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回

陈蝉进屋时,船儿正慌张地藏东西,见他目光朝自己飘来,只能放弃小动作,把手里的灵芝塞到他怀里:“公子,您看这灵芝如何?”

“子实柄短,色正气清,是上品紫芝。”陈蝉淡淡道:“你刚才就是在把玩它?”

“不不不。”船儿摇头。

如此,换作陈蝉一愣,眼见她从屁股后头掏出一筐子的灵芝:“俺是在看它们,这朵最圆,俺叫它圆圆,这朵最紫,俺叫它小紫,还有这朵……”她夸张地瞪大眼睛,“公子,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灵芝!”

陈蝉不以为然:“崔俨令人送来的?”

船儿赶忙点头:“将军再三叮嘱,每日要熬粥煲汤给你喝,”又惊呼一声,“哎呀,小厨房还生着火呢,俺给忘了!”便拽着篮子要夺门而去。

“欸,这朵忘了。”陈蝉追出来,要把手里握着的紫灵芝给她,却在抄手游廊撞上几个僮奴拿着农具,搬着树苗迎面走来。

就这恍惚眼的功夫,船儿已经跑没了影子。

搬东西的下人惶然,唯恐惊扰了贵人,就要放下东西磕头,陈蝉也顾不得灵芝,把人扶住,顺口问:“这是……”

“将军说这院子好归好,有荷,有桂,有山茶,却差了一树春花,让我们移栽棠棣过来,正合四季花期,凑个时宜圆满。贵人放心,这花好活得很,来年春回,必定花开满树。”见陈蝉似乎在走神,对方腆着脸笑:“贵人?贵人?”

院里花开,可人又待何时归。

陈蝉眼底略现伤感,摆摆手打发:“忙你们的吧。”

得了恩典,几个僮奴立刻放开手脚在园中植树,陈蝉坐在听雨轩中,垂眼翻看手里的灵芝,抬眸又见慢慢扶正的棠棣树,不禁陷入沉思。

今日听了游方雁的话,倒是想起了芝棠兄,不知他在江左如何,自己失踪半年,可有挂牵。

崔俨一跨进院门,就见陈蝉手扶着阑干,神伤哀思,却对自己安排人栽植的花目不转睛,心下越发怜爱,想过去哄他:“听人说你在江左,春日常踏青出游,我这花种得如何?保教你四季都有花看。”

陈蝉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被吓了一跳,立即冷脸起身。

这几日,崔俨就跟牛皮糖粘在他身上一样,只要在府里,走哪人跟到哪,若是那日公务繁忙,即便子时归来,也要把他从榻上翻起来左看右看,再问一些没什么由头的问题,不肯放他好好歇息。

他见过崔俨行军,一向寡言冷语,不知近来又是中了什么邪。

此刻见他贴上来,只烦不胜烦,无论说什么,都当没听见。

崔俨低声下气多时不得回应,自然不悦,见他要走,立刻把他拽回身边:“你对别人有说有笑,上酒肆吃吃喝喝,对我就冷着个脸?”

陈蝉立即反应过来:“难怪这么放心我出府,原来还在你眼皮子底下。”

“我是担心你的安危!”

“这兖州,再没有谁比你更能伤害我。”

崔俨听得此话心中烧灼,不由用力:“你非要和我句句带刺吗?便是温世澹和白秋川,也不见你对他们如此。”陈蝉额头冷汗直冒,想他才大病一场,不愿争吵,崔俨便自己说服自己:“你就当是我待你特别。那些人只远远保护你,旁的你看我可有干涉半分!”

一想到陈蝉对个不认识的孩子,都是又解衣,又呵护的,还有那个令人生厌的商山弟子,骂不疼打不走,两人还不知怎地碰着一块,想着就倒牙酸。

越想,崔俨越憋不住,厉声警告道:“奉劝你在外头还是收敛着点,别忘了你是谁的人!”

陈蝉只觉得好笑,本不想和他多费口舌,但也不住和他唱反调:“谁的人?你的人吗?你总归要上战场的,还能看住我一辈子?”

崔俨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我带你一块去。”

陈蝉笑了一下:“求之不得。”

“你就是想跑是不是?”崔俨如临大敌,他来见陈蝉,就是要来告诉他,自己将要离开兖州一段时间。

好些日子见不到人,本就令他惴惴不安,陈蝉此话一出,无异于踩准痛处,崔俨顿时勃然大怒,揪住他的衣服,喝道:“你觉得自己上了战场就能趁乱离开?我告诉你陈蝉,刀剑无眼,只有死路一条!”

陈蝉盯着他不说话,眼中蒙着一层看不透的雾气。

“你就是想死对不对,就这么想挣脱我!”崔俨松手,在原地来回踱步,“爱死就去死!”过了会,不见动静,他心中又复生恐慌,怕他真不顾一切自戕,找补道:“哼,你死一次我救一次。”

陈蝉拢了拢衣襟上的褶皱,慢吞吞地问:“……那战场?”

