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做皇帝很快乐,可李尧却从不这么认为。
当皇帝的第一天,他便将所有人都得罪了遍,上午他们刚在朝堂议事,下午这个京城便已经传遍了他是断袖一事。
百姓们虽然口有怨言,但看在他好不容易平了乱的份儿上一直忍着。
李尧将御花园里的那棵桃树移到了寝宫前,时至春末,桃花依旧盛开,只是不再繁华。
此刻他正呆呆地坐在树下,仰起头看着满枝的花。
一阵风吹过,满天的花瓣脱离了枝丫,疯了一般落在了地上、树根上、他的发冠上。
他只淡淡勾唇,却依旧一动不动。
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他闭上眼,直到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才慵懒道,“你来了。”
康宏穿着一身十分修身的黑底金纹的衣裳,身姿看起来比禹州时更加挺拔了几分,神色也愈发沉稳了些许。
“陛下。”
“连你也要笑话我吗?”李尧睁开眼看向他。
康宏低下头,“小人不敢。”
李尧嗤了一声,不再执着于称呼,道,“查得如何?”
康宏道,“将军不知所踪,人马由严将军与陈将军领着入了北地,吴将军与孙将军半路离队,我们的人最后一次见着他们时,他们去的是东边。”
李尧蹙了蹙眉,这几日他一直在暗中确认骆勇失踪的真伪,骆勇虽只是个小小兵丁,也是有武艺和行军经验在身,不可能就这样平白失踪。
而且骆勇答应过他,无论如何都会活着 ,如今他只是失去了一只眼睛,在没有看到他尸首之前,他依旧是活着的!
所以他必须要找到他!
“继续查。”
“是。”康宏顿了顿,继续道,“陛下,杨叔同今早去了皇陵。”
怪不得今日登基大典没见着他,李尧还以为他是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了,没成想,他竟是去了皇陵。
“他去皇陵作甚?”
“祭拜了几位皇帝之后,在先帝陵前待了一会儿。”
“然后呢?”
“随后便在路边的酒肆里喝了几杯,回家去了。”
李尧蹙了蹙眉,这实在太反常了。
“继续派人盯着他。”
“是。”
“慢着。”李尧忽而想起什么,抬起眼皮问道,“他可有什么私产?”
康宏摇了摇头,“杨家的所有财产我都摸过了,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骆勇并非是个坐以待毙之人,他既然已经昭告天下登基为帝以证明自己已经安全,那他也必定会有所行动。
除非他被关在了毫无消息往来的地方,亦或是已经……
不!绝对不可能!
他肯定会想法子逃脱!
这才是他的勇哥!
他暗自咬牙,聊起了政事:“朝中还有什么官是缺的?”
康宏一丝不苟道,“撇去致仕还乡、意外与重病亡故、以及在叛乱中殒命的,朝中上下无论大小,空缺的官职大约有百余。”
“今年科举是何时?”
“半年之后。”
“太慢了。”李尧道,“你去准备准备,告知礼部,下月开始,每月举行一次科举,唐国所有士子都可参考。”
“陛下,这恐怕……”康宏顿了顿。
“不合规矩?”李尧微微挑眉,很是不屑,“规矩都是人定的,而今我才是皇帝,若有不从者,直接打入大牢便可。”
康宏颔首,“以何名义?”
“上古时期,皇帝身边不是有个锦衣卫么?”他淡淡道,“不如我也成立一个,就叫飞鹰卫吧。”
“陛下,恕属下直言,您这般做,怕是会与朝中诸位公然为敌,您刚登基,根基还不算稳定。”
“稳定?”李尧笑道,“为何要稳定?”
他巴不得越乱越好。
李民小心翼翼地跑了过来,见有人在,便乖巧地站在一旁。
李尧冲他招了招手,他才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康宏趁机退了下去。
李尧道,“你怎么过来了?”
李民那张小嘴暗暗抿成了一条线,似是遇到了什么事,却有些倔强的不肯妥协。
李尧道,“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李民摇了摇头。
“那是何事?”这大概是他此生最大的耐心了。
李民这才道,“我听他们说,皇帝陛下生不出孩子,要让我生孩子。”
李尧眯了眯眼,示意他继续说。
李民的声音又小了下去,“可是我也不会生孩子……”
李尧嗤笑一声,宫里的人惯会看人下菜碟,即便消失了一些擅于此道的人,还是会涌进更多擅于此道的人。
他冷笑道,“若是下回听到这话,你大可回他们一句:他们想替孤生吗?”
