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清寒欲散,暖阳渐开。

初春的早晨还带着些寒意,闻祈站在庭院中央,一身浅蓝色长袍,身形玉立,神色平淡,透着淡淡的疏离。

庭院中没有其他人,只大门处站着一个少女,她的目光直直落在他的脚边,却没有任何动作。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说话,也没有走近。

就在门那站着,许是在等他离开,又时刻盯着地上的东西,生怕它有丝毫损坏。

闻祈随着她的目光低下头,看着落在脚边的纸鸢上,弯腰捡起,走到明蓁面前,轻身询问她,“这是你的?”

他的声音像一泓清泉,很是好听。

庭院中起了风,她的发带蹭过他的脖颈,有些痒,闻祈微微侧过身,与她拉开了距离。

明蓁在晨光下,显得她五官柔和精致,头上的发带飘扬,和她周身沉静的气质格格不入。

闻祈盯着她的发带看了很久,明蓁检查好纸鸢没有坏,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闻祈听到她说,谢谢。

明蓁拿好纸鸢,才看向眼前的人,他身量很好,有一双很好看眼睛,眉眼间却满是疏离。

明蓁没有多待,谢过他便出了府门,待他看不见她后,她回头看了看门上的牌匾,南溯县暑。

她以前从未见过他。

他也不像这里的任何人,他的眼睛很干净。

明蓁抱着纸鸢进了一墙之隔的府邸,刚踏入府门,迎面便遇到了裴月。

裴月比明蓁大上一岁,生的比她高挑些,带着一个婢女,看着像是要出府。

明蓁脚步顿住,低着头,轻唤道:“姐姐。”

准确说,裴月不是明蓁的姐姐,而是表姐,只裴老夫人一直让明蓁叫她姐姐。

裴月哼了一声便越过她直接离开,似是觉得与她多待一秒都觉得脏,她的衣摆划过明蓁的衣服,明蓁眼中划过一抹冷意,抱着怀里的纸鸢往院子里走。

一路上遇到的下人大多不太恭敬,见着明蓁路过也只是懒懒散散的行了个礼。

回到院子里,明蓁将抱了一路的纸鸢放回箱子里,纸鸢很旧了,但明蓁还是认真将她锁了进去。

她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来,丢在火盆里,直到它彻底燃烧成灰烬,房间里烧着火盆,在温暖的春日格外违和。

贴身侍女秋水走了进来,低着头没看她,“姑娘,花种买回来了。”

明蓁盯着她低着的头,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秋水懂她的意思,迅速退下。

明蓁趴在窗台上,看着院子里花草,清香满溢,还有五颜六色的蝴蝶,看着满园生机,明蓁唇角终于有了笑意。

日头升起,照在窗台上暖洋洋的,明蓁闭上眼睛,不多时,便睡着了。

明蓁再次醒来是已是午后,头枕在窗台上导致脖颈有些酸,她活动了一下肩颈,屋子里的火盆已被撤下,明蓁感到冷意,眉头轻皱。

她站起身来,听见身后有动静,刚转过身,就见裴月坐在她房间里,悠闲地吃着樱桃,眼里满是得意。

她手里的殷桃色泽鲜美,早于市场上的樱桃,一看便知道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她特意端到明蓁的院子里,是什么心思,两人都知道,明蓁总觉得,裴月比她还像个小丑,到处表演,其实无人在意。

明蓁总是想,挺没劲的,她确实没力气陪裴月玩活力气陪裴月玩过家家,偏偏她还总是凑上来,让她心烦。

明蓁坐在凳子上,头脑还没清醒过来。

“你睡得像死猪一样,我来半天了都没醒。”

裴月说完,看着明蓁的反应。

但明蓁只是问她:“姐姐来找我有事吗?”

明蓁说话时总是很平和,性子也淡,仿佛什么事都不能让她动怒,但裴月最讨厌她这种,像个死人一样。

每每与她争吵,她都能轻轻揭过,让裴月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今日是祖母的祭日,你不去跪祠堂吗?”

