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见到李民,李尧才缓缓恢复神智。
他一把将李民拉入怀中,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确认道,“民儿,他们可曾伤你?”
李民乖巧地坐在那里,任由他上下确认,“兄长,你哭了吗?”
李民清澈又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尧鼻头一酸,也不知怎么地,眼眶里的泪水没来由得夺眶而出。
他其实是防备过的,只是猛地知道真相,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一想起他们为了逼他就范,竟对勇哥下手,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穿透了一般,又疼又愤怒。
他暗自咬牙,他要杀了他们!
很快,李尧擦干泪水,将李民抱了起来,“民儿,明日兄长带你去皇宫可好?”
李民脸上难得堆起了笑容,他开心道:“明日要去见母妃了吗?”
李尧一时语塞,自叛军入宫,沈妃便已经与贵妃一道被那些人乱刀砍杀,宫里表面看上去一片平和,其实内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没有太子,没有秦王,没有贵妃,没有皇后,没有沈妃,如今甚至连皇帝都没了。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群人在很早之前便开始策划这些事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早已自尽的乾王。
第二日,禹王出兵攻城,果不其然,叛军匪首落荒而逃,禹王顺利入主皇宫,收复京城。欲于收复后第二日一早吉时登基称帝。
李民揣了一朵从御花园摘来的桃花,跑到勤政殿找李尧。
李尧正坐在那至高位上的位置,定定地看着面前桌案上的玉玺,这玉玺孤独又□□地立在了堆积如山的奏折里,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玉玺下压着的是一卷诏书,那是他明日登基的诏书。
没想到到头来,他还是成为了一个傀儡。
自入宫以来,什么都好像没有变,什么都好像变了,从前伺候过他的大监与宫婢,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他想召见吴兴他们,没想到他们早在他入宫之后派往北地追击叛军。依旧以的是桃花将军的名义。
李尧强忍着怒意,心里涌着无尽的不甘和委屈。
若是放在从前,那个不知自己要什么的他自然会服从,但眼下,他明确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所以,这个傀儡,他不会做!
李民小心翼翼地在地上跪了下来,“兄长安好。”
李尧缓过神来,冲他招了招手,李民屁颠屁颠地站起身,往他奔了过去。
李尧看见他怀里揣着的桃花,眼底起了一些怒意,还未发火,李民便将桃花递了过去。
“兄长,我看到这朵花生得好,就给你拿过来了。”
李尧微微一愣,他竟然是在讨好自己。
他冷笑一声,一把将李民揽入怀中,并指着桌案上的玉玺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李民摇了摇头。
李尧道,“这是唐国至高无上的象征,人人都在抢他。”
李民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依旧有些懵懂。
李尧道,“兄长把他送给你可好?”
李民微微一愣,有些不情愿地嘀咕着:“这个东西不大好看……”
李尧嗤笑一声,这四四方方死气沉沉的硬疙瘩,自然是比不上他屋子里那些稀奇古怪明艳靓丽的玩具。
他眼底闪过一丝讽刺,“兄长给你的,你要吗?”
李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这是李尧给的。所以他只愣了愣,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李尧被宫婢大监们推着起来侍候了将近两个时辰,吉时将至,他都已经快睡了三四轮了。
朝堂上的官员也已经被换得七七八八,有杨叔出手,那些持反对意见的,要么病了要么致仕还乡要么突发恶疾不治身亡。
这世上好像再也没有什么人会挡他的道。
呵,这样也好。
天光大亮,迎着吉时,他就像木偶一般被人扶着走出了寝宫,朝阳在不远处的山脉上慵懒得躺着,像是对今日的这场登基仪式丝毫不感兴趣。
一如此刻的他一般,对这场登基,丝毫不感兴趣。
他一步一步被引入了朝霞正殿,那是皇帝早朝的地方,文武百官早早地穿戴整齐立在他们该立的位置恭迎着他。
他们看上去毕恭毕敬,没有人有任何不满,浑身上下恨不得都写满忠心二字。
李尧冷哼一声,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那至高无上的座位面前站定。
他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杨书怀,今日他精神奕奕地站在众多比他年长的文官里,看上去那般的格格不入,但他却满是自豪与骄傲,仿佛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一般。
李尧暗自冷嗤一声。
身边的大监开始宣读诏书上的内容,下头的文武百官们一一附和着,吉时已到,掌印大监将玉玺拿了出来,交到他的手上。
一息,两息,三息……
他丝毫没有要去拿的意思。
掌印大监有些着急,轻声提醒了一句,“陛下,请接印。”
他依旧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众人。
掌印大监急得额头冒汗,“陛下,可莫要误了吉时啊。”
李尧眯了眯眼,再次瞥了一眼朝堂上的文武百官。
很好,那些人全都是杨叔的人。
他暗自冷笑一声,伸手一把接过玉玺,猛地往诏书上一盖。
礼成。
堂上众人无一不长吁一口气。
大监将玉玺和诏书收了起来,放回原位,另一个大监拂尘轻扬,尖着嗓子冲着下头喊了句,“新帝登基,叩拜礼成,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诸位大臣仿佛突然找到了主心骨,纷纷端起玉牌开始上奏。
虽说他们上奏的事早已经被处理掉,但好歹也是他第一日上朝,形式还是要有的。
虽然过程乏味,他还是忍到了诸位把所有事都奏完了。
随着大监一句“无事退朝”,李尧支起了身子。
“慢着。”
方才奏报时,李尧一直点头附和着,如今突然叫住他们,众人皆浑身一颤,难不成皇帝对他们的奏报有所不满?