“你休想去!休想离开瑕丘!也休想和人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谁见过面,谁敢帮你,我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崔俨抓住他的手臂,恶狠狠把他拽走:“你就是嫌我烦,想把我气走徒留你清静,我才不会上当,你不想见我,我偏要见你,我不仅见你,还要跟你同吃同睡!”

船儿端着灵芝汤过来,正好听见这一句,羞红脸蛋。

当着外人,陈蝉也觉得臊得慌,赶紧命令船儿把汤给崔俨:“给他喝,叫他补补脑子。”

崔俨顺着台阶下,把汤接过来,笑嘻嘻地问:“饭摆好了吗?”

船儿向着崔俨,很是上道:“好了好了,我说今日怎么厨房备的都是公子爱吃的,给你们端……”她脑中灵光一闪,刚才听栽树的僮奴说,陈蝉甚至喜爱那棠棣树,坐在听雨轩看了许久,赶忙改口:“搬亭子里去吧,近来难得的艳阳天,正好赏赏景。”

陈蝉看这一大一小一唱一和,头疼不已,不情愿地被拖到池塘边的八角亭中,迁怒地将手上那朵尤自握着的灵芝,扔到崔俨脸上。

崔俨享受般地接过来,嘴里叫嚷着浑话:“刚才那盅补汤喝得我浑身燥热,我可不能再补了,再补今夜卧榻可就要塌了。”

“灵芝治虚劳不足,能止咳平喘,安心凝神,不是补……”陈蝉气得说不出话,见案几上摆着清蒸活水鱼,夹了一筷子,塞住他的嘴。

崔俨不爱吃鱼,咀嚼两下,感觉有刺扎嘴,连肉带刺一块吐了出来。

陈蝉倒是很爱吃鱼,且吃鱼时无比耐心,喜欢安静地挑肉剔刺,一条鱼吃上半柱香的功夫,跟强迫症似的,往往吃完还剩完整的骨架。

清香诱得人饥肠辘辘,路有冻死骨,这等美食,万不能用来置气斗狠给糟蹋了,陈蝉便不再理会身旁的人,跪坐埋头吃饭。

崔俨以手支颐,见他慢条斯理一副十足享受的模样,一时间也被勾出馋虫,又对那鱼好奇起来,后悔刚才没尝着他亲自伺候的味道,当即大手一挥,道:“你再给我来一块呢。”

陈蝉当没听见。

崔俨啧了一声,朝他挨了挨,拿住他的腰用力揉:“和你说话呢!”

“你手断了吗?”

陈蝉乜斜一眼,冷笑着故意给他挑了块靠近尾巴刺最多的肉,放进碗里。

崔俨皱眉,看他把鱼肚子上最鲜嫩的肉送进嘴里,不由分说夺去他的筷子将他压在怀里,低头强吻,将那鱼肉夺来,又不满足地在他口中搜刮一圈,霎时只觉得无比鲜嫩肥美:“唔,还是抢来的好吃。”

陈蝉被他那套不正经的言论说得耳根发红,咬了他一口,骂道:“强盗逻辑!”

这点不痛不痒的话,宛如打情骂俏,崔俨非但不觉刺耳,心情反倒出离的好,笑嘻嘻地说:“再骂两句,反正在你眼里,我本就是盗跖之辈。”

两辈子加起来,陈蝉也没见过这等厚颜无耻之人,气得哂笑一声,挣脱他的怀抱,捡回筷子不欲与他多话。

这种人越是理他,越是来劲,就应该视他为无物。

然而崔俨何许人也,岂会因为他几个冷淡的眼神便打退堂鼓,当即又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唉——”

陈蝉食不下咽,怕他再做出无礼之事,搅了这一桌好菜,浪费口粮,于是长叹一口气,冷着脸将他的饭碗抢来,替他把刺挑干净,再重重搁回他面前。

崔俨心情大好,揶揄道:“你是簪缨望族出身,讲究君子之风,别拿这些家伙事撒气啊。”

“那你所为,又岂非丢尽崔家的脸?”

“嘿,我可没说我是君子,我是马背上厮混的粗人,都造反了,还要多对得起祖宗。”

陈蝉这下是真的气得撂筷子。

崔俨知道过了火,士大夫好面子,可听不得这个,忙拉住他哄道:“别走啊,我不乱说行了吧,我就想和你吃吃饭说说话,我,我给你挑刺行不行,再给你剥个螃蟹?”

九月底十月初正是吃蟹的好时节,府里也备着些,只是蟹肉寒凉,吃起来又麻烦,是以陈蝉一个都没动。

崔俨挑了只个头大的母蟹,掂量着足有五六两,挽起袖子殷勤地剥开,挖了一大勺流油的蟹黄,送他嘴边。

陈蝉当没看见,他便送进自个嘴里,再将人拉入怀里,对嘴喂给他。

直吻到口中气息尽失,方才松开,笑着说:

“刚才抢你的鱼,现在还给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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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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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剑寰中
连载中姬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