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晋元正要走,却被李尧留了下来。
他示意康达继续。
“当年乾王生辰时,杨叔同曾向乾王府送去十个舞姬。”康达道。
生辰送舞姬本是寻常事,可这若是与李尧的身世扯上关系,那便不是什么寻常事了。
毕竟李尧的生母便是个舞姬。
康达顿了顿,道,“陛下的生母……亦在其中。”
果不其然。
李尧微微蹙了蹙眉,终于明白了一些事。
怪不得杨叔同明知他是断袖还要将他送上皇位,怪不得他明明可以联合朝中大臣将他架空,但他却没有。
怪不得生母从不支持他去争抢,因为她最清楚他到底是谁的血脉。
李尧冷冷一笑,这还真是个他最不想知道也最不想承认的消息。
一时之间,殿内的人都沉默了,好半晌,康达才道,“陛下,还有一个来自东边的消息。”
李尧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但依旧示意他说下去。
康达道,“自上个月始,东海国西域城池被海盗占领了。”
东海、青州相邻附近的海域上时常有海盗出没,这一直都是朝廷的一块心病。
以往海盗出海,也都是以骚扰为主打劫为辅,无组织无纪律十分散乱,所以青州的守将们从来没把他们放在眼中。
如今这群海盗竟公然占领了东海国,这就不同了。
李尧神情凝重,“可查得海盗首领是谁?”
康达摇了摇头,“但臣下的人打听到,为首的是一个异瞳男子,他从未见过这种血统的男子,也不知从何处而来,海上的人都称他为海将军。”
海将军?异瞳?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譬如绥瓦国的蓝发,火头国的红发以及东海人的腮,但即便如此,他们也都有出处,而这个异瞳男子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李尧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东海国西域的水军与青州水军不相上下,这男子能够在短短几个月便拿下东海国西域的城池,若他攻的是青州,又能坚持多久呢?
“派人好生盯着。”李尧认真道,“孤要知道东海最新的战报。”
“是。”康达道。
李尧顿了顿,又问道,“杨书怀最近可还安分?”
康达道,“按照职责,他负责京城长街治安,每日早出晚归,很是忙碌。”
“恩,倒是挺空闲的。”李尧幽幽道,“唐卿,你那儿可还需什么人手?”
突然被点了名的唐晋元猛地一愣,他想了想,起身道,“倒是有个分配官职的活儿还空着。”
李尧道,“那便叫杨书怀去吧。”
康达有些不解,分配官职这般重要的差事,皇帝为何突然要安排给杨书怀?但一想起皇帝自登基之后,便极不喜旁人刨根问底,也只好作罢。
正事商议结束,李尧挥退两人后,独自一人来到御花园一角。
这个地方原本长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杜鹃花,李尧嫌难看,便将其铲平,最后种上了好些桃枝。
宫中的花匠果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种下去也不过一两个月,这一片桃枝便成活了,只是这个时节,它们不再开花,枝干上光秃秃的,只剩下几撮春日里长出来的几片绿叶。
看上去孤零零的。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其中一根桃枝,阵阵回忆涌上心头,骆勇也曾将桃枝插满他的庭院,春日一到,满庭院的桃花齐齐绽放,好看到他险些迷了眼。
他越想心里越难受,手里的劲儿也越用力了些。
渐渐的他咬紧后槽牙,暗暗道,“骆勇,你必须给我活着!这是你欠我的!”
他正看着入神,突然脖子一紧,一股冰凉的感觉从脖颈处传来。
“陛下,我劝你莫要乱动,否则我可不能保证会不会伤着你。”
仿佛是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砸了一下,李尧觉着脑子混沌得很。
这声音他很是熟悉,正是那个曾在马上斩下秦王,而后又一病不起一命呜呼的丁任椋!
李尧见过他的尸首,虽然当时心存几分疑惑,但众人都说丁任椋已经死了,他便没再将那份疑惑放心上。
没成想,丁任椋果真还活着。
他甚至躲过了宫中层层护卫以及后宫各处守着的大监与宫婢,如此大喇喇地来到御花园,并成功将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李尧听他的,一动不动。
他咬着牙问道:“你要做什么?”
丁任椋冷笑一声,“没什么,只是想过来瞧瞧你这个最有资格登上皇位的人。”
他嘴上虽这般说着,手里的匕首依旧死死地抵住李尧的脖子,生怕他逃脱。
李尧无所谓道:“这皇位你若是想要,拿去便是。”
丁任椋觉得有些意外,“想要的人得不到,得到的人不想要,还真是讽刺。”
李尧问,“你想要吗?”
