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从前,我可是真的

期末考结束,学校组织高一、高二去研学旅行,林辜月请了假,飞来美国上人文社科项目的夏校。这周早些时间,郑克久违地联络她,说出版社内部开大会,讨论下半年的整体规划。再得到他的新消息,已经过了两天,正是林辜月所在当地的时间凌晨十二点整。

波士顿乡村的天空繁星密布,她的银行卡收到了最后一笔稿费。

《童话森林》停刊了。

很突然,订满全年期刊的叶限、盛放他们都没有提前收到退费通知。但这并不出乎人意料,大约在两年前,《童话森林》由于销量问题,从一月双刊改为一月一刊,不只是它,同时期的所有纸媒都在互联网新媒体的冲击下式微。

林辜月并不大清楚自己的作品是否受欢迎,她只是会每个月去挑个时间,去编辑部拆读者来信。吴栖老师曾在采访里说她的信件多到买了套专门用于存放的房子,而林辜月收到的信件连一个书桌抽屉都放不满。

后来,她的编辑小婷老师,也就是郑克的领导,告诉她,这年头没几个人会拿纸笔写信,小孩们在语文课上学书信格式,最上方一栏,填写的早就不是邮编而是电子邮箱了。

小婷老师忙太多事情,负责好几个作者和专栏,一直懒得整理电子邮箱里的信件,所以林辜月一直不知道。直到刚刚,小婷老师忽然发来一个压缩包,是这十个月小说连载以来,寄给作者辜月的电子邮件。

林辜月打开电脑,一封封地读。

住家的院子里的大狗睡了又醒,狂吠声作鼓点,领居家的电吉他音响满整条路。

她迟迟地感受读者的感受,也迟迟地感受到,曾经新鲜的生活变成老旧的传统,传统又将沉入记忆。而记忆一旦没人纪念,也就没有了意义。

林辜月看着端正的电脑系统字体,觉得它们在下一刻就会四散飞走,就像它们从未被写下来过。

中途,手机响了一下。

一中假期研学的纪律管理堪比军训,但时洇不知道怎么搞来了手机,也可能是压根儿没上交。她给林辜月发来一张新闻截图,是她们小时候常看的少儿频道主持人离世。

时洇说:“这个人没有成仙吗?应该我死了他都不会死才对啊。”

今天两个消息的冲击令林辜月长久地愣住,脑袋不免有些发晕,像坐在小船上,摇啊摆啊,不知何时要下沉——林辜月后来也没有再学游泳,所以她还是怕水的,游泳就像大部分事情一样,那么搁置了。

就是一直在失去的,等到全部都失去了,时代于你就变成了全新时代,你于时代就变成了灰与土。不到十八岁就去讲这句话太强说愁,既多余又矫情,但林辜月总喜欢在心里为将来的自己预备一些话,就像为真正到来的那刻所做的预演。

毕竟,越不会游泳的人,越是要提前套上游泳圈。她选择绝不裸露。思前想后是一种消耗,但也是一种保护。

而这两个消息,林辜月可以尽快从中抽身,也正是因为她曾经做足了预演。她静了静,分别给郑克、时洇和小婷老师分别回复了一句得当的话。

很快,郑克先打来电话。

“这个决定太临时了,几个老编辑不同意,闹辞职也要保住杂志,争了几天还是结果。我本来以为有回旋之处,所以抱歉,辜月,没有提前说。”

“也不算临时啦,可以猜到。管理层其实早就想好了吧?只是落实下来费了点时间。对我来说,早知道还是晚知道都没有差别。而且,也不是没有好处,小婷老师终于愿意去整理电子邮箱了。她开完会一定忙疯了吧?”

“反正她骂了很多脏话。”

郑克说了很多关于出版社开会内容,他倒是有特权的关系户,不管不顾地都透露给林辜月。归根结底也是谈论怎么应对越来越萧条实体书和杂志市场,以及友商的竞争。接着他又问:“小婷老师大约过几天又会来问你,可否转型去写别的题材的作品,你打算怎么回答?”

林辜月大笑了好久。

“你是说,让我写校园青春自传体散文,把我的照片挂在网上,添油加醋地打造成‘天才文艺美少女’那件事?”

