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哥儿,快,一会儿要出发了!”
昨天和春梅婶子约定好在村口等去集市的牛车,孟清言还没走到地方,远远就听到婶子在招呼他。
“来了!”
他背着空竹筐一路小跑到牛车跟前,一股牛粪味立刻飘过来,孟清言一歪头,就见套在车前的老黄牛正一边吃路边草一边拉牛粪,鞭子一样硬邦邦的牛尾巴一甩一甩地驱赶着蚊虫。
孟清言笑道:“哈哈哈能吃能拉,这牛不错啊!”
负责赶车的年轻汉子回头看了孟清言一眼,没说话,晒得黝黑的脸上忽然能看出点红色,这汉子从坐着的车辕上跳下来,取下挂在旁边的竹编嘴套要给老黄牛套上。
吃得正香的老黄牛犯起犟脾气,正在嚼青草的牛嘴拼命往另一边偏,嘴里发出哞哞叫,死活不肯上嘴套,气得那汉子把嘴套往原位一挂,摘了铲子就开始铲牛粪。
孟清言刚收回视线,就听见一大坨牛粪滚到旁边田地里的声音,他扭头一看,新鲜出产的牛粪还冒着热气,不知道肥了谁家的菜。
已经坐在车上的春梅婶子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个座位拍了拍:“赶紧上来坐,专门给你留的好位置。”
孟清言先把筐放车上,然后才扶着车沿翻上去,吓得挂在车沿外的几只大肥鸡直扑腾,两只翅膀被捆着也不歇气,好在鸡嘴也捆着,不然这一路肯定没法消停。
他在春梅婶子身边坐下,大竹筐搁在自己跟前,前面传来那个汉子的声音。
“大家伙坐稳了,出发!”
汉子长鞭一甩,老黄牛哞的一声长叫,满载的牛车动起来。
春梅婶子介绍说:“赶车的是村正家的四娃,齐有康,车费两文钱,回村还要坐一趟,等回来一共给四文钱就成。”
她说完又朝坐在她另一侧的几个妇人指去:“这是你赵婶子跟钱婶子,她俩一个要去集市卖豆腐,一个去卖草鞋。”
孟清言一看就知道这两位妇人跟春梅婶子关系最好,于是笑眯眯打了招呼。
“我就没见过长这么好看的小哥儿,”赵婶子越瞧孟清言越喜欢,“这小脸长得跟豆腐一样白,等回村婶子那块自家磨的豆腐给你尝尝。”
天上掉馅饼,孟清言赶紧谢过,他家现在都揭不开锅了,村里人的好心接济可不能错过。
随后春梅婶子又介绍了几个,他也一一招呼过去。
直到车上只剩最后两个陌生妇人,春梅婶子却止住话头,孟清言秒懂,这是不对付的。
孟清言倒是不用人介绍,整个齐家村这两天恐怕没人不知道他们家发生的事,他这个脸生的外来户坐这儿,别人一猜就知道是谁。
“婶子,我晚点想去一下县城医馆,武原乡那边有坐车的地儿么?”
“你要去县城?”春梅婶子问道,“几时走?”
孟清言:“在集市上逛逛就走。”
春梅婶子想了想,朝前面驾车的齐有康说:“四娃,你今天还有别的事没,要没有就送孟哥儿一趟?”
齐有康头也不回扬声就应下。
孟清言:“劳烦了。”
“县城比乡里远一些,车钱三五文,看一次能拉几个人,回头你俩商量着怎么给。”
春梅婶子正说着,对面一个之前没被介绍的妇人突然开口打岔。
“哎,我说孟哥儿,你家汉子可是家里开罪皇上才被流放回齐家村的,还有钱找县里的大夫?”那妇人语气嘲讽,看向孟清言的十足不屑。
“刘氏,你什么意思,整个齐家村谁不知道齐尚书是被冤枉的?”孟清言还没说话,春梅婶子先火冒三丈。
“我什么意思?”刘氏做出大表情,满脸的横肉挤成一团,“我不过是让某些人心里有数,别连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这年头谁家挣个仨瓜俩枣都不容易。”
孟清言算是听出来了,刘氏哪里是怕被连累,分明是听他说要去清水县找大夫,怕他借钱。
他抬起手在想要反驳的春梅婶子跟前虚虚一拦,又随意找了个方向拱手:“尚书府之事已了,皇上圣明,没占过尚书府便宜的人肯定不会受牵连,刘婶子只管放心。”
挨着刘氏坐的妇人拉了拉她的胳膊,跟她悄悄咬了句耳朵,原本很放心的刘氏这下不敢放心了,什么叫没占过尚书府便宜的,他们齐家村哪户没占过?
见刘氏病鸡一样缩在那里不敢再找茬,春梅婶子好笑地朝孟清言打了个眼色,心想这孟哥儿果然不是一般人,说话不带脏字就能把刘氏那种泼皮噎死。
约莫半个时辰后,牛车在武原乡的集市口停下,因着齐有康要送孟清言去县里,最快也要午后才能回,众人便把来时的两文钱车费给了。
刘氏和她同行的妇人率先下车,背着自己的背篓就要走,孟清言笑眯眯喊道:“两位婶子,牛车一会儿要去县里,集市散场时怕是不能回来,要不车钱先结一下?”
众人这才注意到,刘氏二人竟然想趁机溜走不给钱。
赵婶子:“有些人不会连两文车钱都要赖账吧?”
刘氏提高嗓门儿质问孟清言:“你不是也没给吗,还有脸盯着我们?”