丁任椋冷哼一声:“我若是想要,还轮得到你?”
李尧一时语塞,确实,若非丁任椋将他的东西都给了出来,他恐怕也不能如此稳固地坐在这个位置上。
从一定程度上说,他能顺利登基,丁任椋的功劳是最大的。
好半晌,丁任椋才收回匕首。
御花园里有很多大块的石头,他收好匕首后,便寻了块石头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大监的衣裳,李尧忽而想起从前他在御花园看到他的场景,那时候的他有些瘦弱,看上去唯唯诺诺的,而今看着,却显得苍老了许多。
岁月果然催人老。
李尧也没心思寻他的麻烦,也顺便在他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两人都没说话,御花园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吹叶子那沙沙的声音,有事还会听到叶子落地的声音,轻飘飘的,聊胜于无。
许久之后,丁任椋才开口,“我还活着,你竟不曾意外?”
李尧嗯了一声,“好人才不长命。”
丁任椋嗤笑道,“没想到你还挺有趣的。”
又好半晌,李尧问道:“你冒险进宫,不仅仅只是想来看看我吧?”
丁任椋嘴角微扬,他的长相虽比不上李尧,也不知怎么的,在御花园里这一片花的衬托之下,竟显得格外的白净。
他顿了顿,眼底浮现出一丝杀意:“我若说我是来杀人的,你肯吗?”
李尧道:“那要看你想杀的是谁。”
“杨叔同。”
李尧感到有些意外,他其实早就猜到丁任椋可能与杨叔同相识,甚至关系密切,只是不知他为何要杀他。
“为何?”
丁任椋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想杀就杀咯。”
李尧正色道,“杨叔同是朝廷命官,亦是孤的股肱之臣,你若是敢动他一根汗毛,孤会引天下之军,杀了你。”
丁任椋微微挑眉,如今李尧的气势当真与从前的那个小子有些不同了,但那股子傻气却还在。
丁任椋道:“你那个……就是那个护卫,他身上的蛊虫,你猜是谁放的?”
“你。”李尧道。
丁任椋不予置否,“对,是我,但又不是我。”
李尧有些心惊,头一次知道,原来那日削弱骆勇的不是毒,而是蛊!
蛊是一种能控制人心的毒!
“相信陛下定是听过来自西蜀国的蛊虫吧,蛊虫若是要听话,须得主人亲自喂养一两年,又在宿主体内潜伏一两年,如此非三五年不成的东西,又岂是我那小奴一下子便能给他种下的?”
丁任椋道,“那日给你那护卫吃的解药,也不过只是暂且缓解他的痛楚罢了。”
他顿了顿,“陛下聪慧,大可猜一猜,到底有谁有机会做这些事,到底又是谁会做这些事?”
李尧的心脏似是被什么重物砸了一般,当丁任椋说起蛊毒的时候,他便已经心里有数了。
杨叔同曾去过西蜀国。
李尧突然笑了,他本就长得好看,甫一展颜,更像是开了一朵盛世的花,啥时间将御花园里的其他花儿比了下去。
丁任椋心尖一颤。
李尧道,“你与他闹翻了吧。”
丁任椋是生意人,怎么可能会做那些明显就亏本的买卖。
看来他那时的直觉是对的。
李尧继续自己的分析,“自你被赶出丁家,是他在暗中帮你筹谋规划,在宁阳扎根等候时机,也是他说服你引我入局,更是他许你条件,说服你将一切让于我,并假死出局,没成想他是真的想要杀了你。”
丁任椋也不否认,只冷笑了一声,别过脸不看他。
“你如今大难不死,自是要寻他讨说法的,这一点孤倒是理解,只不过,”他顿了顿,“若是你想要为自己正名,孤帮你便是,或许你想要这个位置,孤亦可以赠予你,反正这些东西本就该属于你。”
丁任椋忽然嗤笑道,“我的?凭什么?”
李尧微微一顿,直觉告诉他,丁任椋似是另有隐情。
“凭你我是兄弟。”
丁任椋笑着摇了摇头,“我看你是真的被他蛊惑了,他说什么你都信?他若说你是他儿子,我想你怕是也会将信将疑吧,毕竟你的生母是他赠给乾王的,同年,乾王将那些舞姬送进了宫,亦是同年,先帝将你生母留在了宫中。你说这期间有多少是巧合,又有多少是有人故意为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