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回

刺史府中二人旖旎之时,郑崇和正在拿下人出气,晚些时候,他先是以冲撞自己为由,令人将布菜的侍女笞了一百鞭,活活打死在院中,乡绅送来的美妾因此受到惊吓,不小心将酒水洒在他身上,被他一掌掴掉三颗牙,打得昏死过去。

身边的僮奴默默吩咐厨房,将他的饭食变着花样换了三四次,但郑崇和仍没什么胃口,连案带碗都踹了出去。

至此,无人敢再去触霉头。

郑崇和的父亲虽不是郑钦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十几年前边境对战北燕时,曾拼死救了这个族弟的命,郑钦便投桃报李,将他的独子养在自己膝下。

两年前他起兵勤王,郑崇和的母亲受到牵连,投井而死,因着愧疚,对这个侄子更是溺爱无边。

但或许是念及族兄的死,想保全这一支独苗,郑钦并未给他实权,这两年更是没让他上前线亲自领兵,以至于事事顺心的他在军事上总被崔俨压一头。

此次郑钦派他来督军,也是待瑕丘安定之后,过来犒赏三军。连日来,崔俨并不给他好脸色看,加上姓崔的连破二州,军威正盛,连带军营里大小将领也不拿正眼瞧他。

他左右无事,便在城里斗鹰遛狗,捞了些偏门,偏偏崔俨在公廨里,当着诸僚的面,故意拿这事下他的脸,一不许强抢百姓,二不许□□妇女,更不许私相授受,就差指名道姓,叫他气闷不已。

也就听说崔俨最近要离开兖州一段时日,才渐渐恢复了气色。

火去了大半,该享受自当享受,郑崇和捏了捏鼻梁,正打算重新传饭,屏风后却传来动静,他回头一瞥,后窗大开,显是有客至。

“是你啊,怎么跟个游魂一般,一声不吭。”

对方不大情愿和他见面,何况刚才还撞破他的暴行,心下更是鄙夷:“卑职为刺史大人办事,本不该来见你。”

“你为叔父办事,便是为郑家办事,我也姓郑,为何不可驱使你?”郑崇和态度相当倨傲。

来人哼了一声,取出一截竹筒,扔给他。

郑崇和心花怒放,与他客套了两句:“来都来了,不如用一顿便饭,崔俨那厮我看素来吝啬得很,恐怕连鱼虾也不肯舍给自己人吃,你跟着他,想必都没尝过山珍海味。”

“不必了。”

来人轻嗤,想到他刚才一个人便砸了三口之家俩月的口粮,摆摆手离开。

等人一走,郑崇和忙不迭啐了一口,嫌他态度冷淡,不够讨好自己:“不过就是叔父安插在崔俨身边的细作,一条狗而已,还挑上主人了!”

他拧开竹筒,慢悠悠展开纸条,上面写着崔俨在刺史府藏了一个人,乃前司空陈岱的弟弟,青州归来后,日夜相伴,期间七日,不曾离府。

“嚯,有点来头啊。”郑崇和半眯着眼,心道难怪崔俨能那么快攻克兖州,原是有内援。

他只当陈蝉作了入幕之宾。

但转念一想,又品出些不对劲,陈岱一母同胞的兄弟共两位,中郎将陈聿已于多年前离世,老三陈蝉在江左世家子弟中,并不以文武出彩,倒是以容止出众,凭何给他崔俨当幕僚?

难不成他俩……

这人没有眼力,事倒是办得不错,难怪叔父要安排他在崔俨身边。

郑崇和阅后,将那纸条即付丙丁,并搓着手想,不论他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既然崔俨藏着掖着视若珍宝,不如把人夺来,借此给他一个教训,好出一口这些日子来被他打压的恶气!

