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于是我们学算数

盛放跑得很辛苦。

向秋澄总一惊一乍,哇啦啦地乱叫,吸引了一堆NPC。脚步声涨满所有细胞,太阳穴突突地跳,身下像拖着两袋稀泥。体测都没这么累过。

最后连向秋澄自己都跑不动,干脆停下来,闲庭信步,由着NPC张牙舞爪,一搭一搭地说着话。

盛放跟在后头,五官浸入黑暗里,仿佛被水泡发了,浮肿又模糊。她认真地听她说话,努力仰起笑脸,冷气一层层地吸走汗意,连牙齿上那一点点湿润也趁开口的功夫风干,齿间瑟瑟发抖,齿面发紧。喉咙中的气声几番婉转,只能发出枯燥的笑声。

向秋澄变成在自言自语,渐渐,也安静下来了。

只剩下墙里的管道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响,就像形态狭扁的动物逃出生天,却把饥肠辘辘的胃袋留了下来,藏匿其中,神智迷离地保留本能蠕动着。

向秋澄捡到一个手电筒,熟练地推开关,转过身,昏黄的光从尖尖的下巴处渗开,在脸颊上无限拉长,直至身后的走廊。眼尾本就上翘,在光影作用下更加跋扈。

她故作森森地笑:“盛放……”

盛放的T恤衫仿佛结了霜,发尾尖处还是潮湿的,时不时刺向皮肤,凉凉的,总还以为是哪里的水滴掉下来了。

她依旧张着发干的嘴,默默地打死了胳膊上的一只蚊子。

打迟了,蚊子死前已然饱餐一顿,盛放的小臂上很快地起了一个大包。细屑和灰尘挠进指甲缝里,皮肤抓破了,还是痒得难耐。

“你们看见高宇溪了吗?”

“谁啊——”

向秋澄吓得浑身一抖,又大叫一声,手电筒滚到地上。

一只手捡了起来。

黏腻的黑暗中出现一张惨白但灿烂的笑脸,唇边阴影上下扇动,悠悠道:“是我啊……向秋澄……盛放……”

向秋澄鼻子一哼:“时洇啊,有病,高宇溪呢?你们不是一队的吗?”

时洇把手电筒塞回去,耸耸肩:“找不到了。”

她们对话的自然程度像一口肉一口菜地吃饭,不假思索,没有停顿。盛放松了口气,看着时洇的身影,就像在看课练最后几页的正确答案。口腔里的温度逐渐温暖,一股懊恼和不甘从喉咙里沸腾出来。

突然之间,天旋地转,向秋澄没预兆地蹲下,时洇没反应过来,整个人折倒扑上去,小腿无意一伸,绊住了盛放,仨人一并跌倒。

那瞬间,时洇柔软的胳膊贴在盛放的抓破的蚊子包上,泛起微弱的、毛质般的疼痛。

对岸省地震,传过来余波不算大,竟然把这家店的设备全震停休克了。

向秋澄叉着腰据理力争,高宇溪抱着手臂,附言点头。俩人一个冲锋一个辅助,磨破嘴皮,总算店长同意全额退款转账。

向秋澄满意地确认收款,随便抓起几张店长陪笑脸递过来的打折券,捏成扇形,呼起面风,朝门口摇摇走来,给等待的每个人都发了一张。

任朝暮道:“这么脆弱的设备还好意思叫人再来消费。”

“要你消费了吗,你也可以拿去擦……”

“滚吧你。”

向秋澄无辜道:“我说擦嘴。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大家都笑。宣阳看看手表,说去上补习班。任朝暮吃了瘪也不稀罕多留,视线转了一圈,落在某个点,就像他第一次出现时那样,也说:“我也先走了。”

没人应他。

过了几秒,向秋澄憋着笑撞撞时洇,时洇才回神一般地道:“喔,好啊。”

“你……”

“什么?”

