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升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给念念做午饭。三年前,陆安在家中生下了一个小女婴,小升让我起名字,我没有思考许多,便在纸上写下了喻念念三个字,念念不忘,希冀阿原哥哥还活着。
小升在电话里说,他们本是去阳平镇出差,却在那里找到了阿原哥哥,我慌忙挂掉了电话,把念念送到陆安学校的办公室,坐了一班最近的车赶去阳平镇。一路上,我脑海里设想过无数次阿原哥哥现在的模样,想象他过着怎样的日子。小升说,阿原哥哥的情况有些不好。
“妈,陶叔似乎有些抗拒我们,中明他们在车站接您”
“你陶叔,究竟怎么了?”
“妈,您要有个准备,陶叔他,好像和从前…有些…有些不太一样,他…”
“小升…你陶叔,有生命危险吗?”
“那…倒不至于,不过…”
这一次是我打断了小升,“那便好,一切等我到阳平再说”
甫一下车,我就看见武中明冲我招手:
“喻阿姨,这儿!”
我们径直去了医院,小升说,医生初步的诊断是由脑损伤引起的讲话困难,还有心理疾病。
“你…说什么?心理…疾病?”
“妈,陶叔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陶叔了…您…”
我心里早已有准备,可是在听到阿原哥哥的真实病况后仍脊背发凉。
“你们是怎么找到他的?”
“阿姨,这…说来话长,要不您先过去歇歇,我慢慢跟您说好吗?”
那是系里的一个研究项目,本来是想等过完年再开工,只不过我们国家的实力目前有限,很多技术性问题无法解决,我们不得不早点勘探获得数据。
我们到阳平镇的第一天,正值傍晚,夕阳映红了半边天,在四方楼吃完饭就计划着先去山上找个好地形,把勘测仪器架好,这样也方便第二天直接开展工作。
上山的时候,山路特别滑,加上这里天黑得特别快,我们也不熟悉地形,走了好久,既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也在山上迷了路。
当时光升看到山上还有一处闪着光的地方,就走到那里去找人帮忙。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带着十几岁的孩子,正在院子里的石磨前劈柴。屋里,还能隐隐约约听见一个男人的咳嗽声。
“你是说?”
武中明打断了我,“阿姨,不是您想得那样!”
那个女人叫刘红,早年守寡,十年前在镇上做生意的时候遇见了陶叔,也不知怎的,陶叔一直在她家做长工,听镇上的人说,陶叔本是不情愿的,后来那刘红硬说陶叔偷了她的什么东西,陶叔没钱,只能给她做长工抵债。
“喻阿姨,陶叔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别说光升不信,我也不信”
这时候,医生和光升一起从检查室出来,光升的脸色很差,我想,阿原哥哥的问题应该远比武中明讲的复杂。
“妈,医生说,陶叔还得了…得了肺结核”
要知道,在1951年的中国,这个病还没有办法治愈…
我应该是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只有小升一个人,“小升?你怎么在这儿?”
“妈,您晕过去了,怎么样?现在好些了吗”
“小升?你陶叔呢?谁照顾他?”
“妈,那个病,是要传染的!我会去照顾陶叔,可是您…不能冒险!”
“可我们见一面都不行吗?小升,别拦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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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阿原哥哥的病房的时候,房间里没有电灯,断断续续的咳嗽一下一下敲击着我的心,我轻手轻脚地来到病床边,阿原哥哥紧紧闭着眼,他皱着眉头,攥着被子,对抗着身体里阵阵袭来的不适。
“阿原哥哥,我是小云,你的小云”
病床上的人微微睁眼,看到我,竟然弯了弯嘴角,久久地注视着我。
“阿原哥哥,你怎么不和小云说话呢”
他还是看着我,弯着嘴角,良久,他轻轻地开口:“怕…怕…小云…走”
“我不会走啊,小云一直陪着你呢”
他歪着头咳了几声,摇了摇头。
“天…天亮了,梦…小云…就…就走”
我捧起他的大手,上面厚厚的茧子和扎手的皲裂处让我再也绷不住眼泪。
“你摸摸看,不是梦,是真的小云!阿原哥哥回到小云身边了”
应该是到了换药的时候,小升和医生也进来了,他们打开了灯。
“你看,这是小升,还有小末,小末也在赶来的路上了!”