“……是,我也觉得很离谱,其实小婷老师也一直说这个提议太恶心人了。不过,隔壁出版社正是这么做的,书和杂志都卖得可好了,同样都是做青少儿市场的,我们出版社的人眼红很久了,造星的收益比造书的收益大太多了。”

林辜月想了一会儿,说:“老实讲,如果可以让《童话森林》继续下去,我可能真的愿意尝试。可是《童话森林》没有了,我没有再这么做的理由。还有,哥哥,你知道我有个妹妹叫作梁好吧?她总说我是她的动力和方向,虽然我不敢赞同这件事,但既然已经是了,不管怎样,我都要在她眼中保持最基本的纯粹性。我一直忍不住地把梁好当成另一个我自己,所以,我想给另一个自己造一个可以继续幻想的梦。”

郑克说:“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会想办法帮你回绝。”

林辜月默默,问:“哥哥,我这么想,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吗?”

“对出版社来说不正确,但对你来说十分正确。”

“那么就是正确的,对吗?”

郑克没有正面回答。他们又简单地聊了一下出版社内部的事情,最后郑克承诺她的书一定会出版,作为《童话森林》的停刊纪念和出版社的周年献礼之一,会邀请吴栖写一篇前言,盛赞林辜月是最好的徒弟和接班人。

“但是我并没有在私下和吴栖老师接触过……”

“这个噱头不可能再拒绝了。辜月,写书也是在做买卖,不比其它行业清高洁净,你尊重梦想的纯粹性,也得尊重商业的纯粹性。你不要总是去揣测一件事背后的意图,也可以单纯观看这件事的发生。”

“哥哥,你太像大人了。”

“我就是大人。这也是你将要面对的现实,我并不想在你面前装模作样。你就把这些当作西装领带,所有的噱头都是为了让一个人的信用可视化,从无形到有形。说实话,读四年本科的作用也不过如此,一再虚构,一再魔术。”

林辜月想起宋等等当年劝她转学去市一小的那番话,也是一副正义的强调翻译现实;一切都是为了还是孩子的她好,所以才摆出架子。

而同样的,她太年轻,什么都没经历,实在无法在他们面前拿出成熟的逻辑进行辩解。联想到她精心写就的申请文书,甚至可以说,她已经和他们完完全全站在一起了。

确实,西装领带是体面的缎带,但也是趁手的绳索,任何比你得高的人都可以很顺便地把你吊死在天花板。她心底这么悲观地想,却没办法这么说,忽然笑:“哥哥,我还是觉得你和等等姐姐最天生一对了。”

而林辜月自己,也没有太辜负他们的经验之谈。

今天住家停电了,房间本来就没有空调,这下连电扇也不运作热气将木床烘出一种奇怪的朽味。

耳机循环了一夜万物股长的《YELL》,天亮了,领居家的派对终于消停。

林辜月穿着轻薄的睡裙,擦了一下脖子上的汗珠,在电脑关机前,读完最后一篇读者来信。

接下来只能休息两个小时了,她很平静地闭上眼,一抹刚出生的烈光直直打穿百叶窗,滚热地落在她脸上。

她被晒得心慌,翻了个身,从微眯着的眼缝里看到一只黑色的小飞虫在撞墙。

林辜月在心里大骂道:“到底是谁喜欢歌颂夏天。夏天一点都不好。”

下午放学回来,林辜月昏昏欲睡,本想和住家妈妈说今晚她可以省略掉晚餐,但住家妈妈说,一会儿要来个记者采访她和Elsa。

住家父母一共有四个小孩,三女一男。大姐和二姐都在读大学,老三是男孩,十二年级读了一半便辍学,现在不晓得在哪里混日子。Elsa是其中年纪最小的孩子,先天性双腿肌肉萎缩,但和她的姐姐们一样成绩优异,甚至更胜一筹,年纪和林辜月一样大。

Elsa同时也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拥有黑头发与深棕瞳孔的孩子。

林辜月来这个家庭的第一天,住家妈妈对她说:“Elsa学过中文,你可以和她说多聊聊天,她平时一直没有练习中文的机会。”

