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嫂嫂!你别走啊!该走之人是她,你走什么?”霍满急了,赶忙拦住叶蓁蓁。
“婚约之事是我思虑不周,当初两家遭难、家中长辈皆不在了,故而无人主持退婚。你再信我一次,我会尽快办妥退婚之事。”霍承煜道,声音低沉,语气却十分坚定。
“你最好说到做到,”叶蓁蓁冷声道,虽停下动作不再收拾东西出府,却仍在气头上,“她这般待你,你却狠不下心待她,哪似你这监察院提督的一贯做派?你莫不是对她余情未了?”
“不,我没有,”霍承煜望向她双眸,否认道,“转眼过去这许多年,早在同你成婚之前,我便释怀了。”
二人四目相对,他语气坚定而真诚,的确不似在骗她。可她理解不了,他身为监察院提督,何以对这个在他最艰难时弃他而去的女人以德报怨,“你既已释怀,她过得好与不好,是死是活,便都与你无关,你管她做甚?!”
这话问出口,回应她的便只有他久久的沉默。“怎么?回答不上来了?你分明是心里还有他!”叶蓁蓁怒道,这便回了房里,不再理他。
“哎呀,哥,你解释啊!”小满见霍承煜沉默不言,急得宛若热锅上的蚂蚁,“你既不把话说清,嫂嫂怎知你如何想的?”
见霍承煜仍不开口,小满便行至卧房门前,“嫂嫂,我有话同你说。”
“进来吧!”叶蓁蓁眼下怒气难消,知小满是要来替霍承煜说情,想了想,终究没将他拒之门外,“你要同我说什么?”
“嫂嫂,我哥真的早就将秦汀兰放下了,这点我可以保证!”小满信誓旦旦地说道,“你好好想想,自你们成婚至今,我哥待你如何?他若心里还惦记着旁的女子,怎会这般真心实意待你?”
闻小满所言,成婚至今一桩桩一件件都涌入她脑海。他会为了她不惜触怒公主太后,会因柳晏和一怒之下出走,也会因说错话惹她伤心,而不顾提督的身份颜面,跪在她面前求她原谅……念及此,心间不禁一阵酸涩,却还道:“可他对我隐瞒了这样大的事,便是对我不坦诚,拿我这个发妻当什么了?”
“他只是没想好怎么同你说,这事一直是他心头的隐痛,他难以启齿……”小满此刻也颇无奈,“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他心里没有秦汀兰,只有你。”
将门之子,一朝被抄家净身,沦为内侍,自幼定亲的未婚妻亦在此刻决然弃他而去,的确不是什么好启齿之事。
“那他为何以德报怨?就因他二人曾有婚约,他还要对她履行未婚夫的责任么?”叶蓁蓁委屈,却又不解。
“当年赵王之事,霍秦两家皆家破人亡,秦汀兰父亲临终前,我哥答应了会好生照顾她。何况我哥早没了亲人,知晓他曾经模样的故人,如今也只有秦汀兰了。他在意的不是她这个人,只是已然逝去的,快意驰骋、意气风发的岁月。”小满缓声道。
跟随霍承煜这许多年,他自然知晓他内心所想。可有时,再亲近的夫妻,也得把话说开,他既不愿说,那便是只能他这个做弟弟的代他说了。
叶蓁蓁闻言,不禁陷入了沉默。直到心头的怒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更难言的酸涩滋味。脑海里浮现出北疆的苍穹和大漠,少年将军骑在马上,手持长枪,鲜衣怒马,英姿飒飒。只他这曾经的模样,她无缘见证,有缘见证的,是今日门前那个女子。
一片涩然在心头渐渐漾开,她不知那是一种怎样滋味,良久,却是落下泪来。
入夜
夫妻二人正冷战着,霍承煜便又去了书房安置,只这一次,叶蓁蓁并未阻止他。
“哥,五十两银子她执意不收。”小满道,他今日颇无奈,事后霍承煜仍要以此方式打发秦汀兰,可对方想要的显然不只是银子。
“她既不要,那便算了,”霍承煜冷声道,他曾经答应过秦家叔叔,会照顾她余生,从始至终,该做的他都做了,已然无心无愧,“她走了吗?”