他们皆本能地站在原地,躬着身低着头,等候着皇帝的训斥。
谁想却听李尧道,“孤刚登基,后宫空置,众爱卿可有什么意见?”
众人又是一愣,随即暗自长吁一口气。
这位新帝在登基之前一直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王爷,若非太子与秦王已经故去,大家都不曾注意过,原来先帝还有这么一位王爷。
这一年的平乱中,这位新帝几乎是一路平平顺顺,仿佛天意一般,最终坐上了龙椅。
谁都不知道他的脾气如何,谁也不知道他的手段如何,所以方才他们才以为新帝是要开口训斥了。
谁都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道政令,竟是后宫之事。
几位擅长冰人之道的大臣便纷纷出列奏告,一说某某大臣家有一个未出阁的嫡女,正好纳入后宫,一说某某将军家有一个未嫁的小妹,亦是能充盈后宫。
众大臣众说纷纭,不一会儿便争得面红耳赤,仿佛争赢了谁说的小娘子便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一样。
李尧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掐架,直到人群中有人将这架劝开。
此时杨书怀出列,道,“陛下,吏部尚书家李娘子、兵部郎中家的林娘子、于将军家的于娘子、陈祭酒家的陈娘子、吕尚书家的吕娘子,个个温良贤淑,气质不凡,臣以为,陛下应当都纳入后宫才是。”
李尧微微挑眉,修长如玉葱的手指轻轻抵住额头,似是在思考,又似是在犹豫。
朝堂上也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李尧才慢悠悠道,“这些小娘子确实挺好,只是孤,不喜欢女子。”
有大臣不解,开口问道,“那敢问陛下喜欢什么?”
李尧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既然孤不喜欢女子,那喜欢的自然是男子啊。”
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仿佛是一块巨石砸烂了朝堂上的那锅粥,就连杨书怀也愣住了。
他只知道李尧是个不得宠的王爷,甚至身世与旁的王爷有些许不同,他知道李尧是个胆小怕事、逆来顺受的人,他更知道李尧是个无依无靠急需靠山且容易被摆布的人。
可他唯独不知,李尧竟然是个断袖!
他藏得太深了!
上古时期,断袖确曾兴起一时风尚,甚至还有皇帝亦是断袖,可最终导致的结果亦是惨烈的。
旁的不说,断袖皇帝终将无子,江山无人继承,无法传承。
民间也陆陆续续出现了男男女女女为了争抢一个貌美小倌儿大打出手的事,甚至还有的夫妻因为看上同一个小倌儿而对对方起了杀心之事。
于是后来的皇帝下令,国中禁止断袖,男女皆不行,并以此为耻。
虽禁令已过千百年,人们也渐渐开始接受断袖,甚至会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里开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南风陶柳馆。
但可耻依旧可耻。
眼见着自己花心血捧起来的皇帝竟有如此可耻的癖好,堂下诸位的脸色没有一个是不绿的。
李尧微微勾唇,带着一丝蔑视世人的目光邪魅一笑,“怎么?孤才下了第一道令,便有人想不从?”
一位来自礼部的大臣道,“陛下,唯有绵延子嗣才能稳固朝纲啊。”
“这位爱卿是想让孤生孩子?可惜……”李尧嗤笑一声,“孤实在生不出来。”
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有绿了一层。
戏看够了,李尧也不想再看见他们,豁然起身,微扬起下巴道,“孤累了,退朝。”