不过,林辜月并没有和这个女孩说过话。

起初,她以为是俩人的日程交错,没有机会碰上。后来有一天,她帮住家妈妈除草时,Elsa坐着轮椅准备出来晒太阳,看到她后转身就走。那刻起,林辜月开始猜测,或许Elsa并不太喜欢她。这个想法在后面几次碰面得到了证实。

但这合情合理,因为林辜月来自那个抛弃了Elsa的地方。

林辜月心觉奇怪,但她连用母语拒绝人都不算太熟练,更何况英文。

她点头,吃着住家妈妈端过来的黄瓜切条,蘸完了半盒鹰嘴豆泥,勉强靠咀嚼来撑起精神。

笔录记者和摄影师姗姗来迟,Elsa却神奇地消失。

记者也是华人面孔,一边和住家妈妈说没关系可以等,另一边绽出专业且大方的笑容,和林辜月用蹩脚的中文闲聊起来,大约是为正式采访做准备。

林辜月才知道原来Elsa在网上很有名。

住家父母为她开了一个记录生活的视频频道。所有封面都是Elsa的笑容,像一张张精心摆放的照片,每个嘴角都有着一模一样的弧度。

记者随便点了一期播放量高的视频,屏幕里的Elsa,拿着一盒麦片倒在牛奶里。阳光照下来,牛奶被照得更白亮,深褐色的字母麦圈浮浮沉沉,Elsa埋头拨勺,吃得很香。

林辜月心想自己果真太讨她厌了,来了这么多天,竟然也没见过她的好脸色。

记者笑说:“这个麦片也是广告赞助吧。”

林辜月闻声,瞥向厨房,橱柜敞开,从上到下,满满当当的麦片盒子排列在一起,异常齐整。兴许困意作祟,林辜月打了个哈欠,瞬间汗毛倒竖。

Elsa一直没如约出现,住家父母开始着急,愤怒地出门找她。

摄影师不耐烦地叹口气,说出门抽根烟。

两声门响后,记者收起她的职业笑容,和林辜月一起呆盯着茶几上的橘色小灯。

“我大学学的不是新闻,而是商科,市场学。”记者在静默与尴尬中开口。

“哇,真了不起。”

林辜月递上客套的赞语。

“你知道,人类其实是很热爱以‘投资’心理看待生活的。父母对孩子也不外如是,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记者顿了顿,看向她,“但你现在不必懂太多,未来,你能见到比这些更夸张和虚假的事情,像我一样,从一个赝品般的世界,走到了另一个赝品般的世界。”

窗户被敲了敲,她们一同望过去,摄影师摊着手,耸耸肩。

记者点了下头:“看来我们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出于礼貌,林辜月同她一起站起身,送她离开。

记者的手刚搭上门把,突然转头问道:“孩子,你现在几岁?”

“今年十二月就十八岁了。”

“我该祝福你快点长大还是慢点长大呢?不知道了,那就祝你好好长大吧。”

说罢,她又装上那副热情的笑,递给林辜月一张名片,走出门。

门又一次关上了,这是林辜月今天所听到的第三声门响。她回过头,坐下来,又看向厨房的麦片盒们,浑身一抖,手指发凉,捻起一条黄瓜,慢慢地啃着。

她重新注视那盏小灯,发现灯芯闪着电光,在那附近一小圈,有许多小飞虫的尸体。

Elsa被抓回来,锁在了楼顶的房间里禁止外出,住家妈妈对林辜月说:“抱歉,Luna,让你看到了这一幕。但我们有我们教育孩子的方式。”

“我理解。”

林辜月只有不到半周就要回国了。

过几天,他们在门口给她送行,林辜月顿住脚步,看向房顶属于Elsa的那间小窗,目光再落下来,住家父母笑意斐然。他们大张手臂,拥向她。

她坐上车,打开初中没有开始读就被妈妈撕得粉碎的《倾城之恋》。她在市区一个小小图书摊买到了二手中文版,上面还莫名印着好几个洛杉矶的地标邮戳,墨迹深深浅浅的重叠,有种冥冥注定的感觉,该遇到的书最终都会遇到。

