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底下，人声喧嚣。
乔韫坐在小马扎上，跷着二郎腿。在她面前，是一个穿着碎花裤的女人。
“瞧瞧！你八字日柱甲申，这就叫……”
随着乔韫拖长尾音，她面前的女子也感到好一阵抓肝挠心，忙催促着问：
“叫什么？”
“‘十恶大败’！”
“啊？”
“再看流年，大耗星入命！此两大煞，你说说，你不破财谁破财？”
女子显然被她的架势唬得不轻，抿抿嘴唇，不安道：
“那、那该何解啊，乔大师？”
乔韫敛目垂首，眉头紧锁，连叹数声，待到做足腔调，才姗姗开口：
“你……”
倏然，一道阴影自高处落下，打在二人身上，乔韫立即噤声，谨慎抬头望去。待确认来者身份，便从善如流地一改神色，摆摆手，对正不明所以的女子说道：“今天不算了！我修为不够，你找别人去吧！”
女子登时挂上一副哭脸，擒住乔韫小臂，失声道：“大师，这可不行啊！我这……我还能找谁呢？大师，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乔韫被她磨得没法儿了，只好在随身挎着的包里翻出纸笔，草草写下一串数字，吩咐说：“喏，这是我师父的号码，你找他去吧！”
一番拉扯后，才终于结束这番闹剧。
而“不速之客”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倒显出几分礼貌来。
“江组长还真是神通广大，这都能找到我——不会是想同我叙旧吧？”
江城子冷哼一声，嘴角下撇，沉声说道：“少套近乎，组织要求，公事公办，所以，”他刻意加重语气，“闭上嘴，少给我下套，让我顺顺利利交差。”
乔韫耸耸肩，眼神示意：请便。
江城子瞥她一眼，却不语，侧身示意乔韫跟上，大步流星上前带路。
直到乔韫的目光落在那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车上，她才禁不住扯了扯嘴角——DT3V，谛听计划专属座驾。外表低调如网约车，内里却是移动的钢铁堡垒，防弹防窥车窗只是基础，信号屏蔽仪、加密通讯线路、暗格里的武器……
一旦坐进去，就彻底与世隔绝。
乔韫在车前立定，指尖滑过冰凉的车身，调侃道：“我这次进去，还有再出来的机会吗？”
江城子一边替她拉开副驾车门，一边反问她：“你觉得组织当初留你一命，是图什么？”
乔韫如鱼般滑入车内，不忘将挎包卸下交给江城子，绽开一个明媚却毫无温度的笑：“当然是因为我长得好看，老大不忍心辣手摧花咯。”
这话巧妙将二人间原本剑拔弩张的气势驱散，平白生出几分轻松，叫江城子的嘴角也不免微微抽动一下。
他仔细翻看着乔韫的挎包，见里面全是玄学八卦一类的书籍器具，不免挑眉：
“你什么时候拜了个‘师父’？”
乔韫略一思忖，便知他是在说刚才那串电话号码，于是诚恳回道：
“没有师父，号码是我编的。”
江城子检查完，将包扔回给乔韫，坐进车，发动引擎。
“的确像你的风格，实在令人怀念。”
“我就说你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
无语，懒得喷。
引擎刚发动，中控屏便被唤醒，一段视频通话申请分秒不差地打了进来，江城子腾出手，在“同意”键上轻点一下，另一段熟悉的声音闯进乔韫耳畔。
“你接到乔乔啦？还挺快的嘛。跟她交接过了吗？”
“还没呢，刚上车。”
乔韫抢先一步回答道。
屏幕中的女人——准确来说，是AI——眨了眨眼，对她的声音毫无反应。
江城子扫了一眼乔韫，淡淡命令：“切换导航模式。”
“好的，正在为您规划路线……”
乔韫指尖蜷缩了一下，想要摸摸自己鼻尖，却又固执地压下这股念头。
每辆DT3V都录入了车主的指纹及声纹，车内的AI需通过这双重认证才能激活。乔韫被扫地出门不过两年，将这种近乎常识的细节忘得一干二净，实属不该。
但车载AI模型也不过是前三年研发出来的玩意儿，这道女声，在更久之前，代表的是乔韫的队友——江临仙，亦即江城子的妹妹，于四年前出逃，被组织追回后自尽。
用江临仙的外形创造出这样一个AI，是江城子的主意。
他说，这样可以警示组员，防止再有组员产生二心。
好变态哦。
乔韫每每想到此事，都忍不住在心里如是想道。
“组织这次召你回来，是为了‘九号’的事。”
江城子并不知晓乔韫那些心念电转，车辆发动，信号屏蔽仪正常运作，这段车程是他们最合适的交接时间。
“又是这种事？上面不怕我再养出一个‘六号’吗？”
