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阮仟桃发现不少群里的消息都是99 ，往上翻才找到源头。
京市发布了大雾红色预警。
在这座城市呆了快四年，她见过不少次冬天起雾，春末有这么严重的雾气还从没见过，难怪群里讨论地热火朝天。
打开窗户，白茫茫的一片，能见度低到宿舍门口的绿树都看不清。
为了应对突如其来的大雾，政府采取了包括交通管控在内的一系列措施，辅导员转发了停课通知，目前大部分学生都按照要求呆在宿舍或者教学楼里，校园里静悄悄的。
室内温度降到10度左右，阮仟桃从柜子里翻出一件白色毛衣，套了一件没来得及寄回去的厚实大衣，感觉暖和了一些。
将每个扣子都扣上，她庆幸当时寄衣服回去的时候漏了一件。
去不了食堂，阮仟桃泡了一杯豆浆，手里攥着热乎乎的玻璃杯，微甜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幸福感瞬间加十分。
不知道戚枝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蹦出来，阮仟桃想起昨天十几个教授出场，按照他们对他的重视程度，应该不用她担心。
昨天沐曦给她提供了很多重要信息，那个出事的小男孩叫许以恒，她所在的小学每年都会发布入学名单，他比她低一个年级。如果沐曦没有记错的话，升五年级的暑假，他和几个同学出去玩，几个小孩子去河里游泳，只有他意外溺水而亡。
之后发生的事情和“宁城那些事”描述得差不多，虽然后面解决了，但小区里的人嫌晦气，陆陆续续都搬走了。
她和沐曦是邻居，但连她都没听过有个黑头发的小男孩喜欢找她玩，目前唯一的线索只有“许以恒”，她还得想办法继续挖下去。
要是她记得那个男孩的样子会更容易确定他的身份，可惜怎么回忆都看不清五官，就像被一团迷雾层层裹住，不留丝毫缝隙。
打定主意下次回小学看看，阮仟桃将潦草的画像撕掉，看起优质课的视频，并且对照评分表分析这堂课“好”在哪，如果是她来上的话会采取什么方式等等。
5月25号考试，她还有半个多月时间准备，在放弃了留校的选择之后，阮仟桃更加坚定了一次上岸的决心。
一旦投入去做什么事时间总是过得很快，15分钟的模拟试讲结束，阮仟桃将手机从支架上拿下去，已经12点了。
外面的大雾没有消散的迹象，反而越来越浓，像是雪一般的白色堵塞街道，阮仟桃觉得熟悉，有点像他看过的一部电影。
也是无缘无故的起雾，雾气里还藏着怪物，袭击镇上的人。
怪物没出来，饿急了的同学拿着手电筒在雾里穿梭，靠着大喊避免撞到其他人，一路跌跌撞撞地往食堂或者超市方向去。
辅导员在群里安抚着大家的情绪，会保证食物供应，不要慌张，也别急。
“京市大雾”上了热搜第一位。
阮仟桃刷着刷着，手指一偏，点开微信。
戚枝的头像是一只戴着领结的白色小狗，在她疑似被下将头期间换的，她挑了半个小时才敲定这一对情侣头像。
简短的回复明晃晃地躺在最下面，阮仟桃的心脏像是被锤子敲了一下，力道不重，却落在防备不严的边角。
她直接拨了一个电话，做好了对方不接的心理准备。
“姐……姐……”
缥缈如同在云端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阮仟桃以为信号不好，往窗户边走去。
“对不起，我昨天忘记和你说了。”不希望和戚枝的关系更加亲密，阮仟桃连不错的借口都没找，只有一个礼貌性的道歉。
“没……关系……”
他的状态不对。
阮仟桃望着外面，警卫在巡逻，让学生不要在外面逗留，平常热闹自由的校园因为大雾换了一副面孔。
“你在哪？宿舍还是实验室？”
戚枝停顿了一会，好像在思考：“在可以……看到你……的地方。”
阮仟桃第一反应望向窗外，除了白还是白，刚刚的警卫和学生都走了，戚枝也不可能在那。
“可以描述地清楚一点吗？比如，你旁边有床吗？”浅浅的不安浮出，阮仟桃握紧手机，像是跟幼儿园的孩子对话一样引导他。
“有……还有很多……树……车子……窗户……姐姐……”