——

那日同食之后,崔俨与陈蝉厮混大半宿,陈蝉无法反抗他,却也从不予回应,崔俨心里的邪火无处发泄,又恐听到他将离去,陈蝉脸上露出刺人的喜色,是以未将动向告诉他。

出发前三日,只道军中要务,需在兖州大营留待几日,随后偷偷摸摸离开,到得第五日,陈蝉才后知后觉怀疑,崔俨眼下可能并不在兖州。

不在就不在吧。

喜是说不上的,他也不在意,只要人不来烦他就好。

霜降一过,兖州一日比一日冷,救火队长兼管家婆温世澹得了某人的命令,提前请来瑕丘手艺最好的老师傅,给陈蝉量身,裁剪冬衣大氅,那毳毛取自狐兔身上最柔和的部位,船儿抱去收起来时,忍不住多摸了两下。

陈蝉见她痴迷那软和的触感,忍不住道:“你喜欢且拿去。”

“俺可不敢,将军归来可得揍俺,俺还是等府里裁冬衣吧。”船儿吐了吐舌头,火速放箱子里锁好。

然而过了好几天,也不见府上动静。

陈蝉几次见船儿将单衣叠穿御寒,手指冻得通红,下令开箱,将那件毛毳取来给她。

船儿自是不肯,躲着不见他,陈蝉只得叫楼一唤来府中管事的,详细一问才知道,月前崔俨便传过话,要求阖府上下例行节俭,裁减用度,所以冬衣才迟了好一阵。

他们所居的兖州刺史府为前刺史雷辊所有,雷辊出身行伍,带兵打仗过惯了苦日子,一生安贫乐道,从不讲排场,妻儿早他病故,晚年府上除了几个贴身侍奉的人,更不养闲人,崔俨攻占瑕丘后,以此地作为自己的府邸,遣散仆从,引府兵作杂役,奴婢比之雷辊时更少,再减又能减到哪里去。

陈蝉心里浮起疑云,怀疑当下军饷告急,没说什么,打发了人去。

船儿将好送饭来,拎着两只三层食盒进来,将两尺见方的矮几摆得满满当当,十几个碗碟里,江淮菜、兖州菜甚至是中原的面饼应有尽有。

“怎么这么多?”

“将军交代,您胃口不佳,偏爱清汤小菜,但人不吃肉养不好身子,叫厨房看着各做一点,您挑着吃,但参汤和灵芝茶却是每日必须饮用。”

“以后这些都不要做了。”陈蝉只端了一碗鲜鱼羹,剩下的便要叫她撤走,分给僮奴们食用。

船儿大呼:“万万不可呀!”

陈蝉知道她也是听命行事,多有为难,便叫楼一去办,船儿俯身,展开两臂死死抱住矮几,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您不吃,将军会砍了我们!”

楼一投鼠忌器,不敢上前,茫然无措地看着陈蝉。

“罢了,劳烦你二位替我跑一趟署衙,替我将温长史请来。”陈蝉叹了口气。

楼一憨直,还真就一口气跑到了瑕丘府衙,但他一脸狼狈,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十万火急,把温世澹脸都吓白了,还以为陈蝉两脚一蹬,要一命呜呼。

他便不等楼一,策马疾驰,还在刺史府前磕了一跤。

“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却见陈蝉端坐屋内,拥着大氅,身前摆着琳琅珍馐,他立刻换了副嘴脸,笑吟吟道:“不会是鸿门宴吧?”

陈蝉道明原委,捧着鲜鱼羹低低咳嗽。

“这事我可做不了主。”温世澹也不客气,拿上筷子先吃他一顿:“你知道崔俨视你如逆鳞,谁敢忤逆他。”末了,他低声补充:“我建议你邀请我每天来打秋风,衙门的厨子是该换了。”

陈蝉等他吃完,叫楼一撤了小桌换上案几:“治标不治本,所以我打算教你一套记账查账的准则。”

“我突然想起,还有公务在身。”温世澹拱手告辞。

陈蝉一个眼神,楼一退出去反手带上了门,温世澹冲他眨眨眼,用随身的檀香木扇顶着下巴,长长叹气:“怎么还强买强卖呢,三公子的情可不好承呢!”