“我还要跟车去县城,当然不用现在给。”孟清言这会儿身上也没散钱,只能攒着晚点再付。
春梅婶子意味深长地看向跟着刘氏都妇人:“王氏,你是忘了给还是?”
“忘了,诶,我怎么给忘了!”躲在刘氏身后都王氏一个激灵,匆匆掏了两文钱放进牛车上挂着的钱筐里,又一副老好人的为难模样看着刘氏,“二弟媳,你是不是也忘了。”
“烦死了,就你是好人!”
刘氏满脸厌烦地把铜钱丢进去,背着背篓拔腿就走,王氏立刻跟上。
赵婶子大笑:“看把那两妯娌急的,该!”
春梅婶子一边把手里的背篓递给已经下车的孟清言,一边对他叮嘱:“刘氏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谁家的便宜都想占,你碰上她就当心些,王氏是刘氏的妯娌,她倒是不惹我们这些外人。”
孟清言把背篓放地上,又帮春梅婶子解开绑在车上的三只大肥鸡,心里默默记下她的提醒。
卸完货,孟清言朝春梅婶子问道:“婶子,你们在哪儿摆摊,我帮你们把东西搬过去。”
“那头,进集市拐个弯儿就到。”春梅婶子说着在前面领路,还不忘让齐有康等孟清言一会儿。
孟清言去帮赵婶子挑豆腐担子,扁担两头挂着两个大的木箱子,他扎个马步就把扁担放肩上,气沉丹田,一用力,担子没动。
再用力,担子还是没动。
一时间气氛凝固,孟清言还没想好怎么找补,赵婶子已经大嗓门笑开。
“走开走开,我来,”赵婶子把孟清言挥开,动作熟练地挑起担子就走,“你去帮春梅拎她那两只鸡。”
孟清言尴尬地摸摸鼻子,拎起两只肥鸡脚上绑着的稻草绳艰难跟上。
一进集市,他的视线立刻被五花八门的摊位吸引,有卖菜的卖肉的,还有卖粗碗卖米面粮油的。
一阵香味飘来,他动了动鼻子,闻着味儿看去,是个卖油炸糕的小摊。
孟清言咽了口唾沫移开眼睛,他可是吃过早饭的,要学会拒绝这种诱惑。
走到春梅婶子几人定下的摊位前,孟清言将东西全部放下,春梅婶子这才把自己背篓上盖着的布块揭开。
“给,你要的东西婶子赶早做出来了。”
背篓里是一只只满装的油纸袋,纸袋里散发出诱人的香辣味。
孟清言赶紧把炒好的花生米全部装进自己的竹筐里:“辛苦婶子了,保证全部卖光。”
分装好的炒花生米一包五两左右,筐子里总共二十包,孟清言跟春梅婶子约定好每卖出一包给她五文钱的成本加手工费,剩下的孟清言自负盈亏。
他把竹筐背在身上,转头去找刚才看到的粮油摊位,孟清言看了看袋子里米,米粒中还混着没分干净的谷壳。
“叔,你家米怎么卖?”
“五文钱一斤,四十六文一斗,”摊贩抓了一把给孟清言细看,“上好的米,都是自家种的,保证比粮铺的便宜。”
孟清言路上就问过几个婶子,说是上个月粮铺里才四文一斤。
“油呢?”
“三十五文一斤。”
孟清言一惊,油价竟然是米价的七倍。
最后他要了一斤油和一斤米,总共四十文,孟清言把昨天的二钱碎银子递给摊贩,对面爽快称重又数给他一百六十枚铜板。
孟清言把粮油交给春梅婶子托她帮忙带回家,随后便去找还在等他的齐有康,牛车上已经坐着好几个人,显然是齐有康已经拉好去县城的客。
“给,刚才的车费。”孟清言上车,把两个铜板递给齐有康。
齐有康一阵摇头:“不用不用,刚才要不是有孟哥儿,那四文钱我也收不着。”他说完赶车上路。
“这又不是一码事,”孟清言直接把铜板放进收钱筐里,“你是不是经常收不到车钱?”
齐有康挠挠头:“也不是很经常,只有刘氏坐车才容易收不到钱。”
孟清言叹气:“你这好歹也是一门生意,以后直接问她要。”
“什么味儿这么香?”
两人正说着,车上忽然有人插话,孟清言一回头,是个穿着体面的中年人,他嗅了嗅,车上除了他的花生米味道外还飘着丝丝酒香,且不止一种酒。
孟清言勾了勾唇角,对这人的身份有了大致猜测。
车上另有五个年纪不一的汉子也在好奇,看着像进县城上工的,互相认识。
“掌柜是说这个?”孟清言从筐里取出一包花生米,香味更浓了。
“对对,就是这个味儿!”
中年人享受地吸了一口香味,看向孟清言手里的纸包时双眼都在放光,那五个汉子更是直接咽口水。
孟清言把纸包拆开一角,露出里面金黄的花生米:“这是炒花生米,名叫一口香,祖传的手艺,最下酒不过。”他说着十分吝啬地数出六粒花生米,给几人各分一粒。
花生米入口,中年人香得直接眯起眼睛,五个汉子也各自吧唧嘴,回味无穷。
孟清言悠哉悠哉地在心里默数,三个数后,中年人开口:“小兄弟这花生米是拿去县城卖的吗,有多少?”
“对,是要卖的,”孟清言将拆开的花生米重新包好放进竹筐里,“这次带了二十包。”
中年人:“怎么卖?”
孟清言:“包揽价,八文钱一包,一包半斤。”
中年人:“不瞒你说,我是集市旁边那家酒肆的掌柜,姓赵,这花生米给我来十包。”
孟清言整理纸袋的动作一停,心想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微微一笑:“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