任朝暮拧着眉毛,略烦躁道:“我说我要走了。”

“喔,我知道啊。”

“行吧。”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盛放看见时洇的眼眶里浮起一滴眼泪。天色沉沉,细雨如菌丝,在空中结成了浅灰色的雾。和那么大片的降水比起来,十几岁少女的一颗没有落下的眼泪兴许不值得一提。盛放故意扭开了头。

她不小心地和林辜月对视。

林辜月不知为何,脸通红,分明还在屋檐下,却仿佛纤弱的雨已经覆在裸露的皮肤上,从内而外地流了场汗。发根潮湿,半圈起起淋漓又清澈的五官。她的嘴角连带着薄薄的鼻翼动了动,显露出无害的微笑。

盛放无端地想,如果那滴眼泪是在林辜月的眼睛里,那么她是宁可背对倾盆的天意,也要想方设法伸手去擦的。

人与人,朋友与朋友,那之间犹如拿破仑夹层般分寸难测的关系,只要有一点点不合意,就会从端正的甜品溃成糊状。

至于时洇和林辜月有哪些微妙的不一样,盛放顶多只会在人群散开以后,才偶尔愿意多想一会儿,绝不是现在。

她泄愤似地在肿胀的蚊子包中央用力掐了个十字。

“说起来,今年高考都结束了,我们应该马上就要搬到旧校区上课了吧。到期末了,也没有社团课了,今天都忘记喊大家一起合影,不知道下次再聚是什么时候……”

向秋澄望着天空碎碎念,忽然从身后摸出一个黑色的钱包,慢条斯理地瞪大眼睛。

“咦?任朝暮的东西怎么在我这儿?时洇你跑得快,帮我去还吧。”

她摊开了手。

时洇愣住,眼中的泪光立即眨干了。

她二话不说,抓起钱包,拽着盛放,冲进了绵柔的雨幕里。

盛放看到,时洇的头发已经新长出来了许多,自然卷在头顶上像座蜿蜒的小山。任朝暮就站在山坡那儿,背对着她们。那是盛放习惯得不能再习惯的背影。

“你去送。”

时洇推了她一把。

盛放揣着莫名其妙到怀里的钱包,发怔,木然地朝任朝暮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猛回头:“什么?”

时洇平静道:“我和人有约,急事。”

盛放脑袋嗡嗡,响起来的声音像耳鸣,也像蝉叫。一股热焰从脚尖直冲眼帘,她盯向时洇的头发,细密的雨滴停在最表层,目光接着挪到下方,是时洇那张白皙到淡然的面孔。

盛放眼眶里的那团无名火更加发胀。

“你什……”

“喂?……好,你站在那儿别动,我马上到。”

时洇接了个电话,边说边迈开双腿。她离开的模样急切,连一个示意的眼神都没有留下,倒是匆匆地甩出浮在头发上的雨滴,飞溅到盛放的眼睛里。

盛放知道在《论语》里,“亦步亦趋”的下一个词就是“奔逸绝尘”。她的双脚需要交替得极快,才能跟得上任朝暮的身影。

她的目光紧紧拴着任朝暮露出的一小片脖颈,无数路人穿过他们之间,把距离拉得更大。没过半分钟,雨下重了,挂在盛放的睫毛上,眼皮也变沉了。

她撑起伞。

其实没必要如此费力,自古以来,想找到某人,哪怕隔着一座山,都只要号喊他的名字,再唱唱山歌就好了。听得见就来,听不见那算了。

而盛放生怕诞生泾渭分明的结果。

她宁可心里有棵树,无论多偏,多崎岖,至少在生长。她巴望树脚下有一片可灌溉施肥的土壤,让记忆和情绪有去处。

从前,她沉浸在卑微之中,对人、对事只有自己的遐想,屡屡被刺伤,缩进防备的龟壳里。直到她的天窗被林辜月打开了,大雾散尽,她的心开始感受着四季与天气,时间与温度。那是觉醒,也是真实的感知。

她的世界大了,然而自此,宽广无边的平原,重要的陈设消失了,只有名为“暗恋”——更具体而言,是“他不喜欢我”的——高立的草,时不时掉下泛着微光的露珠,在夏日的长昼里,因风穿过,而颤颤巍巍。

