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承煜眼见她神色嗔怒，眼圈微红，秀丽眸中染上了一层水雾，很快便意识到自己适才说错话了。
他也不知怎的，在她面前，一些直愣愣的刺耳话语总就这般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只说出口的话覆水难收，见她眼角就要落下泪来，便轻声道：“适才是我一时情急，说错话了，蓁娘勿要……勿要与我一般见识。”
叶蓁蓁只别过头去，无视他的道歉，便是情急，也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出口的。自她决定放下往日之事起，她便安心留在他身边，做他的妻子，做这监察院提督夫人和霍府主母。
她自认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眼下满心满眼便只他一人，他为何还说出这般混账话？如若不是眼下宫宴未散，还在圣人眼皮底下，她就要直接走掉，离他远远的。
霍承煜眼见她无视自己的道歉，心下便焦急起来，奈何宴席还未结束，他便还得巡视周遭，不能带着她擅自离场。
“哥，不是我说你，你这说得什么话啊？我都觉着你混账，”霍满在他耳畔低声道，秀丽面容上满是无奈，“嫂嫂说你冷漠，你听着便是，监察院行事素来如此，时日久了她会明白的，何必说这般诛心之言？”
霍承煜觉着自己当真是脑子坏掉了，实则自从昨日听闻崔定方那席话起，他脑子便不清楚了，言行举止仿佛都是不经思索的结果。昨日摔碎了杯盏如此，今日说这浑话亦是如此，而每次犯浑，都在她这亲近之人面前。
“蓁娘……是我错了……你只当我适才脑子进了水，说的浑话。”见她始终不言，他急了，便又向她靠近些。
“眼下宫宴尚未结束，霍提督掌有宫城防务之权，当尽力履行职责，勿要与我这等小女子一般见识。”她低声道，神色间怒气未消，语气里却带上了客气疏离。
闻她又称呼自己为“霍提督”，他这下是真的慌了，仿佛心里有一只小兽七上八下地乱窜，叫他心慌不止。眼下只觉时间好似停滞一般，须臾便极是漫长。
待宫宴终于结束，便已是日暮时分。熙攘的人潮开始散去，各自去了行宫里事先安排好的住处。叶蓁蓁便再顾不得什么，径直向着寝殿的方向独自行去。
“蓁娘……”霍承煜自是紧随其后，同时吩咐小满：“寻两个大夫给采苹瞧瞧，勿要叫她死了。”
“是！”小满便应道，又说：“哥，好好给嫂嫂道个歉，别再说些没脑子的浑话了！”
“滚！这还用你说？”霍承煜斜斜睨了他一眼，便再顾不得什么，向着叶蓁蓁的方向追了上去。
不多久便追上了她的步子，隔着衣袖握住她纤细的皓腕，却被她一把甩开，“霍承煜，你这般说话，将我叶蓁蓁当成什么了？我早已将他放下，安心做你的妻子，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等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女子么？！”她怒斥着，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哽咽。
“我不是这个意思！”霍承煜急了，“我只是……”他不知该如何说，昨日崔定方那些话，叫他从里到外无地自容，自卑之下，他便总想起柳晏和，担忧她这般才貌双全、聪慧善良的女子，能否长久留在他身边。
“只是什么？”叶蓁蓁询问道，同时继续迈着步子向前行去，顾不得发髻上的钗环已然掉落在地。
霍承煜不知如何解释，弯腰拾起她掉落在地上的发钗，便只紧紧跟在她身后。
“别跟着我！霍提督贵人事多，勿要在意我这等小女子的情绪！”她冷声道。
他便不再上前追赶，只低垂着头，在她身后缓缓跟着。
此情此景便都被赵琰瞧在了眼里，他不禁思忖着，这两人难道是吵架了？明明今晨还是夫唱妇随、夫妻恩爱，怎生说翻脸就翻脸了？这便缓步行到霍承煜身侧，“阿煜，这是怎的了？”
“陛下，”霍承煜便躬身向赵琰行了一礼，“无碍，只臣眼下有些急事，陛下若无公事吩咐，臣便……”他英俊面容上神色焦急，仍直直望向叶蓁蓁走远的方向。
“去吧去吧，这夫妻之间哪有不争吵的？床头吵架床尾和，你若哄不好，朕可向你传授一二。”赵琰说着，朗声笑了起来。
“是，多谢陛下！”他这便拜别赵琰，继续向前行去。
他是习武之人，追上她不过须臾之事，知她眼下正气头上，他便没再上前。
亟待回了行宫里他二人的寝阁，二人便一前一后进入了里间。
叶蓁蓁便在床沿坐下，背对着他。他望着她窈窕婀娜的背影，从后背依稀可见她胸膛的起伏，一路疾行加之气闷，她便有些喘不上气来。
“蓁娘……我错了……勿要再生气了……”他试探性地蹲坐在床边，与她隔着一段尚远的距离，正欲伸手搭上她后背给她顺顺气，却又被她用力甩开。
“你可真是个混账！你我同床共枕，做了这夫妻，你竟还要将我推给旁的男子么？！”她别过头，不去瞧他，他却瞧见她白皙秀丽的面容、耳根上都泛着红晕，分明怒气未消。
“我不是这个意思……”霍承煜低垂着头，低沉嗓音透出一丝虚弱乏力，“我已遣小满去唤大夫了，这便要去地牢里给采苹诊治，放心，她不会有性命之虞。”
“霍提督眼里，人命微不足道，”叶蓁蓁冷笑道，“也是，你便是自己的身子都毫不爱惜，吩咐你多饮水，你哪一次听进去了？”说到这里，她眸中又含上了一丝关切之色。
霍承煜闻言，便立即吩咐屋外的内侍去盛了温水来，亟待琉璃杯盏里盛了水，他便拿起杯盏，在她面前一饮而尽，“以后，我定会多饮水……不会再叫你担忧了。”水喝得太急，他甚至差点呛到，在她面前止不住咳嗽起来。