“这次情况有所不同……倒不如说，现在他们巴不得你再养出一个‘六号’。”
这话激起了乔韫的好奇心：“详细说说？”
“‘谛听’致力于为国家培养超级特工，如果进展顺利，有望训练出一支精武部队，在必要时刻，这支部队会成为重要的底牌。”
“这些话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从我十三岁就开始说了吧？已经有十五年了。”
“是啊，十五年了，直到三年前，谛听才首次做到真正意义上的‘突破人类生理极限’——六号，经由分析，他的身体素质可达到常人的103倍……简直是怪物。他死后，谛听再造出的实验体只有两个能勉强达到他的生理水平。”
“居然有两个？”
“一个是五号，日休眠时间长达18小时，算是残次品；而另一个，就是你的任务：九号。”
说到这里，江城子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眼里流出一抹自豪。
“四个月前，操作人员对九号进行潜能刺激时，因能量过载，致使实验器材发生核心熔毁事故，瞬间释放的高维信息流直接冲击了九号的神经系统。常人在这种情况下的结局只会是脑死亡，可九号作为实验体，不仅承受住了冲击，神经结构似乎还因此发生了某种……进化。”
这种事情，乔韫自然前所未闻。
纵然有闻，她能听懂的部分也不超过一半。
没办法，术业有专攻嘛。
为了配合江城子的激情演讲，乔韫将手虚握成拳，放在嘴边，沉声问道：“所以，九号怎么样了？”
“他拥有了读心术。”
“？”
“这是我的理解。用实验室那群人的话来说，就是……”
“好了，打住，与其在这上面拓展，倒不如和我说说，九号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江城子操纵方向盘，拐过一个弯，依言回道：
“发生那件事后，九号开始拒绝合作，整整四个月，一句话也没说。所以，你的任务很简单：撬开他的嘴，让他配合实验。”
乔韫靠向椅背，无声地吸了口气。
江城子对她的状况视若无睹，继续补充道：“一周前，小莫发现将信号干扰器戴在耳后可以阻隔九号的读心路径，东西给你准备好了，在你身前的置物格里。
“按照旧计划，精武部队的出现必将伴随着国际在道德方面的讨伐，而九号的出现让我们意识到：不必组建军队，有太多事情可以靠读心术完成，这将是一场不流血的战争。
“九号最好能在未来几年内投入使用，我们没有太多时间。
“如果你的任务失败……
江城子踩下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尖锐“滋”声扎进乔韫耳畔。
透过单面防窥车窗，乔韫眼前只见一栋大楼，门口几个红色大字——上珧市精神卫生中心。
“你，和九号，都会被销毁。
“到了，下车。”
乔韫这才惊觉线路不对：“总部不是在临昌市吗，什么时候还……”
还在上珧建了个分部，早知如此，她就不跑这儿来了。
江城子准备拉开车门的手一顿，回道：“啊，忘了和你说。九号实验体身上的未知因素太多，具有一定危险性，所以我们组带着九号迁到新分部了，就前两周的事。”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开车门、跨腿、旋身、关车门，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得像在演出。
乔韫不敢落后一步，也学着江城子的样子，利落下车。
这是从组织里带来的坏习惯——爱装x。
江城子下车后，如乔韫所料，绕开门诊楼，直直往住院部走去。
进入住院部电梯，按到负一层，再穿过地下停车场，到西北角的暗门，指纹解锁，专用电梯门打开，下到负二层，最后走过一段不到四十米的狭窄走道，便是最后一道大门。
江城子将整个手掌覆在这道与墙无异的门上。
3、
2、
1。
门无声打开。
二人先后进入，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交流。
直到身后的门合上，乔韫才稍稍放松肩膀。
她本想说“组织莫不是因为我才在上珧建分部”之类的打趣，在穿过走道时，受狭仄空间的胁迫，她想多问几句任务信息，比如“我什么时候、以什么身份去见九号”。
但现在，一切都不必多问。
九号，就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