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拿薪水的人都下放劳动了,陶爷爷带着我和弟弟,又过上了艰苦的日子。我那时正在念初中二年级,因为家里没有人干活,我从学校辍了学。我弟弟才刚满六岁,按照出身,他也没去上小学。
我们从原来的房子搬了出来,住在棚场街的一处茅草屋里,陶爷爷怕我和弟弟睡不习惯,求人留了一张原来家里的木床,我和弟弟就睡在那张唯一值钱的小木床上。白天我和弟弟跟着陶爷爷收废品,这是街道管理处安排的,每天要收够足量的废品,才能算按时交工。
废品一点也不好收,很多人家都是穷得揭不开锅,就算有废品,也不会轻易拿给我们,都是自己留着修理改造一下再用。我们经常不能按时交工,为此,陶爷爷没少被街道管理处的人为难。可是,我们也得生活,所以,我们白天收废品,晚上就帮着陶爷爷做点手工,再等收废品的时候看看有没有人家需要,可以换点吃的和用的。
那时候,天黑得很快。原本奶奶在的时候,我们都是用煤油灯或者电灯,奢侈的日子过久了,这种伸手不见五指又没钱买灯油的日子就会很难熬。陶爷爷的眼睛就是在一个又一个夜里,熬出病的。
一开始,我和弟弟都没发现陶爷爷的眼睛出了问题,以前陶爷爷只是老花得厉害,但是从来没有摔过。那次,我们收完废品后去山上挖野菜,听人说那边碰运气能挖点野苋菜。去山上经过的那条路并不是我们祖孙三人常走的路,路上有很多拆屋留下的大石头。
我和小诚走在前面,陶爷爷跟在我们后面,本以为陶爷爷看见我们俩跳过那块石头,没想到他却硬生生地摔了一跤。那块石头怎么说也得有一个西瓜那么大,可是陶爷爷一直说,他走神了才没看见的。
渐渐地,陶爷爷骗不了我们了,因为,他基本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从那以后,陶爷爷再也没有在奶奶留下的那本日记上写信了,他说,如果字写得歪歪斜斜的,奶奶会担心。
我每天带着小诚去山上挖野菜,有时也帮人跑腿,能换个硬馍馍吃。
那段日子我每天唯一的盼望,就卢霭霭能来。卢霭霭家的情况比我家好一点儿,但也仅仅只是一点。她外公有个熟人,原来是给人做面包的师傅,常常会送面包给卢霭霭和她弟弟吃。霭霭有时会分给我们半个,小诚总会特别馋,有时才吃了几口,发现面包吃完了,就没出息地哭起来。
陶爷爷看不见,但手艺依然不错,以前在夜市巷做生意的一位伯伯找到我家,说是国营xx厂里缺一位零件工人。不过,陶爷爷肯定是没资格进去的,那位伯伯的儿子是新手,做的东西常常不合格不说,数量任务也达不了标。只要陶爷爷平时帮着做,每月都可以给我们家一点粗面粉。
陶爷爷为了我和弟弟,接下了这份活。没做多久,我弟弟就出事了。小诚在副食店偷了一个掌心大的面包,被当场抓住,人家要治他的罪。那个年代,偷东西也是大罪,念在小诚是个十岁孩子,街道管理处的人说,送去劳教所关上十天半月就放他出来。
可是,我和陶爷爷死求活求,人家就是不答应饶过小诚。劳教所是什么地方?小诚才十岁,他根本没有能力在那里保护好自己。最后,是姑父连夜从他劳动的乡下赶回来,找了他以前的同学,才把事情平息过去。
陶爷爷没有责怪小诚,他佝偻着腰,眯缝着眼睛,从奶奶那本日记里面拿出两元钱,给我和小诚一人买了一个面包。那个面包,看上去比卢霭霭给我们的还要大,还要香。小诚要分一半给陶爷爷吃,陶爷爷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笑着揉一揉小诚的头发。
“小诚…你…吃”
陶爷爷那时已经看不见什么东西了,他想象着我们大快朵颐的样子,偏着头听我们咀嚼面包的声音。阴暗潮湿的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活气,没有生长**,唯有他的皱纹,拼了命一般地生长,又长又深地盘踞在陶爷爷的眼角眉梢。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无条件的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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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