阿原哥哥突然捂住嘴,猛烈的咳嗽,后又意识到什么似的,一把抓起被子盖住头,瑟瑟发抖起来。
医生和几个护士好不容易将被子拉开,他却说:“我…我有…有病…有…病”。
“阿原哥哥…”
医生把我和小升请了出去,一想到阿原哥哥几乎白了一半的头发,和那深陷的眼窝,以及…他无时无刻表现出的恐惧,我便心痛至极。
“妈,陶叔对我也是这样,一直重复那句话”
“那个叫刘红的女人在哪?我要亲自去问她!”
翌日,武中明带我上山,那个叫刘红的女人一身黑色衣裤,带着一个叫栓子的约摸十几岁的孩子。
小院不大,只有东西两间屋子,东边的屋子大,西边的屋子应是堆放柴火杂物的地方。
“哟!来稀客了!”
刘红一边搬出几个竹凳子,一边招呼武中明。
“这位是?”
“我是陶平原的妻子”
那女人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年纪,可听她讲话却是个极为泼辣的角色。
“你们要干什么啊!这是不让我们娘俩活命了呀!”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山上的人渐渐围满了小院,都是看热闹的。
“你们评评理!那陶长工是我付了工钱请的!这么多年一直在我家打长工,大伙儿这也是都知道的!”
“这没头没脑的就让他走,他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这些天也没下地干活,只有我才做这等赔本生意!”
“你说什么?你竟然要阿原哥哥下地干活!”
每每念及阿原哥哥拖着那样的腿,还要下地劳作,砍柴烧火,住在那个西边的阴冷潮湿又逼仄的屋子里,我便心生怨怒。
我一把抄起一旁的扫帚就要去打那个女人,武中明拼命拦着我,只听见周围看热闹的人里有人说:
“那陶长工平日里做活虽慢了点,却也勤恳,刘红也太狠心了”
“是啊是啊!动不动就拿肺痨说事,心真坏!”
本是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刘红一下子站起来,指着那两人怒骂起来:
“你们不也嫌弃他得了肺痨吗!就算我放他走,你们谁有那么好心收留他?”
那两人似乎被人说中要害,灰溜溜地低下了头,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还有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他的家人,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们找来”
“我供他吃喝,供他穿住,哪一样亏了良心!”
她这么一说,我那打人的气势便弱了三分,最后,武中明给了她些钱,这事总算是平息了。
回到医院,阿原哥哥正在睡觉,但他睡得并不安稳,时常呓语。
“阿原哥哥,小云对不起你”
我把他的手背放在脸上轻轻摩(梭,然后有一茬没一茬地说起这些年发生的事。
“你知道吗?陆安生了个女儿,叫念念”
“等你回家后,要念念叫你爷爷好不好”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都是做爷爷奶奶的人了”
我念叨了没几句,阿原哥哥就醒了,“小…云,我…我有肺…肺痨”
“小云知道,不过阿原哥哥的病不是什么大病,医生能治好的!”
“小…小云,你坐…到…坐到…那边”
我又往他身边靠了靠,“不,小云就要和你在一起”!
“过…过了…病气…给你…不…不好”
他轻轻地推着我的肩膀,又意识到什么,怯怯地缩着手。
“我…我不…跟你…走”
“为什么?”
“我…我…还有…陶…陶罐”
这时,他又不能自已地咳嗽起来,一边咳还一边挪(动:身体,似乎要离我越远越好。
我一边帮他拍背,一边叫医生,我的阿原哥哥,为何要受这般折磨!
差点登不上来!2021年走得还算顺利,2022幸福安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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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