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再见

天国副君停职的第四日。

米迦勒第一次来到据传最有权势者居住的“胜利”金星天,看什么都新奇。他先是盯着空中同时出现的太阳和月亮瞧了很久,随后又远远打量着日月交界处庄严而古板的宫殿,在路过宫殿的后花园时,他甚至试图摘下一颗星海里的“星星”——当然,天星石的枝干比他想象中的要坚硬——直到路西菲尔的管家道格斯打断他:“米迦勒大人,请随我来。”

米迦勒于是停止了摧残那雪白的树枝,转头冲他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好的。”

道格斯并没有注意到米迦勒的异样,事实上,即便路西菲尔已经停职,可在许多人的心中他依旧是天国除神之外最强大、最有威望的君主,将要面觐路西菲尔的人,没有哪个不会因为激动而做出一些奇怪之举。

然而米迦勒激动的原因与他想象中的完全相反。

自米迦勒拥有记忆起,他几乎没有踏出过天堂一步——两百年前的那场战役让他浅淡地接触了一瞬外界的气息,从那以后,即便是地狱最狰狞恐怖的熔岩天空翻滚着的爆裂声,他也只能在梦里回忆。因此,当米迦勒听到耶和华愁眉苦脸地向他宣布路西菲尔的要求时,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对即将被报复的担忧,而是一个可以令他再度离开伊甸园的绝妙时机。

米迦勒几乎是兴高采烈地随着道格斯来到了宫殿后方的一座山脚下,他可能即将面对的路西菲尔的怒火只在他心底翻了个小小的水花——只见那山高耸陡峭,一棱一角好似都被世间最深沉的恶意用利斧劈断过,可那山体仍直得像柄长枪,一路通往了高天之上再不可见的地方。

“大人,这便是座落于金星天的创世山——这世上的第一座孤峰。路西菲尔殿下正在山顶等您。”

米迦勒望着被云雾遮蔽的山顶,跃跃欲试地伸开翅膀,他刚向道格斯道谢,准备朝上飞去,便见对方又拦住了他:“大人请稍等,您还需再签一份契约——您知道的,殿下这回的行程需对全天国保密。”

说着,他拿出了一份羊皮纸,其上契约专用的金光盈盈闪烁。

米迦勒从耶和华的嘴里大约听闻了此事,天国贵族间各个派系的牵联一向复杂,他也就理解地将那羊皮纸接过,随意扫视一番。然而看着看着,他的眉毛便不由怪异地扬了起来。

——原因无他,这份表面简朴至极的契约简直处处都是陷阱,字里行间写满了下马威般的不怀好意。

耶和华最终确实答应了令米迦勒为路西法临时的随从,同时顺便替他拒绝了成为天国副君扈从的邀请,天堂城东域的运宝船也心照不宣地撤了出来,可仅按这羊皮纸上所写的一条:“随从不得拒绝其主的任何命令”,如果路西菲尔借此规定出尔反尔,米迦勒将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他眼珠微转一圈,将羊皮纸又塞了回去:“我再和殿下商量商量。”

“可是……”道格斯为难地抓着契约,却见米迦勒冲他摆摆手,随后羽翼大张向着创世山的山顶飞去。

越靠近创世山顶,红日与白月的影子就越清晰,两个光源散出的金色与蓝色泾渭分明,而创世山便是分开昼夜的那把利剑。米迦勒穿过重重迷雾时,路西法正背对着他站在创世山巅的一座圆形石台前,天与地的距离在此刻骤然缩小,使他乍一看就像是在同时反抗两方的挤压似的。

“你似乎并未签下那份契约?”

米迦勒降落在路西菲尔身后,闻言还没等他回复些什么,便听对方似笑非笑道:“虽然不太明白你有什么资格拒绝我的要求,但蔑视上级,玩忽职守……这就是‘神之左手’亲自教导出的‘似神者’?”