“走了,”小满缓声道,“她眼下又回了教坊司,只重操旧业怕是不行了,那里的管事也只是暂且收留她。”
监察院要查一个人,不过须臾之事。当初秦汀兰跟了那陈侍郎后,起初也是过了两年郎情妾意的甜蜜时光的,只她身份已然不是良家,入了陈府也不过是个侍妾,便是姨娘的名分都没有。
她年轻貌美,陈侍郎正妻自是容不下她,内宅里,多得是整治女人的见不得光的手段,入陈府的第三年初,秦汀兰挣扎了两天一夜诞下一名男婴,可惜生下来便是死胎,且从此以后,她再未曾有过身孕。
男人的宠爱,总是转瞬即逝,她丧子之痛下性情大变,也不能再生养,渐渐失宠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事到如今,已被陈家扫地出门。
“唤袁琦进来吧。”霍承煜又吩咐道。
“是。”小满便转身唤袁琦。
“你明日便启程去章丘一趟,半月内,务必将秦如海夫妇带到我面前。”霍承煜语气坚决地派发着指令。
“是!督主。”袁琦立即应声,接下。
秦如海,便是秦汀兰的一位远房伯父,现居于山东章丘,做些小买卖为生,夫妻二人如今五旬年纪,膝下无子。当初霍秦两家遭难后,父辈直系便都不在了,待霍承煜得势,便查到秦家尚有一位远房伯父还在世,因亲缘隔得尚远,故当初之事未曾波及。
秦汀兰既搬出二人从未正式解除婚约一事,那他便将秦家长辈请来,长辈见证下签了这退婚书,二人从此便再无瓜葛。而这对夫妇无儿无女,家境殷实,秦汀兰余生可与他二人互相照应,这是在他看来最好的法子。
监察院办事素来雷厉风行,既想到了法子,便立即实施。眼下小满走不开,他便派袁琦去办,这孩子是个办事稳妥的。
待交代完,夜已深了。他只觉头一阵阵眩晕,身上亦是胀痛难耐,牵动了各处旧伤。他不是不知这药长久服用,不适感会愈发明显,却还不曾停药。
他眼下很想去卧房瞧瞧她,只几次走到门前,却又退回了步子。如此反复间,只觉心头似火烧,彷徨、无奈,却又酸涩。他害怕,此事若过不去了,她真会离他而去。
翌日,日上三竿。
叶蓁蓁昨夜久久未眠,直至天蒙蒙亮时才终于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天已大亮了。
书房的灯火,却还亮着。她心下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却还是缓缓行到了书房门前。
便见霍承煜正伏在案几上,显然一夜未眠,就这般枯坐了一夜,眼下支撑不住,适才终于趴睡一会儿。
伸手抚上他额角,却是滚烫,“煜哥儿……”她止不住轻声呢喃,“怎的这样烫?”尽管心下酸涩,仍止不住关心他。
霍承煜睁开了迷蒙的眼,昨日这般,他根本难以入眠,天已大亮时适才终于趴在案几上沉沉睡去。“蓁娘……你勿要再生气了好不好?”她秀丽面容映入眼帘,昨日种种便涌入脑海。
“你近来身上烫得更厉害了,还是唤太医来瞧瞧吧。”她发觉他最近身上总不自然地发热,不像是炎症感染所致,可她不懂医理,自要唤太医来。
“无碍,用不着太医。”他却是轻描淡写,起身时一阵眩晕便席卷而至,险些栽倒在地上。
“都这样了,还不就医?”叶蓁蓁扶住他身子,急切道。
霍承煜心下便慌张起来,他自然知晓这是服用那药带来的反应,可眼下尚未起什么效果,他还不想叫她知晓,“不必……不必了,我已遣袁琦去请秦家长辈来主持退婚事宜,待签了这退婚书……我与她从此便再无瓜葛。”他缓声道,不想叫她再为此事生气。
“你先养好身子吧……”她声音里带上了哽咽,她本不想逼他,却好似处处在逼他。
这便唤小满去宫里请太医来。不想门外却又传来秦汀兰的声音,那一声声“煜哥儿”,好似细密的银针,扎进她心窝里。
“你听,你那未婚妻又来了?”叶蓁蓁冷笑道,“你是不是喜欢她唤你煜哥儿,所以才要我这般唤你的?”到底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你未免太较真,”霍承煜神色无奈,似想起什么,语气便又冷了下来,只反问道,“柳晏和难道就没唤过你蓁娘、蓁蓁?”
