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器铺内,三人席地而坐,“敬祺”摆在地面上,被轮番审视。
“我想弄清楚你的刀无法感应的原因。你在使用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异样?”姜绩纶试探道。
“的确如此。”易疏弘如实答道。
“你的同伴也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是的。”
姜绩纶与颜风涟对视一眼,显然双方对此都感到迷惑。姜绩纶又道:“还有一件事。你这把刀是一百多年前铸造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被使用过。我想知道,在你之前,它有没有主人?”
“抱歉,我不清楚。我只记得它放在古塔的角落里,直到有一天被我的师父取了出来。”
姜绩纶顺手从箱子里拿出一枚绳镖,放在“敬祺”旁边。“这两件兵器的材质基本相同,你试试看,用你的妖力控制它。不出意外的话——”
易疏弘依言照办,却见绳镖突然升起,在空中停顿了数秒,径直往墙面飞去。在即将碰上墙面的瞬间,又像失去动力一般落回地上。
“看来问题也不在你身上。再来。”姜绩纶淡淡地道。
绳镖再次动起来,比先前稳定了不少。这一次它没有失去动力,而是在空中转了个弯,最后回到易疏弘手上。
颜风涟往旁边挪了挪。“不错,学得挺快。接下来呢?”
姜绩纶道:“可以了,把兵器收起来吧。我推测,你的刀似乎拒绝回应你,但它本身没有问题,你也没有问题。别的没什么,都散了吧。”
易疏弘向她行了一礼,道:“感谢您的帮助,也感谢您告诉我这些事情。它们于我而言相当重要。”
“只是举手之劳,不必谢我。如果需要修理兵器,就来找我。”姜绩纶说罢便离开了。
“且慢,这枚绳镖……”易疏弘反应过来,却发现绳镖已经不在自己手中,而是以平稳的状态悬浮在空中。
“你收着吧,没事多练练。”
颜风涟似乎想起了紧急的事情,匆匆忙忙地打开门:“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易疏弘跟在他后面,顺手关上了门。他不明白颜风涟为何仓皇离去,只听门内隐约传来姜绩纶的声音:“颜风涟,你又往我的炉子里放了什么?”
漆黑的通道内,颜风涟早已不见踪影。易疏弘回到古董店,却见颜风涟端坐在圈椅上,脸上挂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怎么一副良心不安的样子?”颜风涟笑道,“你又没欠钱,绩纶也不讨厌你,你还得到了新的兵器。都是好事啊。”
易疏弘欲言又止。又听颜风涟道:“啊,不用担心炉子出问题。我昨天把一份剧本扔了进去,如果它喜欢,说不定更容易锻出好东西。”
眼看易疏弘的神情从怀疑变成难以置信,颜风涟又解释道:“我并不是在编故事。你刚才看到的那杆枪,也是在这种阴差阳错的时刻造出来的。它是绩纶最满意的作品,也是城主最喜欢的兵器,可惜现在派不上用处。”
“这样啊……”易疏弘试图把刚听到的事情从脑海中赶出去。有些故事只适合作为传说,一旦出现在现实中,往往有悖于常理。自从来到丰澄邑,不合常理的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他非但没能习惯,反而越发迷惑了。
“看来我们应该聊点别的。你之前是相府的人吗?”颜风涟主动岔开话题。
“并不是。”易疏弘颇感意外。
“嗯?居然猜错了,”颜风涟看起来同样惊讶,“我看你戴的护身符,倒像是稀罕物件。你身上这个是危急时刻保命用的。我以为你深得相月夕的器重,他才会把这东西给你。”
易疏弘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护身符不知何时掉到了衣服外面,看起来与普通的挂坠无异。
颜风涟稍稍收敛自己的表情,又道:“奇怪,你好像完全不知情啊。我都有点好奇你的过往了。”
“请别这样,”易疏弘深吸一口气,把挂坠放回贴身的地方。玉石与皮肤接触时带来一瞬间的冰凉,令他恍惚不已。
“我的过往没有什么可说的,请不必好奇。我只是妖界的守护者,以前是,现在也应该是。话不投机,我该告辞了。”
直到易疏弘匆匆离去的背影从视野中消失,颜风涟关上店门,转身往地下的兵器铺走去。
“话不投机?估计是想到了伤心事,连话都不愿意说了。这可比昨天的剧本有趣得多……”
夜深人静,易疏弘独自走过空旷无人的街道,回到窄园。
晴笙正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顿时清醒过来,正要起身开门,脚步声却消失了。
他翻身下床,把门打开一条缝,压低声音道:“兰田?”
易疏弘站在门外,恍若未闻。晴笙打开门,不解道:“怎么这么晚才回……不对,你遇到什么事了?”
两人相对无言。易疏弘一时说不出话,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呼吸也跟着沉重起来。晴笙把他拉进屋,见他与平日判若两人,心下疑惑之余,不禁担心起来。
晴笙伸手往灯座上一点,妖力流动带来了微弱的光。他借着这点光看向易疏弘,抬手擦去了他眼角的泪水。
“……这样不好。你再不说话,我就默认你中了精神系妖术喽?”
半晌,易疏弘一字一句道:“晴笙,我有事问你。”
“这么严肃,是要审我吗?”晴笙绕着他的朋友转了一圈,顺手解开他的外衣,扔到一边。“你先坐下。讲吧,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事。”
易疏弘按住晴笙的手,道:“是关于护身符的事情。晴笙,你为什么要把它给我?为什么不自己留着……?”
晴笙收回手,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回答不来,重新问。”
“不行,我要你回答我。”易疏弘坚持道。
“唉,一定要回答吗?”晴笙站到易疏弘面前,“无非是把它当作礼物送给你了,很正常啊?”
“可是……”易疏弘刚一开口,眼前又是一片朦胧。“如果你当初戴着它,你也许就不会死了……”
晴笙望着他的朋友。他印象中的易疏弘总是挂着了无生趣的表情,而现在,这个善于隐藏情绪的家伙却在自己面前毫无遮掩地流泪。
相月夕似乎提到过有关护身符的事情,然而晴笙根本记不清。他一向认为,无论护身符是否有用,都是无足轻重的事情。在将它送出去的那一刻,他就遗忘了事情本身。然而在易疏弘看来,却是一线生机,或是一个渺茫的希望。
“你还是很在意啊。”晴笙叹了一口气,“不过,兰田,既然是护身保命的东西,用不到才是最好的。况且,斯人已逝,你又何必徒增悲伤呢。别太难过,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
“可是晴笙,如果你当初没有死,你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从头来过,处处受限……”易疏弘含泪道,“不值得啊。”
晴笙贴在易疏弘的耳边,用温热的手掌抚过他的脸。“兰田,我总觉得,即使我戴着护身符,恐怕也难逃一死。死亡不是解脱,而是解法。正因如此,你我才能活到今天。在我看来,我们都还活着,这就是好事。”
易疏弘默默搂住晴笙,不舍得松手。晴笙道:“至于你一开始的问题,我还是答不上来。硬要说原因的话,我们都清楚。因为我喜欢你。”
易疏弘接着问道:“为什么喜欢我?”
晴笙终于忍无可忍。“……你今天怎么回事,净问些奇怪的问题。你先放开我,我给你好好解释为什么……”
“好。”易疏弘抱起他的朋友,径直走到床边。“请吧。还有半晚上的时间,应该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