阮仟桃被这混乱的回答弄得眉头紧皱，她怀疑戚枝喝酒了，才前言不搭后语的。
“我明白了，你先别动。”
“好……”拖长的调子持续了三秒，阮仟桃给郑明远教授发消息，将戚枝的状况简单说明，请他帮忙找人。
郑教授回得很快，他让戚枝的师兄去看看。
“你怎么有……郑明远教授……微信……”
飘在空中的声音逐渐凝实，似乎能滴出雾水，阮仟桃后背一凉，将手机拿得更远，出于莫名的心态在原地谨慎地转了一个圈。
戚枝的声音太近了，仿佛贴着她的耳朵，她差点以为他就站在她旁边，弯腰，疑惑地问。
应该是郑教授联系上他了。
大雾让她的神经变得敏感，奇怪的猜测一个接一个，阮仟桃闭上眼睛，语气依旧温和：“郑教授找我了解一些事。”
戚枝没再继续问，静谧的氛围中，她连自己呼吸的韵律都能清晰地感知。
“那个，你好，是阮仟桃同学吧，我是戚枝的师兄，我现在在他寝室里，没看到他人，我再去找找，过一会联系你啊。”
陌生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阮仟桃不明白几分钟前她还在跟戚枝说话，怎么这么快不见了？
等待将每一分每一秒都拉长，阮仟桃背靠柜子，开着免提，盯着通话界面。
好像有东西掉到地上，咚的一声。
“找到了他跑衣柜里去了你别担心哈看着像是睡着了。”一气呵成不带停顿地讲完，阮仟桃听戚枝的师兄在喊他的名字，一声接一声，却迟迟没有听到另一道她更为熟悉的声线。
阮仟桃深吸一口气，不想再等：“戚枝醒醒！”
“姐姐。”
在师兄“妈呀吓死了”“我的心脏”“没事吧”的背景音里，戚枝从“喝醉酒”的状态清醒过来，确认人没事后，阮仟桃挂断电话，疲惫地坐到椅子上。
“戚枝，你有厚衣服吗？我那有多的，需要我拿给你。”肩负着导师交给他的重任，师兄热心地想要照顾自己的小师弟。
戚枝进门时是最小的，几年过去了，他年纪还是最小的。
当然他们这些师兄师姐只在背后这么叫，毕竟他们都没人厉害，心里虚，特别虚。
“不用。再见。”
小师弟一如既往地高冷，师兄点头，扶起椅子，麻溜走了。
连他导师都搞不定小师弟，他还是别强求了。
这边师兄关上门，那边从卧室走出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脸愁苦的赵晨。
“戚枝啊，我们不是说要做人事吗？你看你弄得大雾，都没人在路上走了，这不大好吧。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在阮小姐面前就暴露了。”自从找到戚枝后，赵晨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他控制不住自己，搞一出大的。
谁晓得怕什么来什么……
被他殷切注视的好大儿根本不理他，一心看手机。
“你看，我不是和阮小姐的父母说了不急着结婚，他们也同意了，想想这件事，高兴一点好不好？”赵晨就差把一颗慈父心捧给戚枝当皮球玩，可惜他的儿子无动于衷。
“戚枝啊……”
“父亲，安静。”
赵晨闭嘴了。
“你做什么去啊？”
回应他的是关门声。
赵晨没辙了，只能变化身形，变成人类观测不到的本体，跟着仿佛进入叛逆期的儿子……到食堂？
雾变薄了，能见度提高，禁令解除，食堂乌泱泱一片全是人，每个窗口都在排队，有的队还排出了S型。
赵晨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的好儿子和雾气化为一体，等到他从后厨出来，手里已经多了一个袋子，里面装着打包好的食物，一份菠萝鸡丁炒饭和一碗排骨萝卜汤。
这……
作为父亲，赵晨觉得自己应该制止戚枝“不告而取”的行为，不过看对方恨不得飞起来的样子，避免被好儿子“教育”，他觉得下次再教育他也可以。
阮仟桃被电话铃声吵醒，知道戚枝没事后，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她趴着桌子休息了一会。
结果睁开眼还是他。
“嗯……”阮仟桃懒懒地打了一个招呼，带着鼻音，顺手把大衣脱掉，有点热。
