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丛清嘴角一抽,沉默了。
她还是低估了陈晗白的脸皮。
女生的脸沉浸在微黯的半片阴影里,怎么看都很黑,与领口露出的半截脖颈,柔和莹白,形成鲜明对比。
她这副吃瘪又强忍着的模样,使得陈晗白神清气爽,自认扳回一城的男人笑得咧开了嘴,反而主动询问,“闻小姐吃饭了吗?我请你啊。”
他吊儿郎当的,像个赖子一样嬉皮笑脸,明明是个长得极养眼的帅哥,却愣是叫人瞧出了几分小人得志。
闻丛清顺水推舟的点头,“好啊,去你家吃吗?”
“……”陈晗白瞪了她一眼,好像在说她做梦,然后迈步往小区里走,“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馆子,想吃就跟上。”
陈晗白口中的馆子,是一家开在老城区石库门里的小笼包店。近百年的金字招牌,顾客多是本地土著,爷爷奶奶那一辈的。要上两屉小笼包,一碗热乎乎的馄饨,慢慢悠悠的吃着,一坐便是半天。
闻丛清没什么胃口,就点了一份丸子汤。
陈晗白就不一样了,点了三屉小笼包——两屉鲜肉味的,一屉蟹黄味的,再加两只汤□□,一份葱油拌面,这还没完,还点了一碗鸡鸭血汤和一只八珍酱香猪脚。
然后在闻丛清的注目下,速度又不失文雅地消灭了大半桌食物。
闻丛清跟这个男人吃过两次饭,都是不欢而散。
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但还是第一次发现,他的胃口这么大。
她匪夷所思,忍不住就问,“你一天没吃东西,还是饿死鬼投胎?”
最后一口小笼包咽下,陈晗白慢条斯理地瞥了她一眼,缓缓道,“你这人,说话是真不好听。”
“想听我说好话吗?”闻丛清问道。
“让我想想,如果我说‘想’,你又要提那什么简疯安是吧?”陈晗白提前预判。
被他猜到话术,闻丛清也没掩饰,“我就想知道一个答案,你爽快点大家都好。你也不想天天被我逮捕吧?”
“逮捕。”陈晗白摸了摸下巴,脸上浮现出兴味,“电竞人说话就是有意思哈,诙谐幽默。”
见他又开始埋头猛吃,就这么浅浅略过了话题,闻丛清越来越笃定,他有所隐瞒。
难道……
闻丛清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他死了?”
冷不丁的一句话,使得陈晗白“噗”一声,把刚喝到嘴里的汤全吐了回去。
在对面女生一脸皱眉的嫌弃里,陈晗白有些尴尬地抽了张纸擦嘴,小声嘟囔了句,“臆想症?”
“什么?”闻丛清没听清。
“臆想症。主要表现为凭空想象的坚定某些想法,按照你的情况,不是心理创伤后应激,就是大脑受过损伤。”陈晗白回答得一本正经。
什么乱七八糟的。
闻丛清撇了下嘴,淡淡道,“要真是臆想,你就不会拒诊了。说到底你不就觉得我没病么。”
陈晗白摇头,“不是一回事。”
“那是怎么?”
然而,男人张了下嘴,又闭上了,闷闷道,“都给你开药了,还计较这个。”
闻丛清觉得他怪怪的,前言不搭后语,有种言不由衷的感觉。但为什么会这样……肯定就是人怪了。
她淡淡道,“难不成你喜欢我缠着你?”
她过于笃定,像掐准了他一定知道简疯安似的,陈晗白有点纳闷,“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呢?”
“可能是因为,你长了一张不被人信任的脸。”
闻丛清望着他,语气平淡,吐出来的字眼却不这么令人愉快了。
陈晗白顿时又不爽了,“胡说,我一看就是悬壶济世的脸!”
