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带着全套装备从母虞号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时分了。
喝了净水片净化的江水,他吃了几块泰伯众特制的干粮,又小憩了一会儿;
然后就登上马车,打算在虞城周围兜几圈,找到前往下一站“南武城”的道路;
一旦找对了方向,刘恒就打算原地休息一晚,明早再上路。
接下来,小伙子驾着两匹滇马,绕着周长十里的虞城跑了整整三匝;
可是,既没有找到虞王殿下所说的指示通往南武城的路标,
甚至没有找到任何一条能够容纳二驾马车的道路!
举目所见,只有一条条狭窄的田间小路,将虞城的四面城门与城周围一片片庄稼地连接在了一起。
“在失去了吴国的疆土之后,”刘恒思忖道,“泰伯众退守这孤零零的虞城,靠着城郊这些农田过活。”
“而秦三世即位后,”小伙子继续想,“把江南其他定居点全都拔除了,泰伯众就更不需要维护通往其他江南城池的道路了。”
“那面刻有‘南武城’字样的路标,”刘恒遗憾想道,“怕不是早就不复存在了吧!”
眼看着天色渐晚,而两匹优良的滇马也跑得呼哧带喘,
刘恒便不得不松开缰绳,让二马放慢速度,以悠然的步态,自行从城外的杂草中寻找苜蓿之类的草料,来填饱那干瘪的马肚。
刘恒自己则继续端坐在慢速移动的车篷前端,焦虑地环顾着落日余晖之下的废城和郊野。
忽然,小伙感到身体颠了一下,车厢两侧硕大的车轮似乎被地上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甚至,两匹滇马也停下本就缓慢的步伐,仿佛有意相让刘恒下车查看。
刘恒跳下马车,见刚刚硌到车轮的,其实是倒伏草丛中的一块石碑。
借着最后的夕照,刘恒读出了石碑上那漫漶的篆字:“往南武城”!
而这块显然是路碑旁边的草地上,则铺就成片的石板,一直延伸到南边很远的地方——
通往南武城的道路,终于被找到了!
“一下午的时光,”刘恒不禁感慨,“我驾马车绕城跑了整整三圈!怎么就是没有发现地上的路碑和石板路呢?”
小伙子看着两匹低头吃草的滇马,恍然大悟。
“因为,”他心想,“路碑和石板路全都被丛生的杂草给覆盖了!然后,两匹马不仅吃掉了路碑边上的青草,还拉着马车故意在倒伏的石碑上颠了一下,就是为了让我发现隐藏的路碑啊!”
想到这里,刘恒伸出手,抚摸了两匹颇有灵性的骏马。
“恐怕要辛苦你俩一下了,”刘恒对马儿自说自话道,“咱们今晚不能在虞城安营一夜,而是要连夜赶路,前往下一站南武城,以弥补找路所失去的时间!”
然后,刘恒便重新上了马车,抓紧缰绳,沿着草丛中的石板路,往南边驰骋而去了。
虞王殿下赠与了刘恒一件照明器具,但并不是秦人常用的黄石灯。
后者会永远发光,不用时只能用罩子罩住。
但刘恒手中的照明灯,是自带了一个开关,并且能将光芒投射到前方数十步远的地方。
一路还算顺利。
泰伯众赠送的机械怀表,指针指到了“子时”过后,而阴历下半月的一弯下弦残月,也便从东方地平线上静静升起。
马车上的刘恒,腾出手用照明灯照到了前方一座破破烂烂的城池。
其受损程度,并不亚于那座位于成山头岬角上的大公国城堡,被最后一批“不死者”发射闪电所攻克之后的惨状。
由北向南接近城池的刘恒,很快辨识出了北城门上面的匾额:“南武城”。
他便知道来对了地方,便挑了块水草丰美的地段,停车过夜。
……
日上三竿,刘恒马车那带篷的车厢里醒来。
昏睡一夜,他很幸运没有遭遇任何危险:并没有遭遇野兽或是野人袭击,马匹和行李全都没少。
这大概是因为那些白天在蓝天之际例行巡逻的维摩纳,已经将江南城池废墟周边变成了一片片无人区了。
而到了黑漆漆的晚上,大秦空军也犯不上红着眼睛继续在夜空巡航,于是让江南幸存的所有圣灵都能睡个好觉了。
小刘到草窠里方便一下,然后就着手准备早餐。
从潺潺的溪边用铁壶汲水,投入净水片净化,然后从旅行箱里取出一碗预制的米饭加菜。
揭开盖子,这碗盖浇饭便自动发起热来,很快就热气腾腾,跟现做的饭菜并无二至。
小伙子三下五除二,把水一饮而尽,把菜饭囫囵下肚。
而两匹通灵性的滇马,昨晚已经将宿营地的嫩草吃光,也是蓄势待发了。
用跟昨天一样的方法,刘恒驾着马车在南武城周围寻找倒伏在杂草丛的路碑。
作为江南大地的一出节点,从南武城出发的道路显然不止一条。
刘恒接连找到了“往云阳城”、“往延陵城”、“往武原城”三块倒伏在地的路碑;
最后,才发现了“往姑苏城”的那块路碑,以及路碑一旁的石板路。
“姑苏城,”刘恒重新掏出那只竹节形的青铜小件,再次确认道,“就是‘鄂君启节’中通往天珠城的下一站!”