这时,盛放才明白,不单纯是生活逼迫她,而是自己的选择。她必须在心里放些沉甸甸的东西,就像有人会在口腔里放一颗不易化的糖。

嘴是会馋的,心是会渴望的。

不断地咀嚼,不断地自怜自艾。

病枝茂盛,虫洞丰满。原来痛苦能逞威风,空虚与孤独有酣畅之意,苦涩也是一种充沛的味道,至少说明她的心的平原并不空旷。审美的偏见、语言上的狭义,那些最令她荒芜的,反而最不荒芜。

到最后,她竟然涵泳在其中,乐此不疲。

但盛放绝想不到,辛苦经营的秘密就在时洇的口中,以不恭、施舍的形式搅散了。

连杂草都连根拔起,将来在青春的荒原里,她还剩什么可舔舐和斟酌的呢。

比凡人更凡人的,是再也感受不到自身悲哀的凡人。

到地铁口,在喊出“学长”前,盛放先呛了口风。

她弯起腰,接连咳嗽,再直起身,满满的泪水里,任朝暮留在原地,亲切地看着她。

这珍稀的时刻,独属于他们,本该美妙,她可以再理所当然地再添几笔,种下新的幻想种子,细细抚摸所有生长出来的褶皱,让富饶的患得患失填满贫穷的心室。

任朝暮似乎问了句什么,可是她没听清。

她挠了挠已经不作痒的蚊子包,抬头,雨水的阴影在伞面上蜗行,一个个圆点拖成长痕,她的伞显得异常的拥挤。

盛放走神地心想,时洇在学校就老蹭别人的伞,不会其实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伞吧。

毫无道理,她转身就朝某处追去。

“这些钱我还没来得及存进卡里,只有现金,不算太多,抱歉。”

“够用几天的,时洇,你真是一个很好的人,没有你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阵子你给我的钱,我都一定会还的。”

“没有关系。”

“太谢谢你了,我到那儿一定和你联系。”

对面的人挟着伞扬长而去。时洇头顶一空,黄昏的光夹着雨,穿过小巷墙檐上似有胜无的雨棚,扑到她的脸上,面颊两侧很快地蓄出一层小湖,跟被巨型动物的舌头舔过一样。

她抹了抹脸,扶着发昏的太阳穴,低头转身,想去找一片完整的棚子避雨。小巷里枯萎的盆栽时不时擦过她的手臂,衣册沾上了黑色的泥土碎屑,卷起的枯叶黏在汗毛上。浑身冰凉,被雨淋和不小心被瓦片割伤,二者产生了同一种麻木的痛意。

稍挪两步,雨水就有消减的意思。

“林辜月知道你干这种事吗?”

时洇的心脏急速下坠。

她望着盛放。如果不是盛放就在她眼前,她实在难以相信如此嘹亮的声音出自那张永远紧绷的嘴。

“我干什么了?”

“借钱。应该从你第一次参加比赛拿到奖金就开始借了吧?”

“和你没关系。”

时洇收敛眉尖,冷淡地绕过盛放和盛放的伞。

雨滴无误地砸在鼻梁上,接着泼满整张脸,像谁唾了她一口,又不解气地扔了一筐小石子。

也仅仅淋了那几秒,身后的伞毫不犹豫地跟上来。

时洇重新被一片阴影覆盖。

简直阴魂不散。

然而出乎意料的,在这沉郁的、类似暮气的一隅中,她感受到了温暖。她能够察觉到有一只手就悬在她的肩膀上。

盛放说:“伞给你。我家就在附近,一路都有雨棚。”

“……”

时洇毫不客气地夺过伞,头也不回,撒开腿就没影了。劈开的风全灌进盛放的衣领里。盛放叹了口气,仰天看了看四处漏洞的棚子。

向秋澄说得没错,这人确实跑得快。

盛放半踮脚掌,心无旁骛,光顾着别踩到污水。但是显然,偷偷折返的那个人并没有她那么谨慎。

时洇喘着气,一脚结结实实地踩进水坑里。

盛放的裤脚全部湿透,水流经过小腿像虫在爬,一时恶心,今日攒的所有怨言都汹汹来袭,脏话快飙出口,结果又是“噗叽”的一声。

时洇说:“对不起,求你不要告诉林辜月,拜托。”