她说的理所应当,仿佛忘记了她从来都将明蓁排斥在这个家之外。

她塞了一颗樱桃在嘴里,看着明蓁,眼里颇有一种找到错处的得意,见明蓁看着她不说话,裴月不耐,正要说道两句,就听明蓁唤她。

裴月疑惑她要说什么,就见明蓁唇角勾起一抹笑,“外祖母的祭日还有一个多月。”

“表姐你记错了。”

“真是一个不称职的孙女。”

裴月一时愣住,明蓁很少会回复她的话,更别说反驳,可她神色平,语气平缓,让人听不出她的情绪,裴月面上不自在,但也只是哼了一声,看向明蓁,“我不要你提醒。”

话毕,裴月便端着樱桃离开了,走时还踢了两下门。

她离开了,被裴月赶走的秋水走了进来,围着明蓁转了一圈,检查她有没有受伤,面上有些担心,“姑娘,她没有为难你吧。”

看着秋水担心的模样,明蓁摇头,颇有兴致的问道:“秋水,你在担心什么,怎得看着如此害怕。”

秋水猛地下跪,不敢再说话,明蓁懒得看她,挥手让她下去。

只是没想到,她连自己祖母的祭日都记不住。

明蓁想起裴老夫人,心里有一丝莫名的情绪,她虽对自己说不上太好,但也是裴府唯一的正常了。

只是逝者已逝,不能回。

明蓁性子怪异,院里的丫鬟不像其他地方懒散,安静得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明蓁敛起思绪,吩咐秋水准备好明日去书院的东西。

秋水应了一声,便下去了,屋子里又只剩下明蓁一人,空荡荡的房间,总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明蓁没有任何活动的**,躺在床上,便又睡了过去,哪怕刚醒来没多久。

再次醒来,已经日落。

明蓁偏过头看向窗外,天边的云霞很美。

明蓁看了很久。

直到晚霞逝去,黑夜降临。

習日一早,是个晴天。

明蓁带好昨日准备好的东西,上了裴府的马车。

裴月已经在车里了,见到明蓁上来面色不虞,随即吩咐车夫出发。

明蓁没有说话,只是找位置坐下。

裴月用余光暼了她一眼,她今日穿了一身淡黄色裙子,头上绑着同色系的发带,才二八年华便美得让人失色。

她收回目光,翻看自己手中的游记,不再看明蓁。

她这个表妹,她实在讨厌。

马车平稳的行驶了一段路程,街上的声音越来越大,到处都是要喝声。

明蓁不太喜欢坐马车,但是裴府离书院隔了一条街,路程不短,步行会赶不上时间。

对于她来说,能不吃苦,便不吃苦,即使同行的人对她的厌恶毫不掩饰。

可她看着裴月满脸的不乐意,她只觉得兴奋。

她和裴月不一样,裴月在书院读了一年多,而明蓁才一个月。

她也着实没想到,一个月前裴夫人,也提出让她去书院读书,不管他是什么心思,明蓁也没拒绝,能读书自然是好的。

这样想着,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裴暄下了马车,警告她过一会儿再下车。

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她知道,明蓁会照做的,明蓁确实会照做,她不喜欢因为裴月被一群人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像猴子一样被人围观。

明蓁挎着布袋,提着裙子下了马车,往书院走去。

青院是南溯儒生所建造,学生不多,但都是南溯本地人。

明蓁正走着,没注意到前面的人,两人相撞,布袋里的书撒了出来。

明蓁抬头,对方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摔在地上,束着高马尾,许是有些疼,他表情不太好。

“你没长眼吗?”对方抱怨道。

“对不起。”明蓁确实没注意前面有人。

对方认出是明蓁,盯着她看了一会,笑着说道:“罢了,你也不是故意的,你日后走路看着点。”