“你……”他这一反问,便叫她哑口无言,“随你,你照顾好自己,我进宫去唤太医过来。”她不想再同他多言,借着入宫便也想出门透透气。
“嫂嫂,我去请太医便是,你不必亲自跑一趟的。”小满正候在屋外,见她出来便道。
“让我出去透透气吧,心里难受,憋闷得紧。”叶蓁蓁淡淡道。
到底担心她独自外出不安全,小满便在她身后跟随。待推门而出,便见秦汀兰正候在门外,“你当初既弃他而去,便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我是霍府主母,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叶蓁蓁望向她,一字一句道。
“我是煜哥儿自幼定亲的未婚妻,这婚一日未退,我便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秦汀兰亦望向她,若无其事道。
“你以为监察院是做什么的?”叶蓁蓁语气铿锵,不怒自威,“区区退婚,又有何难?”
“我和煜哥儿家里,早不剩什么人了,你难道不知退婚须双方长辈见证下签了字,才作数吗?”秦汀兰又道,却是理不直气也壮。
“那恐怕要叫你失望了,监察院要办之事,还没有办不成的。我劝你好自为之,若真惹恼了我夫君,届时他不念这点往日情分,你一只脚踏进了监察院,怕是要死无全尸了。”叶蓁蓁怒斥道。
女子闻言,双眸中闪过一瞬的恐惧,但也只是瞬间,而后便迅速镇定下来,又道:“不知夫人可擅书画?”她说着,秀美面容便又染上了笑意,却是皮笑肉不笑。
“眼下我要入宫面圣,可没工夫听你闲扯!”叶蓁蓁这便要推开她。
不想秦汀兰却自衣袖间拿出一个卷轴,而后在叶蓁蓁面前缓缓展开,“这画中男子是何人?夫人可认得?”
叶蓁蓁定睛一看,便见卷轴中央,是个剑眉星目、相貌英俊的少年,正骑在高头大马上,但见他身着铠甲,手持一杆长枪,目光炯炯,英姿飒飒,好似正眺望着远处的苍穹。
虽时过境迁,叶蓁蓁依旧能瞧出这少年便是从前驰骋疆场的少年将军霍承煜。而他马蹄过处,是一片开阔的水边绿地,点点兰花正竞相盛放。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这便是“汀兰”这个名字的由来。
“我自幼擅琴棋书画,煜哥儿的画像,我这里原本还有许多,只可惜……”
尚未待她说完,叶蓁蓁便一把夺过这画像,“押入监察院,等候发落!他若问起来,你便说是我的意思,秦汀兰有个好歹,我担着。”她望着小满,沉声道,声音冷冽如冰,却自带气势。
“是!嫂嫂。”小满应下,这便吩咐府上几个身手好的内侍,将秦汀兰押去监察院。
“你们凭什么动我?我才是煜哥儿的妻子!”女子怒斥道,猝不及防间,嘴已被迅速封住。
叶蓁蓁则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去往宫里的马车。
一张画像,代表着从未见过的模样,未曾参与的过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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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