“那你听不听?”

“洗耳恭听。”嘴上推三阻四,温世澹却坐得比谁都端正,好像深知陈蝉会拿出令人眼前一亮的宝贝。

陈蝉把现代那套借贷平衡的会计准则和审计知识整理出来,预备分七日教授给他,兖州地方账目自有户曹浊吏负责,倒是崔俨麾下,除了白秋川,似乎没几个人精通此道,但白秋川要领兵,不可能事无巨细过目。

剩下的那些军人,哪里知道如何做账审账,就算士兵里有从前的账房先生,也不定能真正摆平,军队的账目并不复杂,对关系的平衡和对人力的监管,远比对算学数字的掌握更加困难。

思前想后,也就长袖善舞的温世澹有这个本事。

这方法极好,若是施行下去,走向便尽在掌控之中,无论算账的是谁的人,账目最终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清二楚。

温世澹不得不服:“三公子,你原可以私藏,却倾囊相授,究竟是何缘故?”

“自是谢长史大人先前的照拂。”

温世澹眼前一亮,但很快失笑摇头:“你我都很清楚,那些东西全是崔俨假我之手,你不该谢我。”他想起来方才进府时,管事正安排人去询问冬衣的裁剪,举一反三,就知道陈蝉应是发现了什么,又道:“你有心了,军中贪腐也不是一两日。”

陈蝉道:“东西已送出去,用不用在你。”

温世澹道:“那可得承你好大的情,你想要我帮你什么,吃穿用度上……”

“崔俨给我派了四个护兵,我一出府,这些人便跟着,比负责修皇帝《起居注》的著作郎还要勤快。”

温世澹瞬间明白他的来意,笑眯眯拒绝:“你想收买我?三公子,我于崔家的忠心,日月可鉴,不会被收买。崔俨为你指派护兵,无外乎担心你的安危,一来你身份特殊,二来这兖州,树敌太多,里外皆有。”

“那算了,本以为能借此和你谈谈条件。”

“……”

温世澹无言,要把他方才交付的写有方法的书卷还回去,陈蝉却不收,只道:“我极恨贪腐之人,这些缺失,总会在民脂民膏上找回来,我不是帮你们,我是在救人。”

温世澹于是拱手再拜,语气郑重,也无往日的狡黠轻佻:“三公子,你的大公无私,我替全军上下,替兖州百姓谢过,他日若有机会,定当还报。”

陈蝉眨了眨眼,忽道:“不如就现在吧,趁崔俨不在,你帮我离开此地。”

“这……”温世澹苦笑:“你这不是要我的小命吗?”

“兖州诸郡,每月失踪几个人,总不会拿你问罪吧。”陈蝉立马道:“如果是我自己不慎走失,你会派人抓我吗?”

温世澹汗颜,心想敢情在这儿挖坑等我呢,可给我绕进去了。

“三公子,兖州兵马调度不受我掌控,瑕丘城防也不归我管辖,”他幽幽吐出一口浊气,抬头时却与陈蝉目光相撞。

深秋虽寒凉,但还不至于裹得严严实实,温世澹眼下只加了一件略厚的外衫,但陈蝉已拥着厚毛毳,整个人苍白得像一尊生气就快殆尽的玉雕,那一刹那,温世澹心软,既不忍困他,可又不能放他。

最后,这只狐狸干脆来了一手祸水东引,道:“城中守卫几何,一应由军司马决定,听说这位欧阳碧大人贪慕女色,私下里常醉倒在温柔乡。”

陈蝉笑了一声,并没有接他的话:“我手无缚鸡之力,身边就楼一一个同伴,他还伤了腿行动不便,”他顿了顿,语气轻飘飘的令人心碎,“就算我能顺利离开瑕丘,山高路远,也回不去江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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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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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剑寰中
连载中姬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