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先晨作大寒，东归道路恐难乾。故园梅树花开未，犹拟春前十日看。”
夕阳西下，秦夷抱着他的剑独行于小巷中。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回到慕氏茶坊，谢天谢地，慕义不在家。他取回了剑，向师娘道别，匆匆忙忙离开了茶坊。
暮色中的小城平静祥和。秦夷放慢了脚步，庆幸今天没遇到慕义。他不明白，师父和师娘都是善良温柔的人，但是慕义和他的父母走在两个极端上。
不去想也罢。秦夷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信步往前走，在回到妖界之前，他想多看一眼虞城的风景。人间的景色各有千秋，但此时此刻，他只想在这座平和的小城里多生活几天。
虞城公会附近多是些空空荡荡的建筑。这条小街位于城市的背后，在时代浪潮的裹挟之下显出疲态。这里生活着普通的城市居民，他们日出而作，日落时分各回各家。妖界的一部分成员也寓居在这里，过着同样简单而忙碌的生活。
人间的烟火气息熟悉而陌生。这是一个平凡的夏末傍晚。
秦夷默默地停在街角的一棵树下。暖色的夕阳包裹着他，不时有自行车从他面前经过。他身后的树枝叶婆娑，发出轻柔的沙沙声。他倚着树干，神情平静。
如果妖界的生活也是这般，或许就不会有太多纷争了吧？
妖界的雪依旧未停。易家的旧宅门前，一名面色苍白的青年正在扫雪。此人头戴斗笠，身着旧衣，面容疲惫。这位是易宛成的长孙，易家名义上的代理家主，妖界少见的大忙人易疏闲。
多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导致易洺安夫妇意外身亡，易家兄妹三人幼年失怙。是时，妖界执掌者们理念不合，妖界面临一场变革……也许是对妖界失望，亦或是不愿卷入纷争，家主易宛成把易疏弘和易疏焉托付给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者，自己则带着主母楚之微主动离开了妖界。
于是晚辈中最年长的易疏闲不得不承担起一些必要的责任。他学会了扮演傀儡的角色，应付比他年长的执掌者们，在大厦将倾时试着挽救它。除此之外，他必须帮着照顾他的弟弟妹妹。
值得庆幸的是，执掌者们并没有过分为难他。易家早已分崩离析，名存实亡。他站在一具空壳之下，支撑着它，不让它倒下，仅此而已。
或许家主他们抛弃了妖界，但是没忍心抛下家人。每隔几年，他们总会回来看看，其余执掌者对此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在一种近似和平的氛围中，风雨飘摇的易家坚持到了今天。
易疏闲抬起斗笠边沿，望向飘雪的天空。阴云密布，晦暗无光，一团雪花落在他的眉梢。
“雪还没停啊，”他轻声道，“冬天早该结束了。据说相府种的花也活不长。长此以往，我们只会越来越难过。”
他扫开家门口道路两侧的积雪，露出地面破碎的石板路。他回到门口，在屋檐下稍事休息。
天寒地冻，雪落苍茫。远处，一道卓然不群的身影手持玄色纸伞，迎风踏雪而来，正是主母楚之微。近看才知，她身后跟着一只七尾狐——自然是终日奔波的信使兼家臣渡心了。
易疏闲即刻单膝跪地，照例向执掌者行礼。楚之微收起伞走上前，双手将他扶起：“傻孩子，快起来。家人之间不必如此。”
易疏闲苦笑道：“祖母，我习惯了。凡是遇到执掌者，都必须行礼。”
楚之微揉了揉他的头：“我知道。先进屋吧，外面的风太大了。渡心，你也别待在外面了。”
渡心抖了抖落在身上的雪，耷拉着耳朵坐在门边。“没事，我看门。”
堂屋内，祖孙二人各自坐定，谈家常一般谈起了公事。易疏闲翻出一叠宣纸，上面是杂乱无章的记录，似是随笔所写。
“您上次回来是六年前。去年妖界北部结界出现异常，有守护者正在调查。半个月前气候异常，连续下雪。相老先生和米酒前辈讨论过可能的原因，但是徒劳无功。我们家的情况和以前差不多，舅公和焉儿似乎不愿多联系……”
楚之微道：“啊，我刚才路过医馆，只有焉儿在。她说舅公去人间了。没关系，他大概是想见见你祖父，顺带监督他有没有按时吃药。”
易疏闲：“……祖父还好吗。我担心他老人家的身体健康。”
“他最近压力不小。不过别太担心，你做得很好。这已经是为他分忧了。”
日落西山，天色渐暗，医院明亮的灯光格外炫目。熙熙攘攘的大厅内，楚仁瑛和易宛成在长长的队伍中等着办出院手续。前者手拿一本医疗宣传手册，翻来覆去地研究。
“我们等多久了……”楚仁瑛以手扶额，一向面无表情的他难得有满脸无奈的时候。在灯光下盯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久了，难免头晕眼花。
易宛成微笑道：“稍安勿躁，楚兄。看起来至少要等二十多分钟吧。”
楚仁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继续研究手中的小册子。
“楚兄何故叹气？至少我现在——”
“盲目乐观不可取，易某成。你现在的状况，你自己清楚。”
易宛成故意装作没听清楚：“嗯？”
楚仁瑛彻底陷入了沉默。在离开这个医院之前，他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在虞城转了一圈的秦夷直到月上柳梢时才回到公会。门前的灯亮着，左辋川坐在门槛上，对着猫絮絮叨叨地低声说着什么。端午半眯着眼蜷缩在他的脚边，一脸厌烦。
见秦夷带着剑回来，左辋川抬起脸打量着他，道：“没遇到你师弟？”
“没有。”秦夷一脸如释重负。“顺带，我发现虞城的风景什么的还不错。”
左辋川翻了个白眼。“秦小戎，你有没有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秦夷环顾四周，迟疑道：“你说易兰田？我记得他好像出去了。”
左辋川揉着太阳穴道：“是啊，当时你不在场，他和晴笙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叙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