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姿态优雅将菜肴轻轻放置在桌面，将青瓷小盖打开。
“请用，”看不出原材料的菜品被摆成只造型奇异的鸟，在杯中呈展翅欲飞状，“百鸟朝凤。”
语气平淡，教人挑不出毛病，只是身上时不时飘出一丝两丝魔气，若非江凌月本就五感敏锐，根本无法发现。
但问题是她语气太僵硬了，浑身透露着奇怪的非人感。
江凌月眯了眯眼，直接一把抓住侍女的小臂把她拉至自己面前。
双目相对，一人惊恐一人冷静。
侍女：“！”
如同熟睡中的人被唤醒一般，先前那般非人感瞬间从她身上褪去。
江凌月：“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侍女瞳孔紧缩两分，浑身肌肉因江凌月突如其来的动作而绷紧，“不……知道。”
“这雅阁一般不接客的，”她面带犹豫，唯唯诺诺，“所以您是我们店的贵客。”
“……”江凌月审视着面前的女子，缓缓松开她的手，古井无波的声音中充斥着上位者的威严：“你堕魔了？”
侍女的表情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否认：“怎么可能，我没有。”
江凌月没有应答，目光如刀紧紧盯着侍女的双眼，那里没有任何对于血肉的渴望，只有被点出“堕魔”的恐慌。
顾长生发出一声轻笑，打趣道：“阿月，何必这么逼她，没有魔核能叫魔吗？”
江凌月转头瞥了眼顾长生，就在这一个空档，那女子转身就跑，三两下跑出了这雅间。
木门撞击门楣的声音回荡在房间中，与窗外喧嚣的人声纠缠在一起，抚平她心底的烦躁。
“所以，”顾长生的目光意味深长，“如果她身上没有魔核，只有隐隐约约外溢的魔气，阿月你又是怎么判断她堕魔深浅的呢？”
世人皆知仙盟江凌月之所以能成为司主，是因为她有看破魔核藏匿的本领，并且她将这能力传授给他人，算是开宗立派第一人。
但学会此招的人也不能看出未形成魔核之人堕魔的深浅，除非破解月华留下的咒言，不然无人可行。
但刚才江凌月所问的话打破了所有常识，顾长生如此询问合情合理。
只不过以他的身份问出这话基本上是明示，落在江凌月耳中就是这么一句话：
你是不是能看到血条，你是不是有特殊功能？
异样的紧张感从心底升起，白日那灵魂近乎被抽离的痛苦再次浮现，她垂下眼眸，从容拿起玉箸夹起那飞鸟的头，啪嗒一下别断。
不能明说，那种监视一切的诡异力量肯定还是有漏洞，就比如28天后魔涧撕裂，表面一切合理，顾长生也未明示，但她心底知晓这就是魔涧撕裂的时间。
“……我以前就明确说过，”她声音平稳，“快要堕魔的人身体肌肉走向都和常人不同，我自然能分辨，你做不到那是你的事。”
她抬眼看向顾长生，目光凿凿，却只是看到一抹微笑。
所以他……真的理解她刚刚的说法吗？
但抛开所有不谈，刚刚那侍女没有任何区别，这也是最让她疑惑的地方。
整个宣州城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和，顾长生却说这些都是假象，那种无力的失控感再次传来，她皱了皱眉头。
算了，不管什么陷阱，只要能完成任务，她都义无反顾。
顾长生的声音带着隐隐的笑意：“这样啊，我还认为阿月有些别人没有的能力，能够看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江凌月用筷尖夹起那断掉的鸟头，送进嘴里，意外的好吃，漫不经心应付：“你就当有吧。”
风声依旧，四周的灵烛飘忽不定地跳动，并未发生百日的事。
江凌月心跳开始加速，她抬头看向顾长生那张笑得十分嚣张的脸——
他真的知道“系统”的存在，他听懂她说的话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一般炸在她的脑海中，她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筷子，指节因大力而泛白，所以她的穿越是不是因此有关？
如果是这个世界的土著，哪怕是顾长生上一世贵为苍梧神君，都不可能知道只有现代才有的“系统”一词是什么意思。
无数问题扑朔而来，脑海中的种种开始浮现，纷杂的真相如同破碎的拼图，让她不知究竟如何下手，但一个隐隐的念头在脑海中开始形成。
刚想开口询问就听着顾长生提醒，语气温和：