他忍不住暗自感概,不愧是位高权重的天国副君,不到两日的时间已经把他那乏善可陈的经历翻了个一清二楚。米迦勒咧开嘴,看似恭敬地说:“殿下,您误会了,我并非是要拒绝您。”

路西法朝他微偏过头。

“羊皮契约是天国等级最低的契约之一,破解的方法已经流传了数十个,以此立约未免太没有诚意。”米迦勒指了指天的方向,“殿下若是执意如此,我愿按羊皮纸上的内容向至高天发誓。”

向至高天发誓是天国乃至九环世界内级别最高的誓约,此誓一旦灵验双方再无反悔的可能,违者则将据誓约内容遭至高天数倍反噬,只是至高天与耶和华的精神紧密相联,一旦被人触动,必会引起上帝的察觉。

路西法从鼻腔底挤出一声笑——由于声音太轻,听不出那是嗤笑还是普通的愉悦,他转过身来:“你倒是挺会耍小聪明。”与此同时,他将出现在他掌间的羊皮契约一点一点撕碎,接着道:“看来我强行令阁下屈任我的随从,阁下虽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还是略有不快吧。”

——怎么可能,他简直满意极了。虽然脑子里是这么想的,可瞧见路西菲尔眼底的一片森冷,米迦勒还是选择遵从对方的心意,摆出了一副强颜欢笑的表情:“殿下,您说笑了。”

路西法显然不打算同伊甸园守卫说笑,他随意抬手,一个礼盒就出现在米迦勒面前,“不过既然如今你跟随着我,不管是永远还是临时,我必定不至于亏待你。这盒中之物便当我赠与你的见面礼,也算作是给你的补偿了。”

“补偿”这词一出,顿时令米迦勒心中一凛——他当初就是用同样的说辞诓骗天国副君的。他瞧着那盒子,红丝绒布裹着的外表镶着精致的银边,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华丽的陷阱。

米迦勒不禁有些踌躇,正考虑要不要拒绝,便听路西法又道:“由于时间紧迫,这是我耗费巨资,请了矮人族三十二位大师不眠不休、共同构思打造了三日才成型的首饰,自我降生以来,还从未如此用心为谁准备过礼物,阁下应当不会嫌弃吧?”

“……哈哈。”这话一出,米迦勒不接也得接了,他越发认定这盒内有鬼,犹豫再三,才慢慢地掀开那盒盖。

宝石耀眼的光辉在下一刻扑面而来,米迦勒一时睁不开眼,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已经变得珠光宝气的伊甸园,等他好不容易适应了这光,再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所有准备好的恭维之词都卡在嗓子眼里,一句也挤不出来——

只见那盒中静静地躺着一条金链,两边缠着柔软的流苏,正中央是一个由翡翠与宝石组成的、臃肿得令人发指的倒三角,其中,五颜六色的宝石如同彩虹发了癫一般正群魔乱舞,倒三角的外围镶了一圈米迦勒刚刚在宫殿后花园还想摘下的天星石,它们共同围绕着三角中心的一颗朴素得不由自惭形愧又眼熟得该死的金珍珠。

怪不得需要三十二个工匠构思三天,就这种空前绝后的审美要求,恐怕熬白了不少大师的头发。

米迦勒无言以对的神情显然深深地取悦了路西法,他说:“怎么,你不喜欢?”

“……”米迦勒不理解这种明知故问的意义何在,他艰难地说道:“殿下,您的审美可真是独具一格。”

路西法好似完全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只温和道:“既然没有不喜欢,那就戴上吧。”

……

在此之前,米迦勒设想过无数路西菲尔可能刁难他的场面,有阴阳怪气动辄打骂的,有面上云淡风轻暗中狠下绊子的,但大约是因为平日与米迦勒相处的都是耶和华加百列之流,令他几乎没有什么得罪权贵的惶恐,所以他万万没有想到最终路西菲尔的报复来临时,会是这么的……幼稚。

米迦勒看着盒中的金链深吸一口气,却意外地没有感到什么难堪——他以前总是被身边各种天使长们当做孩子,此时一经对比,顿时察觉出了自己的成熟。他自然而然地准备将那链子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等等。”却听路西法不怀好意地打断他:“你戴错了。这是发箍,往头上戴的。”

……

米迦勒迅速收回刚才那并未觉得难堪的想法。

他直直地盯着那华丽的倒三角:“殿下,您在开玩笑吧?这三角都有我脑袋一半大了。”

路西法只是说:“能戴上的。”

“何况您看,它周围的天星石还在发光。”米迦勒将那发箍转了一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是要‘偷偷地’潜入永无城,您不觉得我顶着这个东西有点太阻碍我们的计划了吗?”

