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伊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精准的钢钉，瞬间钉死了房间里所有声响。
佩娜的醉意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冲淡了几分。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后知后觉地感到气氛不太对劲，但她那被酒精浸泡过的大脑，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为成年人之间的暧昧。
她猛地一拍手，试图用更大的声音打破僵局，“哎呀！看看你们俩！我说对了吧！
“郎才郎貌，天生一对！来来来，为了这该死的缘分，我们必须再干一杯！”
说着，她就摇摇晃晃地去拿酒，彻底将舞台留给了两个心怀鬼胎的“人”。
莱西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手，后退了半步。
他不敢再看哥伊的眼睛，那双金眸里的情绪太过浓烈，像烧熔的黄金，仿佛能将他的灵魂灼穿一个洞。
他转身冲向厨房，动作慌乱地拿起抹布，去擦拭桌上那滩根本没多少的水渍。
“我去……我去洗一下。”他丢下一句语无伦次的话，几乎是落荒而逃。
哥伊只是懒洋洋地重新靠回沙发里，指尖一下下地敲着自己的膝盖，他看向莱西亚那个僵硬的背影，嘴角的弧度愈发玩味。
真有意思。
就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白兔，浑身上下每一根毛，都写满了警惕和恐惧，却偏偏长了一双湿漉漉的、能勾起所有掠食者施虐欲的眼睛。
派对在佩娜单方面的热闹和另外两人诡异的沉默中，总算挨到了尾声。
佩娜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还是哥伊认命地把她，半拖半扛地送回了她自己家。
哥伊把佩娜扛回家后，随即来到莱西亚的家，接回他那只抛弃主人的地狱犬。
临走前，哥伊站在莱西亚的门口，辣椒依然依依不舍地，用头蹭着莱西亚的脚踝。
“谢……谢谢你今晚的招待。”莱西亚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的拖鞋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哥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用，毕竟，我们是邻居。”
他刻意加重了“邻居”两个字。
莱西亚的心又是一紧。
“它很喜欢你。”哥伊的视线落在辣椒身上，话却是对莱西亚说的，“我养了它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它对谁这么热情。”
“它……很可爱。”莱西亚只能干巴巴地回答。
“是啊，”哥伊低笑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可爱的小东西，总是会被同样的气息所吸引你说对吗，莱西亚？”
哥伊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莱西亚被迫抬起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过分，他甚至能闻到哥伊身上传来的，如同冬夜旷野般的气息，混杂着他自己公寓里温暖的、属于书籍和阳光的味道。
“我……”
“晚安。”
哥伊却没再逼近，他只是深深地看了莱西亚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然后便吹了声口哨，叫上还在耍赖的辣椒，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门。
隔壁的门关上了，莱西亚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心脏跳得像擂鼓。
完了。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潜入敌营的间谍，却在第一天就被最高指挥官识破伪装。
对方不杀他，也不抓他，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欣赏着他笨拙的、漏洞百出的表演。
–
那晚之后，莱西亚有整整三天没在公寓楼里见过哥伊。
他不知道对方是刻意避开，还是真的忙碌，但这短暂的平静，却让他的神经绷得更紧。
他只能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书店的工作中去，整理书架、擦拭灰尘、为顾客提供咨询，他把这些具体而微小的事情......
填满自己胡思乱想的大脑。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书店的玻璃窗，洒下一地的光晕，店里很安静，只有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莱西亞正在整理新到的社科类书籍，忽然听到角落里传来一阵细微的焦急声。
他循声望去，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目光正停在了最高一层，那是一本厚厚的旧书，书脊上印着已经褪色的烫金小字——《失落的庭院》。
“哎呀，是这本......”老奶奶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她踮起脚，伸长了手臂，颤颤巍巍地想要去够那本书，可指尖总是差那么一点点距离。
莱西亚刚想说“我来帮您”，可他看到了老奶奶眼中那份不愿麻烦别人的倔强。
一种源自本能的善意，在他心底悄然涌动。
他知道，在人间对物理规则的干涉，都是天堂律法严令禁止的。但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应该......没关系吧？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抑制。
莱西亚站在原地，假装继续整理着手头的书，视线却不着痕迹地落在那本厚书上。
他闭上眼，没有圣光，没有吟唱。
只是书店里那台空调吹出的、原本毫无规律的冷气，汇聚成一股极其微弱的气流，恰到好处地拂过那本书。
那本《失落的庭院》，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推了一下，书脊微微倾斜，然后以一个极其巧妙的角度，不快不慢地滑落下来。
它没有直接砸向地面，而是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最终不偏不倚地，正好掉进了老奶奶身上的购物袋里。
老奶奶惊喜地叫道：“哎呀！掉下来了！这可真是太巧了！”
整个过程快得不过一两秒，自然得像一场恰到好处的意外。
莱西亚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这种不为人知的小善举，让他感到一种纯粹的快乐。
然而，他没有发现，在书店斜对面的唱片店门口，一道身影正倚着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哥伊今天原本只是路过，他的夜店要和这家唱片店谈一个合作，他提前过来看看环境。
但当他看到马路对面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便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了全部的过程。
他不像那个老太太，会被这种“巧合”所蒙蔽，作为魔鬼，他对能量的流动，尤其是法则的扭曲，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他没有看到任何光芒，但他“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在那一秒，那本书周围的重力、风向、摩擦力，所有物理规则都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精准地“修改”了。
优雅、不带一丝烟火气，却又带着一种让他熟悉又厌恶的，属于天堂的“洁净感”。
哥伊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加深，那双金色的眼眸里，所有的戏谑和玩味都沉淀了下去。
不是什么特殊体质的人类，也不是什么拥有奇怪能力的异能者，难道是......天使？
他掐灭了指间的烟，迈开长腿，穿过马路，推开了书店的门，门顶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莱西亚送走老奶奶，刚一转身，就看到了那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哥伊正靠在一排畅销书架上，手里随意地翻着一本小说，姿态慵懒，仿佛已经来了很久。
“哥伊……先生？”莱西亚的声音有些发干。
哥伊抬起眼，视线越过书页，落在他身上，“路过，进来看看。”
他的目光锐利，随即笑道：“刚才那一下，真是小奇迹啊。”
莱西亚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
“只是……只是巧合。”他强作镇定地回答，开始整理身旁的桌面，试图用忙碌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是吗？”哥伊放下书，不紧不慢地朝他走过来。
皮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富有压迫感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莱西亚的心尖上。
“我倒觉得，你好像总能让事情变得恰到好处。”
哥伊停在他面前，俯下身，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比如，让一只很拽的狗变得温顺。”
“再比如，让一本够不着的书，自己掉进袋里。”
莱西亚的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他猛地抬起头，撞进那双含笑的金眸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哥伊的笑容扩大了，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莱西亚冰凉的脸颊。
那触感像是一道电流，让莱西亚浑身一颤，“不，你会明白的。”
“我的、‘纯净’的小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