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尧暗暗咬牙,他其实也想到了这种可能,若非如此,杨叔同又为何会对他这般?
他完全有能力有时机自己登基称帝。
丁任椋耸耸肩,“陛下,人心叵测,小心被人蒙蔽。”
他站起身准备离去,突然想起什么,又顿了顿。
“自西北没了统帅,局势渐渐开始不稳,陛下,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日,你怕是会很忙了。”
说着,他扬长而去。
丁任椋说的没错,第二日,李尧便接到了两份千里加急的战报,第一份来自东海,东海国皇帝与那位异瞳将军修订了盟约,将东海西域的城池赠给了那群海盗,接下来他们恐怕要休养生息一段时日。
另一份则是来自西北。
西北戎狄一直对唐国虎视眈眈,从前有李昊在边境守着,如今李昊已死,西北虽有新的将领守关,但防守比之从前不知薄弱了多少。
就在几日前,戎狄便悄悄入了关,一连夺下唐国西北部的三座城池。
要不是遇上他们王的生辰日,他们怕是要将西北部的七座城池一并夺走。
七日后,李尧收到了一封来自戎狄的求和国书,国书上写着,戎狄王听闻唐王是个断袖,他愿意以这三座城池作为条件,招唐王做戎狄王的王夫,位同王后。
这分明就是挑衅!
收到国书后,李尧立刻寻了十二贤去内贤阁议事。
在外人看来,这十二贤是唐国的宰辅,个个位高权重说一不二,但在李尧看来,他们一个个都奸诈地像只老狐狸,甫一知道此事,都吓得低下了头,不敢乱说话。
好在唐晋元开口道,“陛下,戎狄欺人太甚,我唐国国力还算尚可,朝中亦是有许多能与之一战的将军,咱们不能放任其如此猖狂!”
话音刚落,有几人正要开口附和,却听杨叔同道,“唐大人此言差矣。”
他道,“唐国内乱才平,若再起战事,百姓苦不堪言,此事该从长计议。”
唐晋元冷哼一声,“杨大人的意思是,要让陛下从了戎狄王,给那戎狄王做王夫?如此与献国有何异?”
杨叔同道,“唐大人误会了,老夫并非此意,只是这个时节,西北草原正处于枯竭时期,戎狄王并无多少军粮储备,若当真要战,他们怕也力不从心。”
“杨大人何意?”
“老夫的意思是,唐国国力尚且昌盛,但内乱亦是叫百姓们吃了不少苦头,戎狄此番不过是想向唐国要些好处,唐国泱泱大国,些许好处还是能许的。”他诚恳道,“眼下稳住大局才是首要。”
话音刚落,内贤阁内十二人面面相觑,那几个主战的也默默地闭上了嘴不再发声。
李尧暗暗咬牙,尽量使自己保持平和,“诸位怎么看?”
唐晋元道,“臣以为,正因为戎狄没多少军粮储备,此战唐国出征必胜!”
好半晌,跟在唐晋元身后的几人似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跟着附和了几句。
有人带头,自然便有人跟随,才不过半刻钟,这十二人便明确地分为了两派,六人主战,六人主和。
毫无疑问,最终的结果亦是要身为皇帝的李尧做决定。
良久之后,李尧看了一圈,带着一丝玩味地坏笑道:“那戎狄王长得如何?”
有大臣道,“听闻那戎狄王身高八尺,浓眉大眼,阔鼻厚唇,身形如山,力大如牛,皮肤黝黑还……”
“还什么?”
那大臣吞了口口水,道:“还常年不洗澡。”
戎狄是个以糙汉为荣的国家,他们认为,不洗澡更显得男人味与男子气概。
李尧唇角冷冷勾了勾,招来大监,道:“给戎狄王也去一封国书,就说,孤只做王不做后,若戎狄王当真是看上了孤,就给孤他看看到底有多少诚意。”
有好几个大臣吓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有人甚至连连出声:“陛下不可,此法恐会激怒戎狄王!”
李尧微微挑眉,看向杨叔同,“先生以为如何?”
杨叔同微微抿唇,“陛下此举,甚好。”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杨叔同方才还主张求和,如今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李尧勾了勾唇:“听闻再过几个月便是先生的生辰,孤命人给先生备了份礼,庆贺先生大寿。”
说完他便叫散了众人。
是夜,李尧独自一人走在空荡的后宫长街上,夜色微明,空荡的长街显得格外得冷清。
他很习惯这种冷清。
也只有在这冷清的状态下,他才能静下心来思考接下来的路。
毫无疑问,他的确不想做这个帝王,当初他想做这个帝王,其一是因为杨叔同,将近九成的缘由是因为骆勇。
只有他当上这个皇帝,才能好好护住他。
可是,就差这临门一脚,他竟失踪了。
骆勇不在身边,当不当这个皇帝,他确实没有多大的兴趣。
所以他想将这个位置让给李民。
只是如今唐国萧条,他怕李民小小年纪撑不住,这才打起精神,想着先帮他打理几年。
关于战戎狄与否一事,唐国刚平息内乱不久,好些州川郡县的百姓又遭遇了天灾,实在无再奋力一战的可能。
然他依旧必须秉持出战,不仅仅是因为戎狄王的一封挑战信,更是因为他要做给其他对唐国虎视眈眈之人看,唐国并非随便就能被欺凌了去的!