路西法道:“龙族本就偏爱闪闪发光的宝石,你戴上这个,反而能更轻易地融入他们。”

“即便偏爱宝石,可人家的脑子总是正常的吧?”

大概是有些不耐烦了,路西法的音调逐渐放冷:“这么说,您是不喜欢我的这件礼物了?”

“这件礼物”的意思是,可能还会有下一件?

米迦勒暗暗猜测,接下来的礼物恐怕不会这么“友好”,他干脆转移话题:“殿下,此事不如之后再议——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也是时候该启程了吧?”

“什么时候启程由我说了算。”路西法盯着他:“你先将这发箍戴上。”

“不是,我——”米迦勒拎着那条发箍,他此时莫名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错觉,好像他们两个能因这个话题吵到地老天荒,“是我刚刚没表达明白吗?这个挂饰上端到下端的距离简直就是我的眼睛到下巴之间的距离——这已经不是我会不会因此出丑的问题了殿下,我根本就戴不上它!”

“能戴上的。”路西法一边的眉头微微往下一压——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个动作大概率代表了天国副君正极度不高兴,“这是我第二次重复这句话了,米迦勒。”

“……”米迦勒简直要气乐了,他生平第一次经历如此郁闷又莫名其妙的时刻,突然便体会到了加百列等人面对他时的痛苦,“好。”他说:“既然您非说能戴上,我也就不反驳您了——”

接着,他破罐子破摔地将那金链在脑后系上,“您自己看看这——咦?”

米迦勒话还没说完,硕大的倒三角在触碰到他额头时便已瞬间向中心收缩聚拢,其上点缀的宝石翡翠揉合在一起,显得壮观又瑰丽。外围的天星石互相融合,在米迦勒的眉心包出了一个精致的、不可思议的七芒星形状。一颗金珍珠正藏在图案正中间,像是白银花瓣掩盖下的娇嫩的蕊。

米迦勒懵然地抬手触摸他眉心那几乎包容了世间所有光华的七芒星挂饰,他见路西菲尔眼带讥嘲地说:“我说过,这是我予你的见面礼物,你以为我让你戴上它是要干什么?”

伊甸园守卫尴尬地笑了两声,路西法不再理会他,转头大步走向前方白色的圆形平台。米迦勒立刻主动跟在他身后。

天国副君的披风飘舞在空中,像是面桀骜的旗。米迦勒差点被那“旗”糊了一脸,他心中暗道自己愚蠢:路西菲尔日理万机,每天与之周旋的不是这界的统领就是那界的贵族,哪有时间计较伊甸园守卫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

都怪耶和华一惊一乍,害得他一见天国副君就精神紧张。

白色的圆形平台微微倾斜着,其上刻着远古的含义未知的图案。几个残缺的柱子立在平台周围,台下的青草野花顺着柱子向上生长攀缘,高空中的阳光与月光同时投下,在白色平台上拉出了缓慢而悠长的影子。

圆形平台之后是一处断崖,断崖下方是晦暗不清的云雾,一个漩涡似的洞口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白色包裹中,乌云翻搅着卷起了阵阵红雾,明亮的火光于雾间偶尔闪烁,尖利的笑声与哭泣声从漩涡最深处隐隐传来,与圣洁的天堂分外格格不入。

路西法没有丝毫犹豫,从平台上一跃而下落入那翻卷的漩涡中,米迦勒紧随其后。然而就在他穿过那层层叠叠的洞口、地狱炎热的风都拍击在他身上时,他才猛地想到:

——路西菲尔的礼物本质明明很正常,他却偏要人家将那发箍的外表做成惊悚得仿佛要挑战灵魂极限的模样,还一句话也不解释,这不就是在故意恐吓他么?