盛放忽然间就无话可说了。

她们去便利店,时洇让盛放挑东西,她来请客。

盛放心道:“你有个屁的钱,你的钱不是刚刚全都给别人了吗。”

店员正补货,货架上没什么东西,盛放抿抿嘴,随手从堆放在地上的纸箱里,装模作样地贴心,拿出一瓶波子汽水,另一边在心里计较道,一瓶汽水就想一笔勾销,真是好异想天开的买卖。

时洇给自己也拿了一瓶,那瓶汽水是不知是什么高级进口货,一扫码,两瓶加在一起快五十块钱。

时洇的余额数字也就比这多了个小数点。

盛放默默地倒吸一口气。不过,时洇本人无动于衷:“还有密室退款呢,我没来得及收。”然后利利落落地付了钱。

大概是因为心田即将光秃见底,比凡人更凡人的盛放,决定真的将那些小仇清仓。

她们坐在便利店的小桌旁。窗户起了一层浅白的雾,模糊地含着街景。时洇开汽水,盛放随手抹出路人的身姿,时洇把玻璃瓶递过来,盛放又抹出了五光十色的广告牌。

两口就喝掉半瓶,汽不足的甜水尤为糊嗓子,四肢本来流了汗淋了雨就黏,这下嗓子也黏。剩下的一半就不约而同地被搁置到一旁。

时洇略无语道:“你喜欢喝波子汽水吗?”

盛放第一次懒得翻别人的言下之意,摇头:“以前没喝过。”

“是吗。”时洇晃晃玻璃瓶,本着不浪费的节约精神,又喝了一口,“我也是。”

“我到很大了以后才知道,波子汽水里的波子说的是弹珠。之前看过别人喝,瓶身很靓丽,叮铃咣当的,明明是冬天,还以为夏天来了。那人喝光的时候,我内心一直盘算着问,能不能把瓶子送给我,很想收藏。”

“结果其实喝起来很普通。干嘛要翻译成波子这么好听的名字啊,太骗人了。”

盛放笑笑:“倒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当时喝波子汽水的人是林辜月。”

时洇一顿,手掌撑起脸。

“那确实有道理。”

“你为什么喜欢任朝暮。”

广告牌的光芒以恒定的射线铺盖街面,时洇不断拨弄汽水瓶,那些霓虹的色彩便忡忡地在这简短的玻璃弧线上摇曳起来。

“你怎么知道呢?我觉得我藏很好。”

这句反问脱口,盛放突然意识到,一个人的立场和情绪即使在二十四小时里,居然也无比流动。半个小时前三缄其口的秘密,半个小时后就抛去所有羞耻心。

只不过,悉心维护的肥皂泡泡是被一箭射穿,并非她主动,所以哪怕把泡沫水一饮而尽,也不算勇士行为。她可称不上坦然。

“是藏得不错,比我好。”时洇说,“你写了一篇很隐晦的文章投给校报。大家都觉得你写的很好,所以有人开始好奇,这篇情书里提到的是谁,于是顺着你的邮箱找到了你的论坛ID,又顺着你的论坛ID,找到你的……博客小号。他们截了图,在群里讨论和解读,猜到你说的人是任朝暮。”

“……”

时洇的手停下来,怏怏地嘀咕了一句:“这年头怎么还有人在写博客。”

盛放无视这句话,接着问:“那你也和他们一起讨论和解读?”

