑闻。”
川一泓根本不敢相信。
就是流浪狗的丑闻治愈了森野夏吗?
森野夏又说道:“或者,我是说或者,不一定非得是这样。或者,听听朋友们讲讲他们的生活。”
川一泓更加不敢相信了。
他还记得,当初他在军校的时候,每当他穿着军装去病房看森野夏,每当他有一肚子话要说的时候,她总是说——
“嘘,我不在乎。”
她并不是讨厌他,川一泓一直知道这件事。
她只是单纯对所有的一切极端地不在乎。
比如川一泓曾经对她说:“我拿了军校的第一!”
森野夏回答:“一泓真是太棒了。”
川一泓又说道:“我的试卷分数也是军校第一!老师夸我是个天才!”
森野夏继续说道:“太好了!”
川一泓继续分享:“明年我就可以跳级了,我想早一点毕业来和你在一起!”
森野夏说道:“太好啦!”
最后,川一泓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说道:“你其实根本就不在乎,对吧?”
那时的森野夏,是这么回答的:“一泓,我不是不在乎你。”
“我只是不想在从悬崖边上掉下去之前追剧。”
“你要知道,如果你掉下去的时候,剧情还没演完,比如说你跳级成功了,但是你毕业出了难题,或者是你优秀毕业了,但是你的婚姻不幸,我会很难受的。”
“我掉下去的那一刻还会担心你,怕我没有机会参加你的离婚礼,我会感到不舍。”
她曾经亲手关上了每一扇窗,对自己说:再也没有外界的消息了。
我在这里很安静。
我在这里很好。
可是,忽然有一天,她回家说,你知道吗,我想或许现在可以听听流浪狗的丑闻,以及朋友们的八卦。
这是什么?
这是命运打嗝的声音!
川一泓说道:“好、好吧,即便是你不去医院了,你还是要继续吃药!说完,他把堆得小山一样的药片,放到了森野夏面前。
森野夏看着那些小山一样的药片,又抬头看向川一泓。
她实在是想不出任何其他的理由来推卸这些药片。
半晌之后,她抬起头,看向川一泓,说道:“我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川一泓茫然地看着那双终于有了转机的眼睛。
森野夏说道:“我种的花耳菜出现了两个王国。”
川一泓看着她的眼睛,紧紧地,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
他试图从那里看出什么秘密。
终于,他说道:“我知道什么让你痊愈了,夏。”
“你恋爱了。”
森野夏立刻反驳:“我没有。”
川一泓说道:“你有了朋友,你听了八卦,你恋爱了,夏。”
“恋爱的人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
因为当你的生命里出现一件足够愚蠢的事情之后,其他什么样的怪事都会被它衬托得很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