“那筷子是冰山暖玉，断了可能会割伤手。”
一句提醒，也只是一句提醒，好似看穿她所有的慌张。
江凌月立刻卸力，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别开目光看向盘中被她分尸的百鸟朝凤。
还是不够成熟，不够坚定，自己怎么能因为这种事而慌乱至此？
毕竟她早就打定主意完成任务了不是吗，保护顾长生并且拯救这个世界，自己究竟为何穿越并不重要，而任务的答案绝对不会是“封印魔涧”这种简单的解法。
她应该更加关注顾长生所努力抹平信息差的“奇怪”行为才对。
门外的敲门声接二连三响起，侍女纷纷进入，先前那侍女已然不在队列之中，江凌月一扫而过。
45,50,36,58。
拢共不过四人，但无一血条超过60的，最高才堪堪58，这在她过往的统计中无不是已经非人的存在。
而现在这些在她认知中被称为“半魔”的存在，却状态良好，没有任何人产生魔核，举止行为同正常修仙者无异。
江凌月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没有系统功能，估计毫无判断他们状态的可能。
“桃花香扇，蝶戏游龙，金盏珊瑚。”侍女报着菜名，低垂着眉眼，“还有遇仙楼招牌‘金风玉露’，请问需要现在上主食吗？”
语气没有任何起伏，纯粹的公事公办，行为举止挑不出问题，只是身上那魔气的甜腻味更清晰了。
满桌琳琅，江凌月不得不承认自从她穿越，她从未如此在人间行走过，更是早早习惯了辟谷，所以这些菜光听名字她根本不知道这些究竟是什么，只知道三菜一汤。
然而菜上完了，侍女却未离去，就这么垂目站在二人身边，灵烛的光打在她们身上，在桌上投下片片阴影，原本优雅的氛围在此刻平添分静谧。
但顾长生却好似没有看到她们这奇怪的举动，笑着对江凌月说：“尝尝，你应该都会喜欢的。”
江凌月的目光从满桌珍馐缓缓扫视而过，最终落在顾长生那充满温柔笑意的眸子上。
他毫不遮掩自己对她的爱意，双眼之中只有炽热和想要分享美食的喜悦，而更重要的是这目光并非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
只是落在她的身上。
但她没有动筷，她想要更多的信息。
“顾长生，”她的声音在这不大不小的房间中显得格外清晰，“今晚真的是一次约会吗？”
顾长生的笑容更盛了，“我们还可以约会很多次。”
“但我吃不下。”
“因为她们？”
他目光灼灼，近乎施舍般地看了眼一旁的侍女，那目光不似看活人，“确实，我也有些倒胃口，但这好像是宣州城的特色，我也是第一次见。”
江凌月眯着眼看向一旁的四人，心底琢磨着顾长生的用词。
“特色”，“第一次见”能说明很多，就比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是这样。
但他无所谓的态度也说明了一件事——某些固定的节点不会被改变，比如28天后魔涧的撕裂。
而在固定节点之外所出现的异象，他不在乎。
江凌月对着顾长生笑了一下，说：“既然是特色，那就好好体验吧。”
此话一出，身边那四人身上的僵硬感更重了。
下一秒，她浑身气息一凛，目光如刀直接看向窗外飞鹤居的方向，心底一顿。
她先前设在房间中的禁制被动了，一共三人，两名金丹和一名元婴期。
“有人，”江凌月压低声音，带着隐约的冷硬，“我的房间进人了。”
“赤霄宗的，”顾长生也面色不佳，“呵，真是找死。”
话音刚落，就听着旁边的侍女张口说话，声音毫无感情，让江凌月立刻想到了现代的AI，如同机器人被幕后之人操控着。
“江凌月，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四名侍女异口同声，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我是赤霄宗宗主石怀林，我告诉你们真相，你们从宣州城离去。”
江凌月眯着眼看向四人，神识缠绕在他们身上，与此同时她向顾长生使了个眼色。
顾长生心领神会，立刻念起追踪魔气的咒言，灵力编成丝线在空中盘旋，随即开始缓慢向着夜空爬去。
窗外的喧嚣在此刻安静许多，不知何时，云层将银白色的月亮遮掩，此时此刻整个房间中的空气都越发甜腻黏稠。
“……石怀林，”江凌月一字一字念出他的名字，放慢语速，“若我说不呢？”
但她没有等到答案。
侍女没了声音，好似先前所有话语都是假象，甚至于攀爬的咒言都停滞于空中，紧接着向着另一边转去。