林辜月比同龄女生都晚读张爱玲,相见恨晚,心想如果她也在初中二年级读,一定也和所有中学女生一样,钟情地将张爱玲当作图腾。但她快十八岁了,她现在难以再把任何作家、任何人当精神领袖。

一行字看了好久,司机开错路,再度路过住家的房子。

比起期待,人与人之间的义务少得可怜。林辜月是幸运儿,有众多愿意为之赴汤蹈火的朋友和家人,但她一直都知道,在这世上的大多数时候,人们关系再深,交际再密切,都谈不上是爱,更算是礼貌地记着彼此的好。所有人在这肤浅的尊重里,各行善道。发光的部分其实只是对人性的理解。

住家父母给了她饭吃,教她体验了美式乡村生活,那她就该识相,离他们的秘密远一点。她是短途旅行的异客,什么也做不了,也该清楚地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她和司机说有东西忘拿,飞奔下车,一边跑一边撕下扉页,匆匆写上几行字,把记者的名片夹在其中,揉成一大团。

好在,并不需要林辜月丢石头把Elsa的窗子打碎。她走后,Elsa被放出来,正在草坪上望着天空。林辜月站得远远的,把纸团扔在她的裙子上。

Elsa打开,看了几秒,然后握拳,用中文说:“谢谢你。”

林辜月笑了笑,听见门将要开,拔腿跑回车上。

波士顿的阳光短暂,夏校的记忆短促到宛如一瞥。

林辜月靠着车窗喘气。

那张本属于《倾城之恋》的扉页上,被她写上了“祝你好好长大”。

回到云江的第一个晚上,林辜月磨磨蹭蹭地洗完澡,行李整理到一半,趴在箱子上发呆,握着手机在想要不要给叶限发个短信,思来想去,接到了宣阳的电话。

他说,他散步散到她家楼下。

“喔,你等着。”

林辜月挂断电话,探头看了眼妈妈的房间,确认她已经睡熟,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宣阳见到她,表情别扭,略带怒意道:“我没喊你下来!。”

“你就当作是我非要下来呗,我有东西要给你,这里太闷了,我们走走吧。”

“那我一会儿送你回家。”

“离谁家近就谁先被送回家。”

他们不由自主地顺着风大的地方,往跨江大桥的方向走。

林辜月没有立刻把伴手礼给他,他们先聊了一会儿各自在暑校、在研学的事情。宣阳说,别的都挺好,就是盛放期末没考好,压力太大,有点疯了。在乡下也喝着咖啡,背书写题,吃饭的时候也得手上抓点卷子才放心,结果就是晚上睡不着觉,坐在田里哭到满身都是草和泥巴。

“你看到了吗?”

“我和时洇陪她坐到天亮,昼夜温差太大,害得我们第二天都发高烧,躺在宿舍里没参加任何活动。不过,盛放总算能好好睡上一觉了,时洇盯着她,没让她写任何题。”

林辜月沉默地听,慢慢地嘴角有起伏。

宣阳问:“你笑什么?”

“她愿意在大家面前哭了,这是好事。”

“何止是哭,她不都早早愿意在所有人面前发疯了吗?”

“喔,是的,差点忘了。”

他们走上跨江大桥,靠在白石做的护栏上,偶有车辆“哗啦”一声飞驰。

夜幕下的江水深不见底,仿佛还能够一沉再沉,将路灯的光亮吞噬得一干二净。宣阳的目光朝下,眼中也映出一片漆黑。

他说:“林辜月,我竟然也可以安慰某个哭泣的人,这多不可思议。”

“这哪有什么奇怪的。”

这时,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浅青的石头放在他的手心。

宣阳举起来对着光瞧,问:“你在哪儿捡的?”