闻丛清嗤了一声,不说话了。
要是说下去,这男人估计又得炸毛了。
馆子里很多人,陈晗白也没继续话题,只是郁闷地扒着猪脚的皮,好像在泄愤似得。
吃完饭,刚过八点。从店里出去,马路两边亮堂堂的路灯,照得梧桐熏黄斑驳。稀疏的落叶绵延排列几公里,在瑟瑟的寒风里树影摇曳。
“我送你回去?”一迈出乌漆厚重的门扇,陈晗白就抢先说道。
闻丛清却没就这么回去的打算,看了眼手机说,“时间还早。这里离江边很近啊,过去散散步消食吧。”说着,她顺手抄过了陈晗白刚拿到手里的车钥匙,自顾自地往江边的方向走。
没想到她会抢钥匙,陈晗白呆了两秒,不得不跟了上去。
“你土匪啊?”他忍不住埋怨。
“陈医生不是喜欢广结善缘,跟人打交道么?怎么听着不想跟我呆在一块啊。”
“……呵呵。”
“我还记得陈医生说过,我们有种特别的缘分,那天我还不信。但你看,我们现在竟然在一起散步,确实是种缘分。”
女生步伐很缓,一身干练黑西服,梳着一如既往的高马尾,带着漫不经心的仪态,看着像勘破世俗绝情断爱的精英高管,在用一种随意且游刃有余的态度撩拨人。
走到江边的人行步道,隔离带旁是一片花园,培育移植的花五颜六色,迷离的夜灯下分外好看。
天气冷,江边除了零零散散几个跑步的,没什么人影。江对岸的北滩灯火璀璨,横铺入天际。
陈晗白实在不想顶着寒风沿江散步,可车钥匙在闻丛清手里,他不得不上前,拍了她的胳膊一下,示意她停下,“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没头没尾的示弱,却让闻丛清暗暗松了口气,转头看他,“说吧。”
她一脸“早这样不就结了”的表情,陈晗白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我确实有私心。”
“什么?”
“医生有职业准则和禁忌,尤其我们搞精神心理的,不能和病人保持工作之外的关系。”
倒是没想过这个回答,闻丛清一挑眉,“你想和我发展什么样的关系?”
“朋友什么的。”
“男女之间有真友谊?”
陈晗白被问倒了,语塞了两秒才说,“你不说,我都忘了你是个女生。”
这话说得一点不客气,闻丛清却也听出了点言不由衷的意味,但她没深究,轻呵了一声,“现在想起来也不晚。”她转向水光粼粼的江面,看着影影绰绰的光影,忽然说道,“既然是女生嘛,总有过少女情怀的。”
“其实也挺奇怪的,我记得那个邻居家的哥哥对我很好,记得他爬阳台陪我看星星,也记得他带我逃课……但这么多年,我没主动想过他,好像是觉得,应该不会再见到他了。”
“但我看到那枚戒指,心里就是知道,那是他的东西。”
“那时候突然就涌现了一种念头,想找到他。不瞒你说,这是我这么多年,心里产生的唯一冲动……”
许是夜风寂寥,又掺杂了点刻意拉近距离,撬开对方心防的情绪,闻丛清表露了一部分的真实感情。
然而,抒情的话语良久没得到回应。
她偏过头,却见男人正用一种悚然的目光望着自己。
他一脸震惊,忽然喃喃开口,“你还有这么柔软的情绪呢?还以为你这种雄鹰般的女子,心是钢筋做的呢……”
钢筋做的。
好好的谈话氛围瞬间破灭,闻丛清黑了脸,一个没忍住,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抡起包,朝男人的脑瓜子上挥了过去。
下一秒,一声惨叫响彻夜空,惊起一片鸟鸣。
半小时后——
“嗯,右手肘关节轻微骨裂,要打半个月夹板固定。”
市立医院骨科急诊室内,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医生对刚出炉的几张X光片作出判断后,埋头刷刷写起了病历本。
他的对面,闻丛清一手扶着轮椅,一手指着某人微肿的右脚脚踝,“那他脚呢?没骨折吗?”
坐在轮椅里的某人,正是陈晗白。
“从X片结果看没骨折,敷药休息就行。”医生将开好的单子递给她,“你去缴费吧。”
闻丛清却犹豫了一下,“那他脑子呢?没脑震荡什么的吧?”
医生一听,翻了翻桌上的X光片,后知后觉地抬头问道,“他这伤不是摔的?”
“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
“就是,我可能轻轻地打了他一下,但他自己没站稳,磕台阶上摔了。”
“……”
医生不由地把目光转向轮椅上的人。
自打进急诊以来,这个病人始终捂着脸,一副丢脸丢到姥姥家,不愿见人的模样。
医生不由地询问道,“是摔的吗?”
得到的,是男人一声闷闷的“嗯”
医生犹疑地看看他,又看看闻丛清。这姑娘身材匀称,虽然表情冷了点,但五官眉眼柔和,看着也并非会家暴的长相。
医生说道,“片子看着没什么事,但以后多注意。年轻人嘛,谈恋爱吵架斗嘴很正常,但脾气要控制控制。”
闻丛清懒得解释,拿过单子就转身走了。
缴完费,陈晗白已经在走廊上等着了。
九点多,急诊大厅人不少。来来往往的,不少护士步履匆忙的经过。
他竭力低着头,生怕被认出似的,一手扶在脑门子上,尽量减低存在感。但一只手控制轮椅有些困难,于是闻丛清就看着他,一点点艰难挪动着轮椅,想往角落里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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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我还以为像你这种雄鹰般的女子,心是钢筋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