“我从食堂带了吃的。”
嗯？
阮仟桃拉开窗帘，绿色的树能看出个轮廓，情况比早上好多了。
“你等会。”本来想着保持距离，但阮仟桃早餐没吃多少，午饭忘了吃，真饿了。
普通朋友也可以互送东西，像沐曦和她一样。
阮仟桃说服了自己。
“你吃了吗？”
接过沉甸甸的袋子，摸上去像是刚出锅的，她随口一问。
摇头。
“上午也没有？”
没有。
手里提着的东西开始烫手，戚枝没有用过于深沉的视线锁定她，阮仟桃感受到的压力却不减反增，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
再这样下去，保持距离会变成拉近距离。
“桃桃，不喜欢吃吗？”戚枝以为他记错了，开始思考其他替代品。
在这样的天气，有人特地为你送来一份食物，恰好是你在食堂常点的，阮仟桃抿唇，伤人的“不喜欢”化成温柔的笑容：“喜欢，谢谢，你在这等我一下。”
凉丝丝的雾气变得轻柔，甚至能被当作可爱的云朵揉捏。
等到她再次站到戚枝面前，阮仟桃手里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这里面有零食，和你在我家里吃的差不多。雾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出门要戴口罩。”阮仟桃将蓝色的口罩递给戚枝，示意他快戴上。
本来是为她自己感冒发烧预备的，没想到在这先派上用场了。
戚枝撕开包装袋，下半张脸被掩盖，只露出眉眼，因为半遮半露反而更吸引人。
可惜他戴得不规范，阮仟桃强迫症犯了，手指动了动，忍了下来。
“项目做完了，最近都没事，我想帮你买早餐、中餐和晚餐。”戚枝知道阮仟桃在复习备考，他帮她带的话会节省不少时间。
还能每天见面。
对于戚枝展现出的乐于助人精神，阮仟桃不由地想起高中那段时间为了追赶戚枝，她把时间一秒当成两秒来挤压，很辛苦很累，像一个不知停歇的机器人，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考上京大。
结果出来时，连她的母亲都惊讶了。
相比高中，她现在的确懈怠了。阮仟桃眼睫低垂，好像又回到了桌子上堆着各种资料、黑板上全是解题过程的教室。
现在，没有老师告诉她要达到什么样的标准或者位次才能取得好结果，只能最大程度地去做好准备。
“戚枝。”阮仟桃望向这个天气也只穿一件白衬衫的男生，他的头发比高中长了一些，个子也更高了，“可能晚了，但是我还是想说谢谢你，谢谢你成为我的同桌。”
谢谢你成为我的目标。
戚枝眼里的疑惑让阮仟桃真心笑了出来，他大概从没有注意到她一直暗地里跟他较劲。
迟来的莫名羞耻感让她的脸上发热，急匆匆丢下一句“不用帮我带吃的”，阮仟桃快步回到寝室。
目睹全程的赵晨遏制不住激动的心情，队长预测他们会分手，要他说，这分明是有戏啊。
“早知道，就报中文系了，但是姐姐也说过机器人很酷，可是她又让我滚远点……”
戚枝的低语只有赵晨能捕捉到，他火热的心一下子凉了，高兴太早了，哪有那么容易，哎。
看来还得创造一些机会。
打开冒着热气的饭盒，阮仟桃舀了一勺子，菠萝的酸甜和鸡丁的鲜嫩混合在一起，再加上米饭的软糯，一口下去，连心情都变成了同样的明黄。
稀薄的白雾久久不散，各种猜测在网络上发酵，到第五天的时候，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晴天。
正好那一天，阮仟桃发了一条朋友圈，配了一张窗外的图。
[希望明天能看到完全的绿色。]
戚枝点了一个赞，戴着领结的白毛小狗出现在戴着发箍的猫猫旁边，非常般配。
然后所有雾气在瞬间收拢，吸入戚枝的身体，一旁的赵晨差点没崩住，他战战兢兢地一直嘚吧嘚吧结果一点用处没有，人一条朋友圈就解决了，这可真是……
太好了！
他不知道，只有一缕几乎不可见的细白丝被留在了一盏台灯上。
它安静地躺着，注视着灯下的女生，翻过一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