……

地狱有座血红色的山。

山是由“兽”的尸体化成的。相传很久以前,世界一片混沌,伟大的父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架起了第一座大陆。衪于此处创造了亘古不变的时光,创造了广阔的天空与汹涌的波涛,也创造了在其间肆意生长的鲜活生灵们。

光明的大陆逐渐变得兴盛繁荣。然而,余下的混沌却顺着世界的骨骼沉淀在了大陆最深处——冥海之畔。

在那里,它形成了“兽”。

此“兽”否认神的威能,否认世界存在的意义,它疯狂地杀灭着所有的生灵,想要使这片大陆重新被黑暗笼罩。

无数的鲜血就此涌流,直到冥海都被染上了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兽”才被神怒降下的惩罚钉死在冥海边上,而在此时,世界原有的生灵也被屠戮殆尽,混沌的气息肆虐,大陆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罪恶之地。

神伤心极了。

于是祂在原大陆之上新建了八个环世界压制“兽”的怨恨,又召来天使作为与祂共同对抗混沌的信徒,最后,祂为这新世界创造了一个守护者。

“兽”生前暴虐,死后化成的山也不得安息:有时,它浑身充斥着烈火,火焰从孔隙中喷发而出,远远看去像是个冷酷的幽灵;有时,它向着天空发出怒吼,磅礴的黑雾汹涌而出,将周围的生灵吞噬得无影无踪。原初的大陆在这山的影响下逐渐成了一座阴暗扭曲的牢狱。

而在此刻,遥远的高空之上,守护者轻轻掀开了自己漂亮的羽睫。

群星因他失色,至高天为他欢呼,他降临在了光明与黑夜相接的创世山上。世界匍匐在他的脚下,宇宙在他的指尖颤动,他投出的视线如同破晓的利刃一般锋锐——他强大英俊得好似“完美”这个词本身。

后来,人们将那山称为“炼狱山”。

再后来,人们将守护者称为“路西菲尔”。

从创世山顶落下后,路西法与米迦勒两人直接出现在了炼狱山上方。

这贯穿了整座地狱的山峰即便从高处看依旧庞大无比,丑陋孔隙森冷的视线朝他们扫去,山内的黑雾好似察觉出了宿敌的气息,一股一股地向外膨胀。

地狱七层空间紊乱,若想从顶层顺利抵达最深处,必须以炼狱山内部为通道。两人从山顶的一处洞窟进入炼狱山中,黑雾顿时四散开来,又贪婪地逡巡在他们周围。

山洞内的石道恍若一堆庞杂的血管,散发着一股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潮湿与阴冷的气息。从外部隔着很远便能听到的尖笑与哭泣声这时反而不见踪影,山里是死亡一样的寂静。黑雾遮住了本就不是十分明亮的光,一时间,洞内只有米迦勒额头处的天星石微微发亮。

他感觉自己正随着路西法一同向下走去——也不明白天国副君是怎么在一片漆黑中辩明方向的。米迦勒转头打量那些黑雾,不知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他发现黑雾中有很多张脸正冷冷地盯着他看。

米迦勒一时兴起,伸出手想去碰那些脸,然而那脸却突地消散了,等他缩回手时才重新凝聚。他略不甘心,好似安分地走了片刻,等到那些脸凑到他身前,突然一把握住了一只。那张脸在他手中被捏碎,像雾一样散开,随后发出了一声怪叫。

怪叫之后,像是捅了马蜂窝,周遭所有的脸都张开嘴,发出若有似无的低吟,眼看着有向大合唱演变的趋势,米迦勒嫌弃地挥开他们,再一抬头,才发现前方的路西菲尔已经远得要看不见了,他连忙跟到对方身后,问道:“殿下,我们为什么不联系地狱驻军,反而先往炼狱山里走呢?”