此情此景，她差点忍不住就要笑出声来。常人都道监察院提督霍承煜冷硬疏离、阴刻狠辣，不曾想却为了哄生气的妻子，全然变作一副诚心认错、祈求原谅的孩童模样。只她心下仍未消气，便再不发一语。
“蓁娘……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他眼下没了法子，望着她坐在床沿，半边秀丽侧脸此刻都染上了冷意，她无视他一再的道歉，只以冰冷的沉默作为回应。
暮色渐浓，室内光线渐渐昏暗下来，只二人这般僵持着，屋外宫女内侍知他二人争吵过，便无一人敢进来点一盏灯。
昏沉暮色下，他望着她窈窕婀娜的倩影，周身仿佛晕染上一层冷色的光晕，清冷又疏离。自她嫁与他那日起，他从未见她这般冷冽模样，心下慌张，恐惧于她是否会失望离他而去，更多的则是后悔。
虽才数月，他已然接受了她的存在，她是他的妻，不是假凤虚凰，名义上做给旁人看的，而是实实在在、真实地存在着。
她会在他受伤时细细照顾，会在他失落时温柔安抚，她一介温柔内敛的女子，亦会毫不留情地还击言语侮辱他之人，她吻他时总带着怜惜，抚摸他身子时似微风拂面，含着融融暖意。每每他回府时，她总望眼欲穿地在等着他……
这一切，在他的口不择言之下，只怕都要随风而逝。惶恐之下，他便终于，在她床畔屈膝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叶蓁蓁眼见他这般动作，下意识便要阻止。
“你若不消气，我便不起来了……”他低垂着头，声音里却带着祈求。
她知他身上有旧伤，哪里真的忍心叫他跪着？何况，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是监察院提督，这般骄傲的人，怎能跪她？见阻止无用，便无奈道：“随你。”
不想他却是个实心眼子，见她气未消，便就这么一直跪在床边。她眼角的余光里，便见他棱角分明的侧颜，似带着几分憔悴，她的心软了下来，却不想回头看他，她知道只要看上一眼，今日之事在她这里便要过去了。
跪了这许久，他便觉腰上旧伤处开始疼痛欲裂，腿上亦是脱力酸痛，本就受过伤的地方，如何经得起久跪？
“起来吧，我不生气了。”叶蓁蓁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真的？”霍承煜闻言，不禁抬眸询问，似欢喜，又似不可置信。
“真的，快起来吧！”叶蓁蓁又道，自床上起身搀扶他，却见他起身时身子踉跄，分明是腰上旧伤发作了。“哎……”她便十分自责，暗道自己不该这般赌气。
亟待他缓缓站起，叶蓁蓁便见他英俊面容已然通红一片。饮下一大杯水后，又跪了这许久，他踉跄着迈开步子，这便转身去了净房，步子仍带着虚浮。
“你……没事吧？”叶蓁蓁守在外面，关切道。
“无事，马上便好了。”他匆匆道，很快便从里间出来了。
“你呀……好生说话就那么难吗？”叶蓁蓁轻叹一口气，“身上可有不舒服？”她心疼了。
“我就是忍不住……说话总直愣愣地难听……也不知是为什么，”他神色间带着黯然，“无碍的，你只要消气便好了。”
入夜
这次便是他圈着她入睡，他不敢松开怀抱，只怕自己一松手，她就真的消失不见了。
“煜哥儿，你身上有些烫呢。”触摸上他额角，便觉滚烫。
“无碍，有时是这样的，”自打肾府里有了炎症，他便总觉身子不正常地发热出汗，“蓁娘，你别走……别走好不好？”他祈求道。
“你可真是个傻子，”她转过身来，轻轻啄了下他的唇，“只要你不赶我，我便不会走。”
“我只怕我留不住你，有一日不用我赶，你自己便会走了。”他黯然，眉宇间带着苦涩。
“我觉着，我心里欢喜你，这些日子闭上眼，脑海里便都是你的面容，你的影子。”她听不得他这般患得患失的言语，便终于表露心迹。
“是么？”他犹带着不可置信，实则时至今日，他仍时常觉着，放弃柳晏和不过是她迫于无奈的选择，她无处可去，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和他过日子。
“骗你做甚？”她嗔道，吻便落在了他唇上。
二人便相拥在一起，唇齿交缠，抚摸着彼此温热的身躯。
这次，他却不再抗拒她一路向下的动作，只眼下仍是隔着衣料轻轻抚摸。
伤口仍是不舒服的，便是稍稍用力碰上去都会疼上许久，只在她温柔触摸下，却好似不疼了一般。
“蓁娘……你再……再碰一下……”鼻腔微微酸涩，他试探性地说着，羞赧，惭愧，却又隐含期待。
“好，”她搓热了手掌，隔着轻薄的衣料，细细抚摸、传递温热，“疼吗？”
“不……不疼……”他只觉面颊如火般烧了起来，“我怕你瞧见了，会离我而去。”
“又说疯话！”她无奈，却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
“蓁娘，你再……再等等我……”他缓缓闭上眼，似试探，又似给出了一个确切的期限。
“好，”她干脆答道，“答应你不离开，便会言出必行。”这便轻轻将他拥在怀里，相拥着沉沉睡去。
惹得媳妇儿难过了，自是要第一时间放低姿态、跪搓衣板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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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