李民点点头,又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递过去。
这是一朵桃花。
花瓣的边沿已经干得缩了起来,看上去早已从枝头掉落,但形状却很是饱满好看。
李尧接过花,问,“送我的?”
李民点点头,“皇帝兄长喜欢吗?”
“恩。”李尧道。
今日的天气非常好,阳光透过面前的桃树枝丫照了过来,温暖的阳光正好将两人笼罩了起来。
李尧轻轻掂量着那朵花的份量,随即将它往地上一丢,让其与那些纷纷落地的花瓣融合在了一起。
“这样是不是更好看些?”
李民点点头,“恩。”
杨叔迟早会来寻他,只是李尧没想到竟是这般快,才吃过午膳没多久,他便寻了过来。
李尧正在教李民识字,见他过来,便大方地将李民刚写的字展示给他看,“先生来得正好,快来瞧瞧民儿的字可曾有进步?”
自认识杨叔以来,他的脸上一直都挂着笑,无论是喜怒哀乐,他总是笑脸盈盈的,而今也是一样。
根本叫人看不出其情绪来。
李尧顿了顿,让大监带李民下去,随后给杨叔同赐了座又赐了茶。
然杨叔同只恭敬地站在那里,不喝茶也不入座,几息之后,才幽幽出声,“听闻陛下今日做了件善事。”
李尧正等着他来兴师问罪,坐得很是悠悠然,“先生也听说了?”
杨叔同微微颔首,“唐国而今内忧外患,百姓委实承受不起税收之压,陛下应该减免南面百姓的赋税,只是北面百姓去年遭了旱灾,还需陛下下令安抚才是。”
李尧微眯起眼,他以为杨叔同会同他聊断袖之事。
他正恍神中,却听杨叔同再道,“唐国百废待兴,陛下眼下最重要的便是重振朝纲,李尚书仗着三朝元老倚老卖老,朝中各部都有他的门生,不得不防。”
李尧眉头微挑,问,“按先生的意思,该如何做?”
杨叔同道,“自惠帝之后,朝中便再无丞相一职,老朽以为陛下可再设一部。”
李尧倏地明白了,他道他为何辛辛苦苦逼他登位却不求个一官半职,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当年惠帝罢免丞相一职,就是吃了丞相独揽朝政之苦,眼下朝中最大的官也不过是六部尚书,再往上也就没有了。
若是重设丞相一职,又恐重蹈覆辙,所以杨叔同才想到这个法子,在六部之上再设一部。
若这一部中的所有官员都是他杨叔同的人,那李尧这个皇帝也没必要再做了。
至于皇帝是否喜欢女子,将来会否有子嗣也不重要了。
李尧暗自一笑,他果真是只老狐狸。
“巧了,先生与孤竟是不谋而合。”
杨叔同依旧笑着,“哦?陛下有何高见?”
“内乱刚平,唐国百废待兴,亦是除旧革新的好时机,孤打算重启科考,今年起每月一次,等选完合适的,再恢复一年一回,正好新朝添新部,也多添些人手,先生意下如何?”
杨叔同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虽然只是一瞬,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继续道,“既然李尚书倚老卖老,孤便让他回家养老吧。至于新部,还辛苦劳烦先生筹谋一二了。”
杨叔同淡淡道,“陛下日理万机,这些是老朽应该做的。”
“想来那些老人们也不屑听孤的。”李尧补充道,“上古皇帝身边都有一队直达天听的锦衣卫,孤打算重启,赐名飞鹰卫。先生以为如何?”
“尚好!”杨叔同道:“书怀年纪尚轻,实在不适合待在朝中,陛下设立飞鹰卫,正好也给了他历练的机会。”
两人你来我往地聊了一下午,最终谁都没占先机,谁也没吃亏。
眼见着日斜西山,李尧暗自咬牙,终究没沉住气,“先生难道没有旁的事相告?”
杨叔同微微一愣,似是听了一件意外又莫名的事。
“陛下还想同老朽商量旁的事?”他淡淡道,“旁的事不过是陛下自己的事,老朽干涉不了。”
说着他便要告辞。
李尧怒拍桌案,道,“勇哥在何处?”
杨叔同冷哼一声,终于摊牌道,“桃花将军的荣耀都是陛下给的,如今陛下需要他,他自该奉还。陛下若是乖乖待在这龙椅上,老朽保证他安然无恙,否则,”
他笑笑,“这一年来,陛下见多了腥风血雨,也该知道,老朽从不做赔本的事。”
这些话满是威胁与警告,李尧不由心尖一颤,心里莫名产生了些许不大好的预感。
骆勇,你必须给我活着!否则,我李尧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