林辜月叉腰,很骄傲道:“什么呀,是我买的!那个老板说是生日幸运石,所以店里有366块石头。他还给每个日子出生的人都写了一个关键词,你的生日关键词是Courage,勇气。”

“石头缝里还有金丝,也是,路边应该没有这么好看的石头。”

宣阳端详得特别认真。

林辜月笑说:“但那是老板自己用笔画的,其实这石头还真是他捡的,他特别坦白。不过,我也天天在路上走,都没见到这么好看的石头,所以说呢,捡石头也是一项功夫。”

“……你这种人就是被骗了也会帮别人写营销广告词。”

“才不是,与其说想送你石头,倒不如说想把那个关键词送给你。石头店的老板是胡编的,那我对你要说的可是真的。”

“是吗?”

“当然了。”

“如果能在你们眼里是勇敢的,那我也很快乐。但其实,我真的很胆小,我害怕太多事情了。今天下午,我爸店里来了个六七十岁样子的老头。我一眼就知道那是那人的父亲,他们长得太像了。他不知道从哪知道我的期末考成绩,他说,如果没有发生那种事情,我就不会考得这么好。他说,这是老天安排给我的磨砺,是一种福气,这个世界不存在可恨的人,只存在命运的考验。他让我应该要去感谢这一切的发生。”

宣阳的声音逐渐发起抖。

“我想反驳,我初中最会念的科目就是化学,可是我现在连理科都没有办法好好读下去。我想说,这不是考验,这件事差点打断了我的人生。可是当时,我一点力气都没有。我站在店门口,只顾着祈祷,要是林辜月和时洇要是能够再替我出口气就好了。除此之外,我的生活也只剩下假装我的时光从没有空白过、午夜梦回的惊醒和后悔走进那间教室。我真的太胆小了。”

林辜月慢慢把掌心放在他肩上。

“宣阳,你知道牛津词典里,是如何解释勇气这个词的吗?”

他摇摇头。

“勇气的释义之一是,一个人去做了令自己感到害怕的事情。所以嘛,本来就是要胆小的人才会被称作有勇气。你在我们眼里是勇敢的,客观之下,词义之中,也是勇敢的。并且,你还会让更多人变得同样勇敢。宣阳,你一直没有说,你想读什么专业来着?”

“法律。”

“为什么?”

“我幸运地可以在那之后,睡很多个好觉,但却有些人要么长眠,要么不眠。安慰还不够,远远地不够。林辜月,我一定要去学法律。”

车辆的斜影把他们的影子踩碎融进黑暗里,又在顷刻间恢复原样。这仿佛就见到了世界上最完整的死亡与复活。

“林辜月,原来我很勇敢。”

对岸的公益广告大屏频闪,无数个学生穿校服的背影奔跑进校园,标题写“青春像烈阳一般灿烂,照亮梦想的每一步”。

林辜月张了张嘴。

金碧辉煌的大字直直射入江面,水波泛起琳琅的光芒,一刹那,就连站在桥上的他们,也通体明亮,犹如身临极昼。

只要时光的列车向前行驶,一切都能变好。

他们不会永远相信这一点,但十七岁的他们相信。

宣阳送林辜月回去,到小区门口,问:“刚刚在桥上,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的?”

林辜月看着那广告字样,想说的是,“烂”字似乎是为数不多简体比繁体有意思的字,看起来像砸到地上、蜡烛滚到一边的生日蛋糕,荒谬滑稽,无所谓意蕴。

但她没有马上说,则是因为,她忽然发现,“灿烂”与“破烂”竟然共用同一个“烂”字,有一种类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美感。生与熟,溺与旱,世界与我,互文亦是互吻。

中文太美了,世界太美了,我们太美了。

她笑眼弯弯:“宣阳,我也一定要去读文学。”

那晚,林辜月还给郑克发送了一条消息。

“如果人们愿意用善意保全什么,那也应该有正义去打碎什么,否则这个世界只会是一个滑手的圆,谁也握不住它。我在当善良的成年人之前,要先当正义的小孩。我再也不要跳过这个步骤,去思考对他人来说正确、利于买卖的大道理;我不要一边写童话,一边不相信爱丽丝、圣诞老人和圣少女;我不要因为觉得现实糟糕,就去虚构文字;我不要因为眼前的叶子是黑的,就故意在书里写大片的绿色;我不要用幻想逃避。我要开辟和创造;我要在所有人读到我的字之前,自己先真切地看见,这世界正是如此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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