明蓁没有说话,只是捡着地上的书。

江遇想帮忙,却发现书已经被明蓁捡完了,明蓁抱着布袋进了学室。

明蓁找了一个角落坐下,夫子还没来,学室内开着很大的窗,有微风吹进来,学室很吵,明蓁翻开还有些新的书。

上面做了一些批注,但对于她依旧晦涩。

风轻轻吹在明蓁身上,有些冷,她拢了拢衣衫,但明蓁想到上马车时看到的朝阳,没多在意,会是晴天的,应该会吧。

不一会儿,明蓁察觉到周围安静下来了,一抬头,便看见了闻祈,这个年纪的人对新鲜人物总会带着好奇。

他在人群里很出众,眉目如画,气质很淡,明蓁一眼就认出了他。

明蓁没读过多少书,不知道她怎么形容他,只觉得他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也是最特别的人。

闻祈似是讨厌处在众人之间,也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刚好在明蓁的旁边。

明蓁握笔的手指顿了顿,朝他望去。

闻祈也注意到了她,朝她礼貌点头,明蓁想,他应该是认出了她,虽然他们只见过一面。

明蓁弯了弯唇,继续看手中的书。

夫子进来后,明蓁才知道,他叫闻祈。

除了明蓁之外,他是唯一一个后面进来的学生。

但他和明蓁不一样,他气度好,让人一看就觉得是读过书的。

陈夫子已有六十余岁,为人古板,喜欢挑人回答问题。

而这一个月来都是明蓁,今天也例外。

明蓁自然不会,她没有多好的基础,不会也正常。

在明蓁看来,不会并没有什么罪过,承认自己不行不难,反正她也尽力了,周围又是一如既往的哄笑声,明蓁没有多余的反应。

夫子明明知道她不会还要让她回答,这里面是什么心思她怎么会不懂,找乐子罢了。

看着学室里众人的笑容和放肆的笑声,她觉得很丑陋,为什么会有人喜欢。

他们总是通过嘲笑别人彰显自己的高尚。

明蓁趴在桌上,能感受到若有似无的视线,也许是看闻祈,也是是看草包。

她的手指有节奏的在桌上拍着。

“唉,明蓁。”

前方传来一道男声,有些耳熟,明蓁抬头,见是被她撞倒的那个少年。

她坐直身子,看着对方,心想对方会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她不担心自己被找麻烦,她心里更在意的是会不会牵扯到裴府,讨厌亏欠,讨厌听裴夫人说起“都是因为你”之类。

闻祈坐在她身旁,听到两人动静,一侧头就能看见少年藏不住的脸红,而对面的人神态自若。

明蓁和昨日一样,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生气。

他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明蓁不想应付,简单问道:“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对方有些结结巴巴的说,“我叫江遇,西梧巷的。”

见对方没有提起早上的事,明蓁嗯了一声,对他叫什么在哪儿不感兴趣。

江遇见她不再说话,也找不到待下去的理由,回了座位。

明蓁能感受到裴月看过来的视线,明蓁一抬头,她便急忙收回了目光,转过头便和一群人说笑,完全看不出在家时的无理跋扈。

人还真是奇怪,总是带着面具示人,遮遮掩掩。

春日万物复苏,明蓁坐在窗边总能看见窗外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

她在想,这里的花为什么能开得好,而她的不行。

凭什么她的花活不了。

一天的学业不多,只有一个上午,中午时便下学了。

南溯多雨,待明蓁收拾东西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

她站在房檐下,可以看到院外,裴府的马车已经不见了。

雨很大,时不时会飞溅到明蓁身上,她没有躲开,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任何裙子被地上溅起的雨水弄脏。

明蓁看见来来往往的人冲进雨幕之中。

但她只想等雨停。

闻祈就是这时候出来的,他站在她旁边,看着明蓁就站在房檐下,任由雨水淋在身上,可明明倒退一步便可避雨。

他忍不住皱眉,“你就打算在这儿淋雨?”

闻祈知道,是他多管闲事,他有些厌恶这般失控的自己,别人是死是活和他并没有关系。

明蓁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但闻祈已经转身进了学室,她这才知道他说的是不断溅到她身上的雨滴。

明蓁弯唇,也跟着进了屋内。

只有他们两个人。

闻祈坐在位置上,坐姿端正,静静地看着书,明蓁越过他,回了自己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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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春
连载中溺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