地狱驻军手握地狱之门的钥匙,那是除却炼狱山之外另一个可以连接各层狱的通路,却要比炼狱山安全得多。

那厢路西法闻言道:“你若想把自己洗刷干净直接送进龙族嘴里,大可去外驻军队驻地试试。”

“……啊?”米迦勒反应了一秒钟才听出这话的意思,“您的意思是地狱驻军与龙族暗中勾结?这您怎么知道的?”

路西法懒得解释,只冲后摆摆手示意他安静,接着继续往下走。

可偏偏米迦勒停不下嘴,他皱了下眉,仿佛颇感忧虑地思索了半晌,又忍不住在路西法后方说:“殿下,我刚刚好像发现一个被严重遗漏的问题:我连咱们要去永无城做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等路西菲尔回答——可能觉得等了也白等,他又问:

“话说回来,您第一次拜访龙族时究竟为什么执意要入城?总不会真是因为心情不好吧?以及数量百万的恶灵大军,要想从地狱爬上天国最短也需十五日,可朝拜典一礼拜一次,我们以前开启天梯时也从没发现上面有恶灵啊?何况这些恶灵虽来得突然,却也没教天国伤筋动骨、不出三刻便被解决干净了,倘若它们是自发聚在一起的倒还可以解释,但假如其背后有人操纵,对方演这么一出不反而使恶灵的异常暴露了么?”

“殿下?您听得到我在说什么吗?殿下?”

“啧,这炼狱山里果然危险至极,就连天国副君竟都不慎中招变聋了!”

路西法猛地停步。

他转头道:“米迦勒,你想死吗?”

米迦勒见他阴沉的脸色,表面乖巧地闭上了口。

路西法说:“再听见你有一句废话,我就撕烂你的嘴。”

“呃。”米迦勒从喉咙里迟疑地挤出一声,“我可不可以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路西法没有回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米迦勒就当对方是同意了,他说:“您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却坚决要我来做您的随从,是为了将我摆在一旁观赏的吗?”

……

一片诡异的沉默。

事实上,路西法在米迦勒问出第二个问题时便意识到了两人碰面已有小半天,可正事只字未提,对话仅限于绊嘴,他刚想开口,米迦勒的下一个问题又插了进来,惹得他心头火起,造成了如今这个尴尬的局面。

他是希望米迦勒能接着不守规矩一回,打破眼前的僵局,然而米迦勒不知是不是天生就要和他的希望背道而驰,此刻竟真的老老实实一句话也不再说。于是这片诡异的沉默只好继续延续下去。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不知有多久,可能确实是周遭太过安静,突然,一阵轻微的金器碰撞声从未知的黑暗中传来。那略显尖细的响声一下连着一下,偶尔消失在黑雾中,偶尔又击打得格外清晰。

米迦勒这回终于开口了,他小声道:“殿下,您有没有听见——”

路西法飞快地朝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又指了指他的额头。

米迦勒额前的发箍立刻不亮了,两人瞬间遁入黑暗之中。

他们顺着声音的方向悄悄向前摸索,不知拐进了多少条石道,突得,前方闪过一片橘红色的火光。二人对视一眼,朝那火光处悄悄靠近。

那石道的尽头是一堵墙壁,壁上有一道微小的孔隙,火光正是从那里映出来。路西法在那墙壁上随意画了个圈,顿时,墙后的场景便在圈中显现出来——

只见岩壁之后是一座宽阔得令人不自觉屏起呼吸的矿洞,火把嵌在四周的岩壁上,照得整个矿洞像是个巨大的熔炉,偶尔有水滴自上跌落,砸进火把里,溅起一阵光斑。旷洞底下是数十个浑身裹在银色盔甲里的士兵,正拿着手中的镐一下下挖掘着山壁上一种暗红色的奇怪物质,金器碰撞声便由此传出。

两人仔细观察一阵,发现这些士兵的分工异常明确,有统领指挥的,有采矿掘矿的,有负责搬运的……以上种种,充分说明了这群挖矿的士兵同属于某个结构分明的体系,然而地狱魔物被混沌侵染,通常不会拥有如此清晰的神智,千百年来,整座地狱符合这支挖矿队特征的只有一个种族——

正是居住在永无城中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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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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