这条长街他不知走了多少遍,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长街上的每一块石头是什么形状,哪些石头有什么纹路的裂缝,他依旧记忆犹新。
第四十一步,第四十二步,第四十三步,第四十四步……
突然一个瘦小的身影摔倒在他的面前,打断了他继续前行的脚步。
李尧愣了愣,抬头一瞧,却见眼前这个人十分着急地要从地上起身,可是越着急却越忙慌,刚站起身,他的鞋子又掉了。
李尧躬身替他捡起鞋子递了过去。
那人像是很害怕看见他,拿了鞋子,连谢都没说一声,又一溜烟地跑了。
李尧蹙眉,往身旁招了招手,一个黑影从黑暗里闪了出来。
“他是谁?”
黑影道:“是咸宁宫的一个小官。”
李尧从未召见过被送进宫的男宠,所以那些人都没有位分,只能被称为小官。
他淡淡地看着那个小官消失的方向,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良久道:“今晚让他去我那儿吧。”
唐国新帝即将册封皇夫一事在第七日便传遍了唐国各州府的大街小巷,甚至还传到了周边国家皇帝们的耳朵里。
皇帝们听闻此事,纷纷觉着唐王此举实在离谱,甚至还觉得他荒唐,但碍于唐国强于自己的雄厚实力与兵力,他们也只敢怒而不敢言。
毫无疑问,此事也传到了刚刚在东海西域安顿下来的骆勇耳边。
骆勇知道此事时,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他拎起报信人便质问道,“你说他要立后宫之主了?”
报信人无辜地瞪着眼睛,这半年来也没见过首领有这般情绪波动的,心里有些慌,但还是点点头,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全都如实以告。
“听闻唐王陛下的皇夫还是个非常好看的美人。”说完,他还添了这么一句他听到的。
江小鱼正抱着一捆桃枝跑了进来,笑嘻嘻地在他面前展示,“勇哥,你看这一捆合适吗?但我总觉得,既然要送礼,也该送些金银珠宝,咱为何就送桃枝啊?这个季节桃枝都光秃秃的,怕是有些难送出手……”
他话还没说完,眼见着骆勇脸上阴云密布,自觉地闭上了嘴。
报信人见江小鱼来了,仿佛见到了救星,一溜烟就跑了。
江小鱼见状,也想转身就跑,却被骆勇叫住了。
“小鱼,你那儿有酒吗?”
江小鱼点点头,“东海国皇帝昨日又给咱送了一坛过来,说是非常稀罕的珍珠酒。”
骆勇嗯了一声,失魂落魄地往一旁的坐席上一坐,“把那一坛全都搬过来吧。”
“哦。”
江小鱼何其聪明,当然知道骆勇有心事,于是十分识相地闭上了嘴,骆勇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
酒一来,骆勇便大刀阔斧地连续干了好几壶,直到喝得实在喝不下了,他才停下来。
江小鱼任由他喝着,也不吵也不闹,只静静地坐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
这半年多里,他从未见过骆勇这般情绪失控过,就算是打了败仗,他也都是第二日马上振作起来,冷静分析战况之后,再次出击。
没想到,一听说皇帝成婚,他便忍不住了。
而且这皇帝还是个断袖。
一想到这里,江小鱼猛地一惊,豁然起身,开始上下打量起了骆勇。
骆勇任由他看着,甚至还大方地站起来让他看,转了好几圈后,他才问道,“看够了吗?”
未免他摔着,江小鱼点点头后,连忙扶他坐下。
“勇哥,你不会想和皇帝抢人吧?”江小鱼小心推测道,“我听闻这个皇帝颇有手段,登基短短半年便将整个唐国换了样,举国上下无一人敢多言。”
骆勇恩了一声,喃喃道:“他确实有这样的本事。”
在禹州的时候,他便能一手管理起多家钱庄铺子,不过是一个朝廷,他自然能行。
骆勇的一声嗯,彻底证实了江小鱼的想法,江小鱼惊诧反问:“那你还想同他抢人?”
骆勇不语,只是又喝了一口酒。
酒是甜的,但喝到嘴里却是苦的。
他知道他的三郎一旦坐上了皇帝,便会有很多不得已的事找上他,譬如他必须要有一个能与之并肩的皇后,再譬如他必须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儿子。
这是属于帝王家的传承。
他不能像他一样,像一棵无法结果的桃树,随风绚烂,然后凋谢。
他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三郎,他是皇帝,天下人的皇帝。
想都这儿,心底一阵苦涩涌上心头,他问江小鱼,“你说,新皇后好看吗?”
江小鱼愣了愣,皇后自然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但他感觉骆勇并非问的这个,于是他摇摇头,“皇帝陛下册封皇夫还是这几百年来头一遭,应该是好看的吧。”
骆勇猛地一顿,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再次确认:“你说什么?他册封的是皇夫?是个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