“我没那么高高挂起,很难无视所有人都在讨论的事情。总之,等发现你是你的时候,已经……”

“什么都读完了。”

“是。”时洇的手指划着桌面上的纹路,话锋一转,“如果你想告诉林辜月的话,不应该问她会不会说谎,而是问会不会保密。她很会保密。还有,因为任朝暮在话剧社掉头就走这件事,躲在厕所哭鼻子没什么可丢脸的,说实话,这人本来就没什么礼貌,对谁都一个鬼样,不可能是针对你。”

盛放轻笑:“我哪里是这么写的,我明明后面还写,说明对任朝暮而言,你才是话剧社唯一的意义。你不在了,所以他也不来。而我是毫无意义的。你一定没有真的读完。读都读了,怎么,到中途就在意起我的**了?”

时洇的指尖一涩,换了只手支着下巴,嘴唇不自然地张合,声音发起闷。

“好歹你也是……我的好朋友嘛。”

不待盛放反应,时洇飞快地继续接道:“但林辜月只带你翘课的时候就不是了。”

“你那么爱上体育课,哪里会舍得翘。”

“……也是。”

俩人静默片刻,雨势小了许多。

“所以呢,你今天为什么要把钱包交给我。”

“没那么复杂,我是真和人约好了,急着走。”

“你到底是欠人情还是欠钱?”

“就不能因为善良吗?”

“你吗?不太像。”

“如果你一直说话都像今天这么直白,我就算再爱体育课,都会跟你们翘几次课的。”时洇露出一排牙齿,而后陷入思绪,语调没有起伏,“是人情。”

“难怪没完没了。”

“以后应该就不用了。虽然知道你不会的,但还是想再说一次,拜托别告诉林辜月。谁都可以,除了她。”

“好。”

“不用问为什么了?”

“毕竟,我也是那种会因为她喝波子汽水,就想去收藏汽水瓶的人。”

时洇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盛放:“你太奇怪了。”

盛放回敬道:“你也不遑多让啊。”

她们饿了,依旧是时洇请客,一人一个饭团和一根烤肠,埋在桌上,风卷残云地进食。至于波子汽水,再难喝也都囫囵喝得一干二净了。

盛放咽下最后一口:“其实你用不着躲,也用不着哭。任朝暮是喜欢你的。”

“可能吧,我不知道。”时洇回避着问题,也问她,“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呢?要做些什么吗?你应该也不会告诉任朝暮。”

“我?”盛放注视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看见脸颊旁还沾着一粒米,摘了下来捻在指心,“就像美丽和丑陋是反义词,但是丑陋不是靠变美丽来解决的,而是靠美丽不重要来解决的。所以我的喜欢,也会以喜欢不重要告终。”

时洇似乎体力告诫,昏昏欲睡,听得不仔细,哼了声“嗯”。

“反正心事和幻想都只是用来消遣而已。”

许久,盛放没再听见身旁应话,转过脸,看到时洇的脸早就伏向手肘,只露出一只耳朵。

她还没有得到时洇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延迟地感到不平衡。

算了,没关系,不必追问。

反正时洇这人无论在哪条路上都跑得很快。

雨停了,言也道尽了,时洇奄奄一息,一副再不回家躺着就要被救护车拉走的死样。她们收拾好垃圾,站起来走到门口,时洇把藏在口袋里的空汽水瓶丢给她。

“干嘛,明明有垃圾桶啊。”

“快五十块诶,瓶子就占四十,带回去收藏吧。”

“有什么好收藏的。”

时洇打起一丝精神:“这可是第一个握在你自己手里的波子汽水呢。”

盛放不明就里地收下了。

云江那股独有的树味在雨后更加浓郁,她和时洇告别,走在回家的路上,等红绿灯时,无聊地举起瓶子。

从这个角度,偏头去看,整条街的光与色彩都拧成了一点,聚焦在波子汽水瓶的最圆弧处,刺眼尖锐得像有个小太阳从那儿升起来。瓶身便是迷你的地平线。而人造的微缩阳光可没有属于它的天空,只能勉为其难地全装进盛放的眼睛里。

她伸出手指遮挡,太阳便熄灭,再松开,太阳又冉冉升起。

盛放毫无依据地笑开了。

这个世界的规模可以只取决于她的目光投向何方,这么说来,不是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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