然后收起铜节,握紧缰绳,催促吃饱喝足的二马振蹄奔驰起来。
就这样,刘恒由北向南、又由南转西,经过了一座又一座化为废墟的江南城池。
而一条条耗费巨大人力物力修建的石板路,也跟城与城之间的良田和种植园一样,被杂草和密林所覆盖。
江南本就多雨,到了秦三世统治的时代,大概是应用各式自动机器,气候更加暖湿。
如果说,泰伯众所赠的滇马能够冒雨飞奔,马车的顶篷能够严密挡雨,那么当石板路隐没在前方的水体之下时,刘恒便要小心翼翼操控着二驾马车,摸索着驶过没在水中的路面。
而每到路途的一个节点,刘恒便要一圈圈绕城而行;
直到找到那倒伏在荆棘之中的石碑路标,从而确定下一段道路的所在;
然后,才能在相对安全的废城之外停车,喂马、进餐和过夜。
这一路上,除了一座座楚文明的坟墓让自认为是南楚之人的旅者倍感伤怀,
真正的危险,来自从高空巡航江南大地的秦军维摩纳。
好几次,刘恒正在石板路上飞驰,就听见划破长空的巨响——
有时候从南天边传来,有时候从北天边传来,把漫山遍野的鸟兽欧吓得四散奔逃。
但无论如何,刘恒都要立即驾着惊恐的二马离开道路,赶在声源抵达自己头上之前,躲进附近的密林里。
然后仰望苍天,就会看到那两两一组的神奇飞行器,呼啸着从北面侵入江南的上空,或者已经结束巡航,从南天返回中原的空军基地。
直到那震耳欲聋的响声远去,刘恒才敢小心翼翼驾着马车,驶出林莽,重新上路。
……
一晃,刘恒从虞城出发已经半个月了。
十多天的奔波,两匹滇马已尽显疲累,结实的木制马车也多有磨损;
而上路时泰伯众赠送的整整一箱干粮和自热米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不过,刘恒从母虞号上弄来的那身绛红色“囚服”,不仅保持着一尘不染的光鲜,甚至还让刘恒的全身保持清洁——
只要按住腰带中间的按钮,衣裤内里喷射出的气流就会把穿戴者清理一新。
傍晚,刘恒驾着马车,来到了鄂君启节上刻下的又一个节点“艾城”。
或者说,他断定这里是艾城——
沿着明确标注目的地的石板路走下去,肯定会抵达商路的下一个节点。
只不过,眼前的城墙上,找不到任何能够辨识的刻字。
整座古城已经化作了一片烧焦了的废墟,可以说已经被毁尸灭迹了。
不幸中的万幸,刘恒在城西边找到了一块路碑和一条西去的石板路。
而那烟熏火燎的路碑上,完全能够辨认出四个斗大的篆字:“往天珠城”!
“我的雅赫维!”刘恒情不自禁地欢呼道,“明天我就会抵达此行的终点:天珠城!”
“然后,”小伙子兴奋地盘算道,“设法在城外的林子找到躲避秦军空袭的若敖氏部落,将那支浸泡在玻璃管的竹简交给对方。”
“然后,”刘恒激动想道,“如果泰伯众的头领果真‘王者无戏言’,那么我想知道的全部答案,就都会迎刃而解了!”
如之前经过的十座城池那样,刘恒将两匹滇马拴在了指示下一段旅程的路碑上。
然后,照例喂马、取水、热饭,晚上就睡在木板结实的车厢里了。
这一晚,刘恒是不可能睡好的。
加上现在已经是农历的五月初,江南大地进入了潮湿炎热的盛夏,
休憩在废城之外的一人二马,或许可以免受江南少数幸存之民的袭扰,
但那成群的蚊虫,却整宿整宿折磨着两匹骏马以及睡在敞口车篷里的刘恒。
刘恒后半夜被痒醒了之后,看了眼泰伯众送来的自动钟,便再也无心等到天亮,连夜解开了拴马绳;
然后饭也没心思吃,就驾着马车,踏上了最后一段旅途。
两个多时辰过去了。
二驾马车行驶的石板路,恰巧贯穿一片茂盛的草地。
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也开始烘烤着驾车者的脊背。
这时候,刘恒用惺忪的睡眼瞥见,一大群鹿正从北侧的林子里跑出来,斜穿开阔的草地,似乎是想进入南边的林子。
刘恒把手中缰绳略微松了松,让马车放慢速度,不要跟鹿群发生碰撞。
“这是群什么鹿呢?”刘恒仔细观察着,“头脸像马、角像鹿、颈像骆驼、尾像驴……天啊,难不成就是母亲跟我说过的江南特产‘四不像’——麋鹿!”
此时的刘恒,完全沉浸天地大美之中。
所以,当那张麻绳编织的大网,突然从南侧的密林中被远远抛掷出来的时候,
早已经成为目标却不自知的小刘,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