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她不爱坐于帘后。

女子生得好看,连美貌亦作兵刃,示人于前,能成利器,藏于帘后,未免可惜。

说的,便是周武了。

自怀有身孕,她再难正坐殿中,不得不退至帘后。她一惯向前,少有退让,深知君王之家,每前行一步皆是夺取。每改一字封号,每增一纹绣饰,人言荣宠,她道筹谋,无人比周后更明白此世间断无无端加身之贵。

忽要退后,自是不肯的。

所以,她不独坐帘后。

梁王随她同坐,只有看不明白的人,才会说是夫妻情深。多少伉俪明算计,不过是她不在人前,他亦不能在人前罢了。他们要同进退,谁是主,谁是次,还真不好说。她虽不在殿前,却比在殿前更令人惴惴不安,没有人知道帘后那一双难窥喜怒的眼睛,到底在看着谁。

大殿之上,张相执卷诵名,她如今声音极轻,稍有拂袖或一声重呼,便听不清她言语。于是群臣屏息肃立,衣袍不动,大气不喘,站得是骨麻筋硬,如弓在弦。没人想少听一字,众人皆知,今日选士,已非选士,而是权力再分。此地势力盘根交错,暗线千重,十余年未曾乱,非无人搅局,而是张相稳住了局面。

她在,则朝局稳,梁国安。

自古极盛难久长,昔白衣卿相,今久病难医,身困宫闱,再难上马。困龙失水,翻江之力终无用;剑折弓残,逐鹿之刃失寒光。玉山将倾,她手中璇衡已松,群狼环伺,只等风声变色。

多少势力按兵不动,沉浮多年,而今终露端倪,比如定州杨氏,亦或说是贺州杨氏。因某人征伐之故,梁国疆土愈广,好些宋地,已在梁境。原宋国陶府,通衢广陌,曾是人烟辐辏之地,若置于往昔,必为各方竞逐。可自那人水淹陶府,旧土成泥沼,繁华变废墟。梁王即位仓促,无暇重建陶府,朝中争议不休,陶府归属迟迟未定。各州爱惜羽翼,未施援手,一连几人任陶府官员亦因忌惮周边势力,更是虚应其事,不敢触及根本。张相归朝后,以雷霆手段罢黜旧官,将陶府划入贺州,又改“贺”为“定”,寓意安定。定州之名,自此而生。新土易主,居民迁徙,老贺州人心存抵触,新定州人自成一脉,可谓泾渭分明。张相本人在定州任事多年,继任者多为相府旧部,政令相承,局势渐稳。后因老巡抚年迈病退,新任者是梁王钦点的老滑头,滑得跟豆腐似的,筷子都夹不住。那杨氏一族向来不涉朝政,张相在定州时,从未见她与杨家有所往来,今忽派一人入局,着实耐人寻味。这老滑头年岁已高,定州再次易手,不过是迟早之事,再由杨家扶一人上位,的确顺理成章。据传杨家原本欲送二公子入梁都,他年过而立,声名清正,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只是不知何故,竟换作了家中小女。如此年少,如何镇得住定州?

正此时,赵家三女,入殿了。

这才是重头戏。昨日相府接见了一女子,她今日便出现在了宫门外,此事绝非偶然。梁国情报密织,朝堂之人心思玲珑,自她入梁境,已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她。

只见她信步缓行,长眉微敛,依梁国礼,行梁国制,甚至话音里都带了几分梁都腔。她这才来了几天,想必,是有人教她了。张相微微一笑,她对眼前之人,似乎极为满意。

她不急于揭晓谜底,而是抬眸望向滴漏,似在等待一个时机。

殿上百官屏息,殿外钟鼓沉沉,她今日话说得比平常慢,步步铺陈,似有意拖延,存心不让这满殿人等得太轻松。

她上前一步,想来时机已至。

“启星十五年,梁都开仓赈灾,连开两仓,皆为石砾充囤,梁都尚且如此,何况州郡?数任钦差,去者无回,拿吏问责,惩者无几,流言四起,人心惶惶,竟无人再追!储粟安民,乃社稷根本,今却积弊深结,层层遮掩,官吏蒙蔽,坐视百姓流离,朝廷仓储形同废墟!国库空悬,政令不行,纲纪废弛,久拖不决,此事若不彻查,清算主使,擒其首恶,何以肃朝纲、安天下?

本相欲重启贪墨案,肃清庙堂积弊,洗涤州府沉疴;惩治徇私枉法,剪除贪暴乱臣。今日午时各州各地开仓,邀百姓共鉴,以示决心。诀洛**枝,封肃巡之职,授昭天剑,查粮仓盈亏,验明细真伪,定律法赏罚,肃官场清浊。人证物证俱在,可先斩后奏,所承信件无须经宫门,直达天听!定州杨意如,任肃巡副使,随行肃查,听**枝调遣!

三日后出发,不得有误!”

话音甫落,满殿失声,惊惧交错,眉眼暗换。垂帘之后,人影微晃,未闻一言。

启星十七年,梁相张子娥命肃巡**枝彻查贪墨,仓门大开,划粮袋于闹市,十仓七空,天下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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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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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归舟
连载中林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