“不对劲，”顾长生声音冷峻，“咒言指向改变方向，他们背后换人了！”
江凌月回想起先前那侍女清醒的前兆，立刻伸手直接拉来其中一名侍女。
侍女：“！”
如同关机键被重新点开，江凌月心想猜对了，活人的触碰果然能够打断这种奇怪的控制，伸手就要去碰其余三人，却被顾长生伸手拦住。
咒言还在寻觅背后之人，少一个人就少一分线索，江凌月了然，专心质询唯一清醒之人。
此时此刻，那侍女的血条不再下降，非人感褪去，眼神中写满了疑惑：“客官？”
江凌月眼神一眯：“……清醒了？”
灵压铺天盖地压了上去，不容抗拒，不容置疑。
只有筑基修为的侍女在元婴修士的气息下毫无还手之力，面色苍白，声音颤抖：“什，什么清醒……”
“所以为什么你身上都是魔气，石怀林又是——”
唰——
话音未落，就看着一旁的三人运起掌力，直直袭向这侍女后心，摆明了要灭口，顾长生连忙一击接下，而也就是这一瞬间，找寻魔气源头的咒言消失，三人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昏倒在地。
江凌月和顾长生对视一眼，究竟是因为这种控制方式不成熟，亦或是其他原因？
而唯一清醒的侍女吓得抖成糠筛，疯狂挣扎：“你们疯了吗？我还想活，让我走——让我走啊——”
江凌月眼神一眯，手腕一翻匕首闪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言不发直接捅入她小臂，血液瞬间溢出。
顾长生诧异地挑眉，内心感叹真是刁钻的角度，用最小的伤口带来最大的疼痛。
她真的是狠得让人心生害怕。
“啊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响起，江凌月扫过侍女的头顶，血条在缓慢下降。
但……太缓慢了，这个伤口所导致的血条下降不该是这个速度。
“你……你放开我！”侍女眼泪扑朔，因为剧痛跌坐在地，惊恐地看向江凌月，“你是谁，你为什么……你……”
江凌月猛然抽出匕首，带出一串血珠，血气混杂着甜腻的魔气充斥着房间。
“石怀林在哪？”江凌月站起身，松开她的小臂，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没什么耐心。”
这些问题必定和赤霄宗脱不开关系，擒贼先擒王，这种送上门的炮灰毫无意义。
“宗主？”那侍女疯狂后退，却被灵压彻底钳制死，瞳孔中写满了绝望，“你找宗主干什么……？”
匕首在江凌月掌心旋转，那侍女还没反应过来就觉着肩头一凉，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里的血液混杂着魔气在血管中奔流，从伤口向外哗哗流出。
江凌月语气冰冷：“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我……我……”她大口喘着粗气，剧痛和恐慌让她的思维支离破碎，“为什么问石宗主，石宗主……”
“杨副宗主不知道石宗主位置……所以，又是杨承影是吧，又是他！”
她满脸通红，语气中带着疯狂，“疯了吗！回去告诉你主子，这样宣州城迟早完蛋，你杀了我吧，我是不会说的！”
江凌月双眼一眯。
果不其然，石怀林和杨承影并非一条绳上的蚂蚱，仙盟的消息也并非全部一坨烂泥。
她蹲下身，用冰冷的匕首拍了拍面前侍女惨白的脸颊。
“也算回答对一次，”江凌月声音带着游刃有余的怜悯，却让听者心惊肉跳，“既然如此，那就好好聊一聊吧。”
“我们不是杨承影的人，但你的回答决定了我们是否要留你这位宗主一命，毕竟他的命和你的命。
“都，不，值，钱。”
与此同时，顾长生向前迈进一步，露出个嚣张至极的笑容，合体期修士的灵压蓬勃而出，如同索命的厉鬼死死缠在可怜的侍女身上，掐住她的咽喉，让她的每一根骨头都发出牙酸的声音。
“你还有最后三十秒的时间。”
侍女的瞳孔剧烈颤抖，大口喘着气，濒死的恐惧控制着她的咽喉，她声线颤抖：
“我……我说！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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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