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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以撒的族群,及寄宿他乡的希伯来人,从埃及各地被调遣至此。
那时神殿施工尚未开启,有一个短暂的空档期,法老的侍从让他们沿河设立营地。
夏天的一个傍晚,以撒在河边清洗衣物,碰巧看见了一位即将溺水的小女孩。上帝教导他们行善,所以当时他也没顾及两族人的血海深仇,他便一头跳进了河里,用九牛二虎之力把她捞了上来。
过了两天,他在相同的位置遇到了一位中年人。男子表明自己是落水女孩的父亲,是底比斯当地一个村落的居民,想亲自感谢他的见义勇为,想邀请他去家里做客。但考虑到埃及法令禁止外来者与本国人有私底下的接触,他于是拒绝了陌生人的好意。
男子思忖片刻,望了望河岸边的几百座帐篷,坚持想让以撒和他走一趟,顺便解开了背在腰间的皮囊。那里面顿时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味,让他空空如也的肚皮“咕咕”直叫。
不管怎样,美食的诱惑最难拒绝。
他跟着男子来到了离营地不远的一处山洞,从内部的诸多生活杂物判断,这可能是男子长期的隐秘据点。他在里面升起一小股篝火,招呼以撒随便坐,并掏出几卷烤面饼。
这可让从小生活在食不果腹环境中的以撒高兴坏了,毫不客气地抓过来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
“小伙子,你们这是要开垦荒地?” 男子坐下来问道,顺手给他递了一袋清水。以撒本人不怎么精通埃及语,虽然比宗族里大多数人要强,所以只能听懂大致的内容。
“算是吧。听我们族长说,是要给新登基的法老王修建一座河畔神殿。” 他知道满嘴食物的对话是很不礼貌的,但填饱肚子要紧,顾不了那么多了。
“具体位置在何处?”
“在河谷那一带吧...”
“在图特摩斯神庙的北边?”
“不清楚,应该离东南的山脉不远...法老大道的旁边。”他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心里不知这男子为何对此事如此感兴趣。
听到这里,男子神色明显有些不对。他盯着四散开来的火星,眼神里尽是无法形容的恐惧,缓缓开口:“孩子,听我一劝,不要上哪下挖了。”
“我不明白您这句话的意思...”
男子沉思良久,最后一字一顿地说道:“那里,是冥府的入口。阿努比斯用以惩治人间的仆从被封印在地底。它们嗜血成性,以吃人为乐,破坏能力无法想象。一旦你们惊扰了它们,那么埃及乃至已知的世界,将会被拖入永久的黑夜。”
“阿努比斯?” 以撒挑了个眉。
“没错,掌管亡灵,死亡与冥界的阿努比斯。”
男子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距今九百年,恰逢古王朝末年,整个埃及陷入大乱。王室与贵族在一夜之间消失,留下各地豪强开始无休止尽的内战。而在这段暗无天日的黑暗时代,尼罗河上游爆发了一场可怕的瘟疫,整村整城的居民被瘟神感染,变成了吃人嗜血的怪物。它们行走在黑夜,结成部落,统一行动,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在与之交战长达一个世纪后,新建立的世俗政权,在民间势力的协助下将它们赶回大漠之中。”
以撒喝了口水,将食物安放在腿上,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这位面带愁容的大伯。他们族人虔诚地信奉着上帝,对其他国度的偶像崇拜行为嗤之以鼻,可从男子真诚而又凝重的神态里,以撒没有觉得对方并不是在危言耸听。
见以撒投以质疑的眼神,男子换了个坐姿,“最重要的是,很多幸存下来的描述表明,瘟疫与恶鬼的爆发地很有可能在旧底比斯的亡灵之城,也就是你们族人脚下的这片荒沙。家族长老们也不止一次提醒我们,有不少心怀叵测的邪恶力量、祸源当初的那批肇事者仍在民间游荡,每时每刻梦想着释放那些邪灵,借此恢复他们的亡灵国度。”
以撒当时并不买账。
男子叹了口气,“你是一位善良的孩子,无论如何,你都别去那地方。”
“这是法老的命令,我们不得不顺从。而且完成这最后的差遣,我们便能自由,回归故土了。” 他淡淡地答道。在食欲得到满足后,头脑逐渐清醒,开始顾虑起这荒郊野外的境况。
男子缓慢解开上衣,露出了他的右臂。“事已至此,那我便送你一件礼物,以报答你救我爱你的大恩。”
以撒定眼看去,他胳膊的肤色与他脸庞对比鲜明,一黑一亮犹如皮质坏死,皱巴巴的皮肤上还有几章图纹,神似某种爬行动物。
“实不相瞒,我祖先就曾抗击过这些恶鬼,并发誓永远不会再让那些冥界的不死者再度祸害人间。因此长辈们从小给我们灌输一套世代相传的秘诀。” 他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白骨磨成的细针,在火堆上轻轻挥舞了几下,随后一下扎进自己的右臂,吓得以撒差点跳了起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拔出针头。猩红的血液从针孔中涌出,很快从手臂滑到胳膊。
“凡人之血,是一切力量的根源、是所有不幸的开始。”
不等以撒有时间反应,男子将沾满黑血的针头猛地插入他的手臂。
一股剧痛涌上心头,他大喊一声,本能地试图挣脱,却被男子揪住肩膀。对方力大无比,加上以撒本来就体弱多病,他被控制得动弹不得。
针头在以撒体内停留了大概半分钟,男子又凑近了一些,将针头缓缓滑动。以撒这才意识到对方正在给他纹身。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男子才算作罢,抽出了针头。
以撒转而注视着用自己鲜血勾勒出的图案。
一圈两横一竖
属于异教们的符号。
“记住,如果在地下看到了阿努比斯的神殿,一定不要再往下挖了。” 男子语气沉重,将针头扔进了火堆。
疼痛从以撒手臂上很快消失,转而变成肉麻,全身上下有一种莫名的麻痹感,像是被下了蒙汗药。男子和他又交代了几句他完全听不懂的话语,随后将他送回了河边。离开前,不忘再送给他两份烧饼。
回到营地的第二天早上,他头脑开始膨胀,出现了手心冒冷汗,耳鸣目眩等症状。好在平时他与包工头关系不错,见他脸色很难看,这位酷吏难得让他在帐篷里休息了半天。
转至当下。
那位包工头此刻正立于他们身后。方才耶利米向上级报告了石墙的情况,督工带着一队人马进来视察。
“拓宽坑道,绕过石墙。” 包工头命令道,双手玩弄着鞭子。
以撒想起男子的告诫,却是欲言又止,在他们鞭子的虎视眈眈下,与新调进来的族人一起向内挖去。耶利米嘴上颇有微词,不停嘟囔着,埋怨无缘无故又增加了这么多工作。
通道很快向里深入,脚下的石头板也跟着一起延伸,直到在一堆石沙前见底。沙子与隧道别处乃至外面沙漠里的不同,色调呈黑发红,让以撒不禁想起了男子的右臂。
包工头拿着木棍,小心翼翼地在沙子上捅了一捅,在确保不是流沙后走拉上去。
他凉鞋板踏上去的那一刹那,以撒右手开始滚滚发烫,温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散到他全身。
“若感到体内血液在沸腾,就表示离你们信仰里所描绘的的地狱不远了。”
包工头脚下一开,如雄狮的血盆大口,整个人垂直坠了下去,未及众人上前查看,下面便传来歇斯底里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